鄧令安點(diǎn)到為止,沒有明說這其中的潛臺詞:
你董老六自可動用自己的人手,那些藏在陰暗角落里見不得光的手段也盡可以用,官府不會成為他的擋路虎。
而官府會正大光明地幫他尋找兇手,他們再互通有無。
對他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得到鄧令安的再三保證,絕不會損毀尸體,他們終于帶著董燦燦回了府衙。
趙仵作有些犯難。這黑臭的胖子滑不溜手,稍一用力都能扯下塊皮來,幾乎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以他現(xiàn)在的水平,能驗出什么來?
之前被老方頭拆解的竹籠也送來了。趙仵作決定還是先從物證入手,暫時放過他可憐的鼻子。
竹籠就是普通竹子編成,他們安慶府很多山林里都能找到同款,沒有特異性。
編的手法粗糙不堪,不像是精通此道之人。農(nóng)人小民如果自家要用,多半不會選擇掏幾個銅板,去集市上買個成品回來,都是自制。
除了看起來很新,沒使用過,這竹籠平平無奇。
趙仵作不情不愿地又挪回驗尸房,點(diǎn)上艾蒿,捂住口鼻,開始近距離觀察尸體。
他這邊暫時不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卻說姜久盈跟著長兄前往王家。
王父打起精神應(yīng)酬兩句,知道姜承軒也不是來看他的,識趣離開,留下王懷仁與他說話。
“承軒兄,勞你掛懷。”王懷仁顯然是哭過,此時聲音仍有些哽咽。
“懷仁兄,此多事之秋,為令尊令堂計,你也須打起精神來?!?p> 王懷仁點(diǎn)頭。
“我?guī)Я诵∶们皝?,是想看看,能不能從你妹妹的閨房查出些線索來?放心,小妹她心思細(xì)膩,才思敏捷,便是父親也是夸過的?!?p> 能有人幫忙尋線索,王懷仁求之不得,一點(diǎn)也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還一臉稚氣而輕視。
他對著姜久盈施了大禮:“有勞了!”便差人引路,去往王懷琪的閨房。
王家的姑娘,不分嫡庶,一般出生起便有一個乳母、一名一等女使、一名二等女使以及粗使仆婦若干。
王懷琪自然也不例外,她的兩個貼身女使,臘梅昨日隨之出府,已然被害身亡。秋菊則因病告了假,此時還臥床不起,正住在后罩房的家里。
秋菊以及她的父母幼弟四口人,都是王家的奴仆。
鑒于王家主子一代比一代多,調(diào)教得用的家生子就很不夠,現(xiàn)今用的仆從都是近些年來慢慢買回來的。像秋菊這樣整家被買回來的也不少。
姜久盈先去了王懷琪的閨房。
一進(jìn)的小院子,左廂起居,正堂待客兼餐廳,右?guī)鰰浚钱?dāng)下最正常的擺設(shè)。
博古架上擺的、案幾上放的、幔帳上掛的、無一不精致,有很多東西便是姜久盈都要驚嘆,足見王家對這個女兒十足用心。
忍冬與桔梗在姜久盈的指揮下,開始翻室內(nèi)的東西。
明面上的她們已經(jīng)大致掃過,沒什么特別。想來王懷琪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還不至于膽大包天,將可能存在的與人私通往來的書信等物放到明面上。
邊邊角角,王家已經(jīng)翻過一次,床榻凌亂,書籍四散,姜久盈只是希望在這之中,再找找有沒有暗格。
博古架每一格隔板寬度不夠,不像能藏東西的樣子,徒手敲擊也沒有空鼓回聲。
千工拔步床做工精湛,床頭有一明格,內(nèi)里擺放的書籍不過是小姑娘喜歡的話本子,姜久盈認(rèn)真翻過,沒有夾層。
清一色的才子佳人,月下相邀,私定終身。這姑娘怕不是被洗腦洗得很徹底啊,傻成這樣,把話本子當(dāng)真,確實(shí)像能做出與人私奔舉動的人。
香案、炕幾、條凳、首飾匣,餐桌、胡床,包括琵琶和瑤琴,哪哪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搜過,一無所獲。
姜久盈甚至不死心地把屋內(nèi)每一塊磚都踩了一遍,沒有松動之處......
如此地毯式搜索下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屋子收拾得倒挺干凈啊~~
一個十五歲不諳世事,滿腦子都只想談戀愛的少女,如果真有與情郎的通信在手,哪怕明知留著很危險,也斷不會舍得毀棄。
要么還沒被她們找到,要么就是離家出走的時候帶在了身上。
本來不想打擾人家養(yǎng)病了,但搜屋找不到線索,這秋菊便必須要會上一會。
秋菊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前幾天天熱,她又是個慣不耐熱的,便貪了涼,將姑娘沒吃完的冰酪全部吃了,當(dāng)天晚上就拉起了痢。
一連拉了兩天,人整個都有些站不穩(wěn)直打晃,無奈告病回家休養(yǎng),自然不可能跟著王懷琪出門。
是事有湊巧,還是秋菊知道些什么有意為之?
其實(shí)對于他們這種簽下死契的下人,無論本身有沒有過錯,只要主子出了事,他們的結(jié)局都肯定不會好。
王家現(xiàn)在還沒人有空有心情收拾她,待騰出手來,秋菊最輕也得被發(fā)賣出府去,如果王家人再狠心一點(diǎn),那就打死勿論了。
大周律,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罰銀十兩。對有錢人來說,簡直輕得不能再輕。
秋菊的爹得到消息,四公子會帶人過來審秋菊,他一張老臉皺成菊花,有心替女兒求個情,卻不敢開口。
他還有個幼子呢,自家女兒做錯了事,生死都在主子一念之間,萬一惹惱了平素在家最受寵的少爺,一句話就能讓他們?nèi)胰f劫不復(fù)。
兒子與女兒孰輕孰重,他分得很清,現(xiàn)在巴不得這敗家女兒跟著姑娘一塊出去,像臘梅一樣死在外面,不至于牽連家人。
秋菊躺在床上,臉色灰敗,面無人色。她比之前已經(jīng)瘦了一圈,整個人看起來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樣,王父對她不管不問,其他仆從眼見著這家人要倒霉,誰也不敢湊上前來,惹了晦氣。
世態(tài)炎涼,這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則。什么信義,什么感情,沒有落井下石已是厚道。
秋菊的家人兩次想出府為她求醫(yī)問藥,都被門房上擋了回來,明白了主家的態(tài)度,與自己的處境。他們甚至已經(jīng)偷偷為這女兒準(zhǔn)備后事,時刻希望她趕緊咽氣,千萬別禍及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