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羅地網
當天夜晚。
雍闿帶著正昂的首級和一封告白書來到了爨習的家中。
爨習看著原建寧太守的首級,嚇得面無血色,就連雍闿給他的那封告白書也沒有細看。
“沒關系的,這封告白書我會命人張貼在原太守府的墻上,你隨時都可以再去看。”雍闿留下這句話后,便揚長而去。
“你,你去把那封告白書給我一字不落的抄回來。”爨習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向一個族人喊道。
那族人領命去了,而爨習每每閉上眼睛,正昂的首級便浮現(xiàn)在黑暗中。
“告白書:
我自從擔任建寧太守以來,一直在暗中打壓夷人的勢力,扶持漢人的勢力。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無力改變,幸得雍闿及時幫我糾正了錯誤。
在看到他能夠平等的對待兩族人之后,我感到了深深的慚愧,自覺再沒有面目見各位生活在建寧的父老鄉(xiāng)親。
罪人正昂百拜?!?p> “漏洞百出啊?!贝稳?,李恢看著爨習命人偷偷送出來的告白書,冷笑道。
常陸則在得知了正昂的死訊之后便一直閉目不語。他本以為雍闿之所以留下正昂,不過是將正昂作為威脅他們的一個籌碼,不成想?yún)s是另有打算。
李恢也沒有去打擾常陸的想法,自行去安排人手執(zhí)行二人一同定下的計略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封告白書一發(fā)出去,夷人越發(fā)的信服我了。”雍闿撫掌笑道。
這封所謂的告白書,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只有最后正昂的手印是真的。不過是拿著已經死去的正昂的手印在上面的罷了。
雍闿心知肚明,對于那些普通的夷人來說,只要在牲畜遭受瘟疫的時候讓他們像漢人一樣吃飽就可以了。為此,就需要消耗大部分漢人耕作出的糧食。
平等,終究是個笑話罷了。為了一族的利益,必定有另一族的利益受損。
三天后。
“常陸,你的計策何時能夠奏效?”趙云站在高處,眺望著遠處城門緊閉的建寧城。
“這要看城中的漢人何時舉事了?!背j戄p聲回答道,若非忌憚日后東吳以此滋事,他早就直接帶兵強攻建寧城為正昂報仇了。
“常將軍不必擔心,我已將此計盡數(shù)告知姑父,雍闿是逃不過這一計的?!崩罨诸H有自信的說道,“事成之后,姑父自會與我們里應外合,打開城門,我們便可兵不血刃的再次拿回建寧城了。”
同時,建寧城中。
正如半個月前雍闿帶領夷人圍住太守府一般,現(xiàn)在作為臨時太守府的雍闿的府邸、也被漢人團團圍住。
領頭之人正是爨習。
“雍闿,你口口聲聲說著夷人和漢人平等。現(xiàn)在漢人所種稻米被夷人牲畜盡數(shù)啃食,你是不是要把做這事的夷人交出來?”
聽著爨習的話,雍闿叫苦不迭:爨習所說的那片農田,赫然在趙云軍寨不遠處,他又如何敢去查看現(xiàn)場狀況?
雖然讓孟琰去看了一下,但是還沒有靠近便被附近的蜀軍軍士趕走。
甚至有可能,爨習和趙云等人串通好了,故意說有夷人縱容牲畜啃食農田,然后以此來問責自己。
而如今,又不能對爨習出手,否則他很可能直接打開城門放蜀漢大軍進城。
雍闿終究不是常陸,絲毫沒有考慮過蜀吳兩國之間的關系,滿心以為趙云之所以不攻城,是認為建寧城池堅固,易守難攻。
城外的大軍,如同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利劍。這把利劍逼得他不敢貿然對城中的漢人出手。
“我并不知道這件事是誰做的,如果你知道的話,我一定嚴懲不貸。”雍闿被逼無奈,只能推說自己不知道。
說到底爨習身后的漢人為什么要跟隨他?僅僅只是農田被啃食這件事,并不足以引起民憤啊。雍闿百思不得其解。
爨習露出了一絲冷笑:“既然太守也沒有頭緒,那此事便作罷。”
雍闿聽后,頓時松了一口氣。
“但是我希望,太守可以給因此事蒙受損失的人一些補償?!膘嗔暲^續(xù)說道。
“這個好說,你們要什么,金銀?還是糧食?”雍闿大喜道。
“我們要夷人飼養(yǎng)的牲畜?!膘嗔暽砗蟮娜巳褐校粋€男子大叫道。
那名男子赫然正是常陸遇到的那位農民。
“胡鬧,你損失的不過是糧食,如何能用牲畜作為補貼?”雍闿怒道。
那男子繼續(xù)喊道:“冤有頭,債有主。我的稻米被夷人的牲畜啃食,又怎么能要其他漢人種出來的糧食呢?我的糧食是讓我自己吃,現(xiàn)在被牲畜吃了,所以我吃牲畜,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人群在他說完之后,也跟著他一起喊了起來。
似這等話語,自然不是一個農民可以想出來的,而是爨習教給他的。
“你拿著金銀一樣可以去買牲畜啊?!庇宏]不解。
“太守大人,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夷人賣的牲畜是因為它們本來就是被拿來賣,他們不會將自己要吃的牲畜拿來賣?,F(xiàn)在他失去的不是拿來賣的糧食,而是拿來吃的糧食,自然要獲得夷人拿來吃的牲畜,而不是拿來賣的牲畜。”爨習替那名男子回答道。
言下之意是要我搶奪夷人的口糧給漢人么?
雍闿終于明白了爨習的狠毒用心。
如果雍闿真的這么做了,好不容易在夷人之間建立起來的威信頃刻之間便會毀于一旦,而且也不能挽回和漢人之間的關系。
“一派胡言!與我拿十貫錢與他,再敢多言就給我打出去!”雍闿怒道。
盡皆在侄子的預料之中啊,爨習心中大喜。
“各位漢人的父老鄉(xiāng)親,你們聽到太守的話了么?漢人的口糧被夷人搶了,太守只給我們十貫錢;若是夷人的牲畜遇到瘟疫,太守是會給夷人十貫錢,還是會讓我們交出口糧呢?”
雍闿看著群情激憤的人群,自知現(xiàn)在不能與之理論,何況自己也不可能說出會讓自己失掉夷人信任的話。
但爨習并不打算這么結束:“雍闿祖宗皆為漢人,卻倒向夷人,實乃不孝!雍闿世食漢祿,卻降東吳,實乃不忠!前任太守正昂,盡心為民,雍闿亦多蒙其恩惠,然卻將其逼迫致死,實乃不義!我們怎么能允許雍闿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徒來做我們的太守呢!”
雍闿急忙退回府中,讓下人緊閉大門,但這又如何能擋得住外面的民眾呢?
“孟琰,這可如何是好?”雍闿急忙將尚留在府中的孟琰叫來,他現(xiàn)在徹底亂了方寸,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孟琰慚愧道:“休明不才,亦不知如何解決當下局面?!?p> 這本就是無法解決的問題,漢人與夷人之間的矛盾早已積蓄已久。南中地區(qū)以夷人的數(shù)量占絕對優(yōu)勢,歷代太守均采取打壓夷人的方式才可勉強維持平衡,雍闿為了獲得夷人支持,放棄了打壓夷人的方針,必然會使夷人的勢力超過漢人,引起漢人的不滿也是早晚的事。
常陸不過是藉由一件小事將漢人心中的不滿發(fā)泄出來罷了。
至于不忠不孝不義則是為漢人接下來的行為蓋了一塊遮羞布。
雍闿府邸的大門很快被民眾撞開,家中蓄養(yǎng)的私兵拿著武器,緊張的看著爨習一行人。
“諸君且看,雍闿尚欲殘殺同族,我們還有什么可猶豫的呢?”爨習喝道,隨后一馬當先的沖了過去。
后面的民眾也不甘示弱的跟上。
“此間事情已然不可控制,太守還是早早出城,待族兄孟獲回來之后再圖大計吧。”孟琰匆忙的說道。
雍闿思慮再三,選擇和孟琰一起從后門逃出。
私兵們雖然武藝精湛,但在十數(shù)倍于他們的民眾面前毫無抵抗之力,很快便一個接一個地被制服。
爨習命人將整個府邸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雍闿的行蹤。
“雍闿狗賊已經敗逃,我們現(xiàn)在要在夷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將大漢的軍隊迎入城中,否則漢人在南中再無出頭之日!”隊伍中有人大喊道。
這自然也是爨習教給他的話語。
這場行動,從頭到尾幾乎都是由爨習一人策劃。他能號召如此之多的漢人,也是因為一開始騙他們說雍闿徹底倒向夷人,想要將漢人盡數(shù)充作夷人的奴隸。
雍闿本就失去了大部分漢人的信任,爨習號召之下,響應者甚眾。
在雍闿叛亂之后,守衛(wèi)城門的士兵也由原來的蜀軍軍士換成了自己的私兵。尚不知道城內發(fā)生了什么的私兵被匆匆趕來的民眾打倒,早就收到爨習消息的李恢迅速帶著一隊人馬沖入民眾打開的城門之中。
一時間,夷人人心惶惶。正昂被擒,常陸被逼的帶人離開建寧城,都與他們脫不了干系,如果新入城的漢軍選擇追查到底,那么建寧城內必定血流成河。
李恢對這一切早有預料,拿出一沓早已寫就的告示,令軍士在城中四處張貼。
其大意無非是:近日建寧城內之禍,盡皆起于雍闿,與他人無關。
看著侄兒入城,爨習才徹底放下心來。
他跑到李恢身邊,頗有些慚愧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未抓到雍闿。
李恢卻是一臉無所謂,出言安慰道:“姑父不必自責,雍闿狡猾,逃走也在預料之中。但是他即便逃走,很快便會有人把他的人頭送來的?!?p> “這是為何?”爨習不解的問道。
“建寧城中之事一經傳開,南中漢人定然恨他入骨;盡管他通曉夷語,但尋常夷人也不會為了一個已經失勢的雍闿得罪于大漢,有此天羅地網,他又能往哪逃呢?”李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