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秦落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吃早飯,因為是喪期,不能葷腥,所以飯菜就只有白粥與咸菜,已經(jīng)照常吃了三個月的秦落是真的沒有什么胃口,今日也是自己為齊宣守靈滿三個月的最后一天,而就在自己心不在焉的吃著早飯時,外頭的丫鬟過來傳話。
“公主,陛下派人來接您回宮了,領(lǐng)頭的士兵說是不方便進來,只叫奴婢過來通報,讓公主收拾行囊就出發(fā)呢!”
秦落放下筷子,心一沉,這么快就來了:“知道了,你且去外頭候著吧?!?p> 待小丫鬟走后,錦知則是滿臉的擔憂和著急:“公主,行李都收拾好了!現(xiàn)在就可以走了?!?p> “這次再回宮,只怕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麄冞@么著急就把我給接回去,想來已經(jīng)替我決定好下一個去處了,希望娘親可以在天上保佑我,我不奢求嫁一個好夫君,只要像齊宣一樣,我就謝天謝地了?!鼻芈鋰@氣,雙手合拳祈禱著,一旁的錦知也從柜子里拿出少得可憐的行李。
秦落嫁進齊嫁時,姚后命人給的嫁妝就少,誰也不會在乎一個庶出的公主嫁妝如何,除了齊家的東西不能帶走,自己能帶走的東西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想著齊母的做派,秦落索性不再和齊母辭別,只帶著錦知和幾個小宮女就走了,繞過齊家前廳和大院,就來到了齊家大門門口,兩派長隊士兵列隊整齊的守在齊府門外,正欲前去,卻被身后一聲哭的稀里嘩啦的聲音給經(jīng)驚住。
秦落一轉(zhuǎn)頭,是齊母!齊母老淚縱橫的由丫鬟們攙扶著,哭哭啼啼的用帕子抹著還是壓根兒就沒有的眼淚,大聲悲痛道:“哎呀!公主呀!婆母我可舍不得你呀!舍不得呀!可是昭封的規(guī)矩改不了呀,公主回了宮,可一定要好好的保重呀,早在我心里,就已經(jīng)把公主當成了自己的親閨女呦!”
齊母過于浮夸的演技倒是讓在場的人都快要笑出聲來,秦落也忍不住打趣道:“婆母舍不得我嘛?不如隨我一同回宮,我自會去向父皇稟告,說您老人家心疼我,愿意陪我入宮,留在我身邊伺候我照顧我,至于幺弟,就留給齊家的族長吧!反正婆母教子無方,幺弟留在您身邊遲早會敗了齊家?!?p> “你——你這——不是,你,”齊母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指著秦落,自己倒是想發(fā)作,礙于眾人在場,只得耍無賴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哎呀!你們看呀!公主欺負我這個做婆母的呦!如今大郎不在了,公主就對自己的婆母無禮了呀!”
“老夫人慎言!公主自打入齊府以來就對您孝順備至,尊敬有加,老夫人若是胡言亂語,那便是犯上了。”錦知一頓夾槍帶棒的言論倒是讓齊母憤憤地閉上了嘴。
說罷,秦落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錦知也一同跟隨著進去,獨留下齊母一個人在齊府里翻白眼,齊母出了門看著遠去的車隊,便不再裝了,哼了一聲,直接扭頭回了齊府,擺擺手讓人關(guān)上大門,至此,這齊府可就是自己一個人的天下了。
而這邊上了馬車的秦落卻是不由的拉開簾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又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小孩子們高高興興的在街上跑著玩著,擺賣商品的吆喝聲傳來,這也是自己第一次成婚從皇宮到齊府的路,這到底是老天爺會開玩笑,這一去一回的讓秦落直嘆息世事難料。
隊伍很快就到了昭封皇城門下,過了皇城門下,再過側(cè)門,穿過華文門,橫門和福臨門,很快就到了內(nèi)宮,秦落在此處下了馬車,便有宮女們在此等候,宮女奉旨帶秦落到琚華宮,姚后和德帝便在琚華宮內(nèi)等著秦落。
穿過內(nèi)廷和御膳房,再走過萬荷園、吉祥池和兩條宮道,便是姚后的琚華宮了。
琚華宮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擺在宮的一排排繁瑣精美的宮燈,姚后喜愛精致繁美又華貴的宮燈,德帝特意命珍寶局的人用以上好的絹紗裁制,又佐以雕刻好的羊脂玉十二生肖外加黃金掐絲瑪瑙和外國進貢的寶石配之,宮燈下墜下來的流蘇也是串上了華貴的翡翠、珊瑚和水晶,一燈之價不下萬金,特制的宮燈也更是獨許姚后一人用,而這些宮燈也成了姚后最好的象征。
琚華宮的宮人們推開宮門,秦落在幾位宮女們的帶領(lǐng)下,踏入了琚華宮的大門。
德帝和姚后在琚華宮的正殿內(nèi)坐著,這也是秦落第一次和德帝姚后三人會談于宮內(nèi)。
說來也是有些驚奇的,德帝從來就很少甚至沒有關(guān)心過秦落,秦落也實在是記不起上一次見德帝是什么時候了,甚至德帝的樣子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來到正殿,錦知取下秦落身上的披風,在門口守著,秦落則只身進入了琚華宮的正殿內(nèi)。
“兒臣自齊府歸來,拜見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長樂無極。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母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鼻芈涔ЧЬ淳吹男卸Y下跪,但臉上卻是一臉的冷漠,如同冬日里的寒風,讓人畏怯,眼神卻從未看過正坐在上的德帝與姚后。
一個響頭磕下去,顯得誠意十足。
“落兒回來了,快起來吧?!钡碌鄣恼Z氣倒是溫和,卻也算不上有多少的關(guān)心。
“謝父皇,謝母后。”
“這都說在閨閣里的女兒出嫁了就大不一樣了,今日看見九公主這般,果真是明白了,嫁作人婦確實是比未出嫁時要懂規(guī)矩多了,”姚后頓了頓,又說道,“不過可惜了??!這九駙馬已沒,雖說九駙馬有斷袖之癖,可九公主也未能給齊家留下個一男半女的,想來也是九公主的不是。”姚后語氣輕蔑,眼神里也盡是對秦落的嘲笑,她身上華貴奢侈的鳳冠服制,倒是和秦落一身素衣形成了對比。
“母后說得對,兒臣與九駙馬的婚事是父皇和母后定下來的,若非是太心疼兒臣,否則,這樣的好婚事就該讓給七皇姐,七皇姐福澤深厚,想來若是七皇姐嫁去了齊家,齊家便不再是四代單傳,也不會絕后了,一定是人丁興旺,子孫滿堂了。”秦落抬起頭來,淡定自若的說道。
七公主秦華裳是姚后最小的女兒,自小就捧在手心里疼著愛著,且自滿十五歲就與明俶訂下了親事,與明俶太子嫡長子,也就是太孫宇文奕定親,宇文奕鐘情于秦華裳,每逢佳節(jié)或是秦華裳生辰,總要派人去昭封送上厚禮,以求這位未來的妻子可以高興。
“華裳是嫡公主,怎么會和你一樣,她將來是要嫁去明俶做太孫妃的,也是明俶未來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你雖與她同為公主,可公主與公主之間也是有莫大差別的?!币蟠搜砸怀?,德帝也給過一個捉摸不透的眼神,姚后縱然不怕,可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了。
“既然九駙馬已去,落兒你就不要難過了,人這一生啊!生死有命,這世上多的是好兒郎,父皇也不會讓你繼續(xù)守寡的,如今回來了,便繼續(xù)安心住下,朕已經(jīng)讓人提前布置好了夷苑,你就暫且安心住下去吧!”德帝話語溫柔,可眼神里卻是摸不透的樣子,兩人之間談話似乎不像父女,更像是一對陌生人。
這份好意來的太遲,也來的讓人心里惶恐與害怕,秦落心里也坎坷不安,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德帝不會無緣無故的對自己好,一個庶出的不起眼的卑賤的公主,他無需對自己好,哪怕是親生父女。
“多謝父皇母后,只是駙馬剛剛過世,兒臣雖與駙馬做了不到一年的夫妻,可駙馬對兒臣并沒有不好的地方,所以兒臣不愿意這么快就另嫁他人,兒臣愿意為駙馬在佛前,吃齋念佛,日夜祈禱,還請父皇母后成全。”
姚后冷笑拒絕:“駙馬人已經(jīng)沒了,你日夜祈禱也無益,不如趁青春大好年華,另嫁良人,這也是母后和你父皇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辭了,否則,便是讓你父皇擔心。”
“母后這樣說,難道是已經(jīng)想好了兒臣的下一門婚事?不知又是哪家的公子能像駙馬一樣,入的了母后的眼?”這有意無意間的嘲諷,還未等來姚后的話,德帝直接打斷對話:“落兒一路舟車勞頓,如今早些回去吧。此事從長計議也未為不可?!钡碌蹟[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秦落無奈,只得行禮告退。
待至秦落緩緩從琚華宮退出來后,德帝與姚后任然坐在殿內(nèi),姚后撥弄著手上的玉如意,眼睛撇向一旁的德帝,試探的問著德帝:“陛下還沒考慮清楚嘛?明俶與我昭封實力并非旗鼓相當,且昭封前年患水災,如今若要與明俶一戰(zhàn),實在是不好說,當然,臣妾想著,等華裳嫁過去,倒是好說話,可秦落也同樣作為公主,也理應(yīng)為昭封解憂,既然身為公主,總是免不了有這么一遭的?!?p> “皇后說的這些,朕怎能不明白呢?可到底落兒才沒了駙馬,現(xiàn)下又要出嫁明俶,不僅為妾,還是嫁給一個比朕都要大的老人,朕聽說那明俶老皇上的孫兒都比落兒大,如此,是太委屈了朕的女兒?!钡碌蹮灥恼酒饋?,望著窗外看去,臉上卻平靜的出奇。
“陛下,秦落不僅是皇上的女兒,更是昭封的公主,以嫡公主的尊榮出嫁,縱然遠嫁為妾,可也應(yīng)該知足了,陛下若覺得秦落委屈,可以追封秦落的生母周氏,再厚賞周氏的母家,秦落生的美,又活潑可愛,明俶的老皇上見了,一定會喜歡她的?!币蟮囊环哉摰故呛系碌鄣男闹兴?,縱然德帝也決心要秦落出嫁,但表面上卻仍有所保留,也展現(xiàn)出一位父親對女兒的不舍與寵愛:“皇后所言有道理??!既然皇后也贊同這事,想來后宮眾人都不會反對了,那此事再容朕想一想吧。”
德帝無助的揉了揉頭,姚后見了,趕緊扶著德帝坐下,親自為德帝按摩著顳颥,以求讓德帝更舒適一些。
而走出琚華宮前往夷苑的路上,秦落的心情也是越來越煩躁,心中被越來越多的不安填滿,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尤其是在母親走后,宮里沒有一個人為她撐腰說話,她只能靠自己。
“公主,前面是四公主呢。”錦知小聲提醒著,低著頭一直走路的秦落才順著錦知的目光抬起頭來,原來前面不遠處走來了四公主秦盈盈和秦盈盈身后的一大群宮女。
秦盈盈生母乃是德帝的楊夫人,當年產(chǎn)下秦盈盈后血崩而亡,所以秦盈盈則自小是由姚后撫養(yǎng)長大,最會討姚后歡心,如今雖嫁作人婦,但有姚后撐腰,也是一副囂張霸道的作態(tài)。而秦盈盈與秦落之間更是水火不相容,秦盈盈沒少欺負秦落,秦落也是相當討厭這位侍寵而驕的姐姐。
頓時心里有了主意,于是悄悄和錦知說著計劃,主仆二人便開始了行動。
秦落走上前去,在兩人又還有一段距離時,卻又轉(zhuǎn)身走去。
可秦盈盈卻看見了轉(zhuǎn)身離去的秦落,不滿的嘟囔著:“站住,你眼睛長腦子后面去了嗎?見了你皇姐,也不行禮問安,這是什么規(guī)矩???”秦盈盈冷笑。
秦落這才恍然大悟的轉(zhuǎn)過身來,慢悠悠的行了禮:“四皇姐安好,這天太黑了,我一時沒看清四皇姐,倒也不是有意的,四皇姐別見怪?!?p> “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那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妹妹啊!現(xiàn)在安城所有人都知道九駙馬有斷袖之癖,妹妹心里感覺如何?”秦盈盈挑釁的看著秦落,眼里全是得意洋洋和看不起。
“四皇姐說的是!妹妹我啊,就是命不好,怎么嫁了這么個駙馬啊?哪像四皇姐,嫁給馮將軍之子,家世顯赫無比,哎不過我聽說,這四駙馬是個風流的公子哥,聽說他在外面的女人也不少呢?是怡紅樓的常客哦!”秦落轉(zhuǎn)著腦袋思索。
“你!”秦盈盈的火氣頓時卡在喉嚨里,說不出話來。
秦落則繼續(xù)火上澆油。
“哦對了,我聽說前一段時間,四駙馬納的姨娘生了一個男孩,這下就要恭喜四皇姐了,反正四皇姐也沒有孩子,這個孩子也是四皇姐你名下的孩子,將來是要喊你母親的,如此恭喜四皇姐!我也好想知道,這孩子長的可愛不可愛,我這個做小姨的,是不是也要給孩子準備一下禮物什么的啊?”秦落一邊說著,一邊無意的看向錦知。
錦知會心一笑,當即對秦落說:“公主,四駙馬的府里不止這一個孩子,還有好多姨娘生的孩子們呢!公主可不能厚此薄彼了?!?p> 秦落和錦知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著實是讓秦盈盈火氣大增,沖著秦落和錦知的臉各是一巴掌,
“??!”秦落差點被秦盈盈扇在地上。
“公主!”錦知趕緊護住秦落,也被嚇著了。
而此時秦盈盈的眼神就像是刀子般,要把人活生生的剖心腕骨:“你這個賤人,居然敢笑話本公主,縱然本公主還未有孩子,可本公主不用遠嫁和親,更不用做妾,蠢貨!你以為父皇把你接回宮是關(guān)心你嘛?華裳許給了明俶的太孫,可太孫的祖父老皇帝要昭封再嫁一公主和親,嫁的就是明俶老皇上,不過那明俶的老皇帝早已經(jīng)病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九妹妹嫁過去沖喜,想來那老皇帝的身子就能順遂了。如此,也要恭喜妹妹了!”
秦盈盈還正準備再說些什么,旁邊的婢女看情況不對,趕緊下意識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秦盈盈便不再說話了,只冷笑一聲,便傲然離去。
待秦盈盈一群人走后,錦知著急而又關(guān)心的扶起秦落:“公主,公主您沒事吧?!卞\知眼里透著心疼,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秦落。
秦落僵硬的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笑了一聲,整個人又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樣子,像是快要枯萎的花開在溫暖的陽光里。
“你聽見了嗎?我這才死了丈夫,他們便要迫不及待的給我找上第二個了?!鼻芈湔f罷,抬頭望了望天空的云,一陣陣冷風吹過,又雙手抱著自己,才緩緩道出:“好冷,好冷啊!”
錦知趕緊把秦落身上的披風裹的更緊了,“公主,陛下還未有旨意,四公主所言,倒不一定是真的?!?p> “秦盈盈自小便在姚后宮里長大,她說的話多半也是聽姚后的,能從她的嘴里說出來,想必也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墒瞧吖饕呀?jīng)許給明俶,八公主還未許配人家,為什么會是我?”秦落的心已沉入谷底,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著實是讓她感到痛苦。
歷朝歷代的公主都不愿意和親,不愿意遠離自己的故土,不愿意遠離自己的親人,當然,作為和親公主,下場幾乎是沒有一個圓滿的。
不過想想也是,反正有自己這個死了夫君又不受寵的公主去和親,總好過讓受寵的喆美人的女兒去和親。
“父皇把我接回來,想來就是這個緣故了。”
此時此刻的秦落像是不能呼吸般,心口鉆心的疼,一股從心底涌出來的恨意頓時充滿了全身,往日自己所遭受的苦難與白眼也都浮現(xiàn)眼前,秦落暗自握緊拳頭,自己一定是要還回去的,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有仇必報,一旦找準時機,勢必要出手反擊。
秦落不能去找父皇質(zhì)問,畢竟此事沒有決定。又或許自己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哪怕是十分渺茫的希望,但此時此刻,絕望已經(jīng)主導了她的內(nèi)心,自己已經(jīng)不敢去想這件事情了。
月黑風高的夜晚,獨有兩個身影孤單的人,跌跌嗆嗆的走著,兩兩相伴,不知將來的路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