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橋上,一輛輛馬車匆匆駛過。只有洪家?guī)熗蕉藸恐活^大黑狼,不緊不慢地走著,在一片車水馬龍中顯得格外突兀,自然也就引得不少人的注意。
年輕的小輩們大都騎著坐騎,只是好奇地掃兩眼,或冷漠或輕視,未做過多停留。再年長些,出于人情世故,會點頭示意或是露個笑臉,討個眼熟。只有那些頭發(fā)花白的老一輩,在看到洪婆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后才會刻意放緩速度,探出馬車或拱手或抱拳,給予最大的尊重。
而洪婆婆也是微笑著一一回禮。
“婆婆你看,湖里有大蛇!”
洪婆婆探頭看去,湖水清澈,有游魚,有洪福和小黑的倒影,就是沒有看到他口中的大蛇。
“婆婆你看到了嗎?就在那,快潛下去了!”
洪福興奮地指著前方,可洪婆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找了許久,依舊什么都沒有看到。
盡管如此,她老人家并沒有懷疑洪福的話,少年不會撒謊,也絕對不會對她撒謊。
大蛇!
洪婆婆看著深不見底的源湖,又瞥了眼皇宮,若有所思。
半個時辰后,師徒二人終于跨過了云橋。
雖然無奈也很不舍,但洪福只能按照規(guī)矩把小黑關(guān)在獸欄里。小黑自然不愿,低吼連連,似在埋怨。洪福好一頓安撫它才平息下來,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
分別時,少年一步三回頭,放心不下。洪婆婆安慰道:“沒事的,婆婆已經(jīng)同看守打過招呼,會照看好小黑?!?p> 洪福點頭,突然揚(yáng)起腦袋吹了一聲口哨。不多時,天空傳來一聲嘹亮啼鳴,緊接著一道黑影沖破云層在上方盤旋,他這才放下心來,隨洪婆婆朝皇宮外圍的樸素建筑群走去。
外圍的這些建筑都是四合院式的架構(gòu),家家戶戶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有院府門上的牌匾不同。即便如此,想要在清一色的四合院中找出史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今天日子特殊,過完云橋的車馬大都在道路右手旁第一間府邸的大門前停下,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婆婆,那里就是史家吧?”
洪福指著前方門庭若市的府邸,內(nèi)心微微有些緊張。與他之前遇到過的所有人都不同,前面的這群人,無論男女老少,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種難言的高貴氣勢。男性儒雅隨和,女性端莊大方,這讓洪福想到了洪旗的母親,也想到了剛剛認(rèn)識不久的書生郭子斌。只不過與二人不同的是,這群人的儒雅端莊之中還夾雜著一份嚴(yán)肅,正是這份嚴(yán)肅讓洪福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
“隨意些,你是我洪家人,洪家人天不怕地不怕,不敬仙佛不畏妖魔?!?p> 洪婆婆一如既往的笑著安慰,只是這一次,她的笑容不再溫和,反而迸發(fā)出一股叫人難以抗拒的強(qiáng)勢和自負(fù)。
受到這份氣勢的影響,洪福頓時自信了不少,眼神逐漸自然,甚至過于自信,把目光甩向了遠(yuǎn)處金碧輝煌的皇宮??上?,轉(zhuǎn)眼就敗下陣來,僅是皇宮輪廓就給他一種震懾心神的威勢,讓他不自覺地產(chǎn)生一種想要跪拜臣服的念頭。
“婆婆!皇室呢?”
洪婆婆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皇宮,眼神依舊淡然,卻也多了一份崇敬。
“心無旁騖,唯有敬服!”
洪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不敢直視遠(yuǎn)方輝煌,低下頭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少年覺得自己在觀察皇宮的同時,那座金碧輝煌也在注視著他,這種感覺很詭異,也很可怕!
接近午時,史府前的賓客終于稀疏了不少。洪婆婆不再停留,拉著洪福上前,登門入宴。
接待賓客的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管家,身邊跟著一位年輕漂亮的侍女。二人雖是史府的仆從,骨子里卻透露出一股子從容,接待這些個大人物一點不顯慌亂,淡定安然。
但洪婆婆露臉后,這位涵養(yǎng)頗深的老管家還是露出一抹驚訝之色,也嚇到了一旁的小侍女。
迎客的這半天時間里,小到五品,大到一品的達(dá)官顯貴她也接進(jìn)去不少,還是頭一次見到老管事這幅表情,不由偷偷打量起眼前的一老一少,可怎么看……都覺得普通,土里土氣。
老管事反應(yīng)過來,趕緊彎腰行了一禮,恭敬道:“見過洪蘭大人!”
“高管事別來無恙?!?p> 洪婆婆笑著同老管家打招呼,后者受寵若驚,露出驚喜之色,有些激動道:“托大人的福,小人一切都好。”
“紫硯,這里你先照應(yīng)著?!?p> 說完,也不管還在愣神的侍女,親自把洪婆婆和洪福請進(jìn)府,同時朗聲喊道:
“云州洪家三長老~洪蘭來賀~”
高管家這一嗓子把原本熱熱鬧鬧的史家大院給喊得安靜下來。
洪婆婆帶著洪??邕^門檻,大堂內(nèi)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她老人家身上,三分好奇夾雜著七分敬畏。敬畏的自然是洪婆婆的身份與年輕時的事跡,而好奇的是這位當(dāng)年名揚(yáng)天下的鐵木蘭在銷聲匿跡這么多年后竟然再次高調(diào)現(xiàn)身皇城,這是給足了他史家的面子!
大堂內(nèi)人滿為患,一對兒不算粗壯的小短腿在人群中努力穿插,隔著老遠(yuǎn)驚喜叫道:“洪蘭前輩,真的是您來了!”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看到在人群中不斷揮舞的雙手,洪福才找到了說話之人。
那是一位帶著黑色瓜皮帽的中年男子,長相頗為端正,上巴留有濃密的一字胡須,看起來頗有學(xué)問,只可惜男子的個子實在拉胯,甚至沒有洪婆婆高,只看背影的話,誤認(rèn)成稚童也不奇怪。
由于太過激動,客人們的注意力都在洪婆婆身上,沒能注意到矮小男子的存在,絲毫沒有避讓的打算。
男子無奈,奮力掙扎,人是成功擠了出來,背上掛著的長辮卻不知是被誰的腳給踩住,連帶著瓜皮帽一并扯落掉在地上,露出男子锃光瓦亮的頭頂,以及兩邊一絲不茍的烏黑鬢發(fā)。
那長長的發(fā)辮,竟是粘在瓜皮帽上的假發(fā)!
不知是哪個年輕小輩定力太差,沒能憋住,噗嗤笑出聲來。他這一笑,就像是火把扔進(jìn)了草堆,瞬間引燃全場,嘲笑聲此起彼伏。
當(dāng)事人雖然尷尬,卻也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驚慌失措,淡定地?fù)炱鹈弊又匦麓骱茫槺阌每谒戳税磧蛇叺聂W角,這才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繼續(xù)迎面走來。
“老身見過幕師大人!”
洪婆婆笑著對來人微微躬身行禮,男子趕緊上前將她扶住,客氣道:“洪蘭前輩莫要折煞中尚,前輩能來,中尚喜不自勝!”
一旁少年聽到這個名字恍然大悟,難以置信地上下仔細(xì)打量著眼前矮小還脫發(fā)的男子。
他竟就是史家家主,大箐唯一幕師——史中尚!當(dāng)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位……莫不就是您老的孫子洪虎?長得實在俊俏,和您年輕時一個模樣!”
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史家主立馬注意到他,一陣夸贊。只可惜……圓滑如幕師般的存在,也有拍錯馬屁的一天。
洪婆婆搖了搖頭,解釋道:“并非孫兒洪虎,而是老身弟子,姓洪名福。”
弟子!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如春雷般在大堂內(nèi)所有權(quán)貴的耳邊炸響。
世人都知道洪家鐵木蘭年輕時最喜收徒,收入門下的弟子眾多,都是天資卓絕之輩。沒想到她老人家在今天這個歲數(shù),還會手收下一個如此年輕的徒弟,實在是叫人好奇這位少年的資質(zhì)和潛力。
一時間,大堂里的目光從洪婆婆的身上轉(zhuǎn)移到洪福這邊。后者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就成了焦點!
比起其他人,了解更多內(nèi)幕的史家主才最為驚訝。他不僅知道洪蘭收徒條件的苛刻,還知道,她老人家的徒弟在三十年前就已經(jīng)基本死光,之后便決定不再收徒??善F(xiàn)在又收下了一位,能讓強(qiáng)橫了一輩子的鐵木蘭改變心意,這個少年到底有何特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