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州城外熙熙攘攘,人們都在談?wù)撀牼|樓的事情,聽聞那聽緗樓內(nèi)昨日發(fā)生了打斗,樓頂已被人毀壞的不成樣子。
此刻只聽一人道:“唉,這么好的樓宇竟然被毀壞掉了,真是可惜?!?p> 另一人道:“是啊,聽說樓里面還死了人,這飲酒對詩之處此刻已變成了可怕之地,只怕再沒人敢進(jìn)去了?!?p> 此刻一男子騎馬而行,他身著一身黑衣,面容之上戴著斗笠,一只手牽著韁繩,另一只手袖口卻直直垂落下來。他抬眼向那聽緗樓望去…
忽然他停駐了下來,凝視著眼前談?wù)撝?,猛然從那馬兒上躍下,一把抓住那人胸前衣襟問道:“那打斗之人是誰,長什么模樣?”
那人突然被人用手抓住,臉色顯得有些驚慌失措,猛然攤開雙手顫聲道:“這…這…我…我也不知啊…”
“嗯?”他將手上力度又緊了些。
那人臉色一變哀求起來道:“大爺饒命啊,小人確實不知…”
那黑衣男子目光一沉,又道:“你方才說那樓里死了人?”
那人道:“小人也只是聽說而已,并未親眼目睹?!彼樕弦延泻怪槁湎隆?p> 黑衣男子緩緩道:“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你,你只需告訴我你聽到的…”
那人眼光瞧向黑衣男子的手,黑衣男子下意識將抓住他衣襟的手松開,緩緩道:“你只管說便是。”那人松了口氣道:“小人只是聽說那樓中死的是個男子,死相十分凄慘…”
那黑衣男子目光凝視著他,又問道:“那人是誰,年齡有多大?”
那人面色驚恐,懇求道:“這…小人實在不知啊…”
那黑衣男子盯著他,良久,緩緩移開目子,那人見黑衣男子似在思索,趁這間隙兒連忙踉蹌著向后逃去。
黑衣男子微微一頓,抬起頭來。眼中竟有淚光閃過,“你放心,大哥,一定會為你報仇!”他頓了下。便又騎在那馬上,向著城外方向行去。
西緗,此處距離覃州城不足百里,與那覃州城一水之隔。此刻一庭院內(nèi),幾株桃花已然盛開,那桃樹下站著一人,威風(fēng)凜凜,片片桃花飄然落下,沾在那人身上,卻絲毫不減他那凌冽的氣勢,那人輕輕伸出手拂了拂身上沾染的桃花,抬起頭目光直直的盯著眼前。此刻的他身著一襲青衫,腰間佩有一把長劍,目光中透著溫煦,仿佛江湖中有名的劍客。
他的眼前是一個手拿劍柄的孩童,那孩童年紀(jì)約七八歲模樣,手拿鐵劍正立在桃花樹下,神采奕奕,只見那孩童大喝一聲,手中劍柄刺出,那落在地上的桃花慢慢向那劍身處聚攏,劍身裹著桃花向上而去,忽然那劍似乎猛然間泄了力道,那緊裹劍身的桃花也片片散去,此刻那孩童臉色一變,嘟嘴道:“爹…”那青衫劍客笑著道:“小石頭,爹教你的劍法,這幾日精進(jìn)如何,讓爹來看看你練得怎么樣了…”
那孩童聽到男子的詢問嘟著嘴回道:“爹,您方才不是已經(jīng)見到了嗎…”他目光一轉(zhuǎn),接著道:“爹,不如您再教我?guī)渍懈鼌柡Φ膭Ψ??!?p> 那青衫男子微微一頓,隨即笑道:“好,爹來考考你,如果爹教你的那三招你都學(xué)的精通了,爹就教你更厲害的?!?p> 那孩童道:“爹,你可別反悔?!蹦乔嗌滥凶游⑽⒁恍?。朝那孩童點了點頭。那孩童隨即將手中劍柄揮舞起來,那劍身指向地面,他忽然將劍柄猛烈擺動起來,那劍柄在他手中,竟似一條靈動的長蛇,劍光一閃間,竟顯現(xiàn)出了重重的疊影,那劍影擊向地面,將散落的桃花片片擊飛,飛舞在空中,地面處只留下一道長長的劍痕。
青衫男子微微點頭,道:“這招落花有意,你已掌握了七分火候?!蹦呛⑼黄沧斓溃骸鞍 2牌叻帧彼坪鯓O不滿意這七分的評價。隨即又將劍柄高高舉起,那劍身挾著散落的桃花漫天飛舞,竟凝聚出了一團(tuán)團(tuán)的劍氣,他將手中劍微微抖動,那劍氣竟似水流劃過長空,將那裹在劍柄上的朵朵桃花剝離泄下。那男子笑了笑,道:“這招流水無情還不錯,已到了八分火候?!?p> 那孩童撇嘴道:“沒有一個十分的…”他轉(zhuǎn)而有些失落。那青衫男子微微一笑,轉(zhuǎn)而將手探向腰間,取下了身上的佩劍,道:“來,這第三招風(fēng)卷殘云,你就用爹這把劍來試?!?p> 那孩童目光一怔,竟顯得有些興奮,道:“爹,我要試了哦,你可不許反悔?!?p> 那男子笑著搖頭道:“不悔…”
那孩童將手中劍再次舉起,空中的冷光照射在劍身,映出刺眼的光斑,他微微一怔。隨即又用劍向前刺出,這一劍比之剛才威力更甚,竟將滿樹的桃花擊落,他向前突去,那桃花竟隨著他的前進(jìn)慢慢圍繞著那長劍飛舞,周圍竟起了一陣疾風(fēng)般的呼嘯,那長劍挾著桃花宛如一條粉色長龍,忽然他的手微微一震,目光竟發(fā)生了變化。
“小石頭,你怎么又跑到后院來了?!币宦暻宕嗟哪_步聲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緊隨而至。那是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那女子面容雪白,身上披著件紅色披風(fēng),顯得極為淡雅樸素。那女子看著眼前二人,臉色微微有些不悅。
忽然那孩童手中之劍竟然朝著那女子刺去。
青衫男子臉色猛變,道:“小石頭,住手!”可那孩童卻似失了控制,竟沒有絲毫的停頓,那劍還是直直刺向了她。
青衫男子微微一怔,猛然抬手,一片桃花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他的指尖,他手心微轉(zhuǎn),那桃花竟在他的指尖旋轉(zhuǎn)起來,他將那桃花擲力一彈,那片桃花便協(xié)著力道撞擊在那把劍身上,猛然“吭”的一聲,發(fā)出了沉悶的聲響。那桃花雖輕過鴻毛,此刻卻似鐵棒撞在木板上。那柄長劍已然被那力道擊飛了出去…
孩童手中劍被擊落,眼神也慢慢恢復(fù)了先前的樣子,他捂住脫劍的手。臉色慘白,似乎受到了驚嚇。那女子見狀忙跑過去伸出手將他抱在懷里,輕聲道:“小石頭,你沒事吧。”她的眼中竟十分害怕,緊緊摟住那孩童。
青衫男子微微一頓,道:“他沒事,看來現(xiàn)在還不能讓他使翠靈劍…”
那女子轉(zhuǎn)而盯著他的面容,慎怒道:“石曜,你不是答應(yīng)過我,不會教小石頭學(xué)武的嗎?”
這時那孩童猛然開口道:“娘,不關(guān)爹的事,是我自己要學(xué)的?!?p> 那青衫男子微微一頓,道:“江湖險惡,我也是想讓他有個防身之術(shù)。”
那女子伸手將他沾滿塵土的衣衫拍了拍,道:“防身?剛才你沒看到那一劍刺向的是我?縱然學(xué)好了又能怎樣,每天沉寂于打打殺殺之中…我只想他以后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她轉(zhuǎn)而看向那孩童,凝視著他,道:“聽娘的話,以后不許再學(xué)武了,聽到?jīng)]?”
那孩童抬起稚嫩的臉問道:“娘,為什么不讓我學(xué)武???”
那女子眼眸低垂,似乎在回憶著什么。良久,才道:“學(xué)武,可能會讓你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東西…娘,什么重要的東西?”那孩童追問道。
青衫男子見狀臉色微一沉。手指竟緊握了起來,那指節(jié)處因為用力而發(fā)出了吱吱的聲響。
那女子嘆了口氣道:“總之,以后不許你再學(xué)武。”她摸了摸那孩童的臉,接著道:“你記著,娘都是為你好,走,跟娘去后堂讀書去?!?p> 小石頭不禁怔了下,又抬頭瞧了眼青衫男子…
那青衫男子臉色忽然轉(zhuǎn)變,竟笑了起來,轉(zhuǎn)而輕聲道:“也好,文武雙全嘛,聽你娘的話,去吧?!?p> 那孩童聽到青衫男子的話才緩緩挪動起步子。
那女子牽起孩童,向著后堂而去。
待到他們母子二人離去,青衫男了子才轉(zhuǎn)變了面容,他的目中竟有一道寒光閃過。他瞧著那女子離開的方向冷哼一聲,良久,嘆了口氣道:“都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沒想到你還是沒能忘了他!”
宋千步子輕點,眼前就是西緗,這個他曾經(jīng)記憶深處最想觸碰,卻又不敢觸碰的地方,雪荷…她還好嗎。
宋千步子慢慢快了起來,天空處已出現(xiàn)青色的霧氣,那河道兩旁的桃枝被狂風(fēng)吹的搖曳起來,桃花落下,宛如一條粉色紐帶,勾連著他的思緒。那狂風(fēng)猛烈將他的袖袍吹起,他瞥了眼那空空的衣袖,此刻他的思緒已然有些凌亂。
宋千忽然停駐了步子,注視著眼前的府門,這里是如此的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當(dāng)年他就是在這里輸了一切。失去了全部,可現(xiàn)在他還能回到最初嗎,這里仿佛已變得極為陌生,恐怕此刻早已容不得他,他瞧著那朱紅匾額處刻著的“石府”二字,嘆了口氣。十年了,十年足可以改變一個人,他變了,變得不再浮躁悸動,可她呢,她又有怎樣的變化,宋千不禁有些躊躇,也許自己本就不該來打擾她的生活,宋千目光微微起了變化,腳步已向后退了去…
忽然那大門竟吱呀一聲輕輕打開,他連忙躲在一旁的青石柱后觀望,才發(fā)現(xiàn)從那門里躡手躡腳走出一個孩童,那孩童大約七八歲模樣,手中拿著一根桃枝,正在揮舞著,很是調(diào)皮。他正要轉(zhuǎn)身而去,卻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從那孩童背后響起:“小石頭,等等娘。”宋千愣住了,這聲音仿佛雷聲入耳,將他整個人擊中,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去,才瞥見了那人,她的面容…十年了,眼前的她早已褪去粉末,宋千只覺得眼中竟似有熱淚涌出,他微微一怔,記憶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當(dāng)年就是在這兒,他與她約定,世上除了他沒人會娶她,她嫣然一笑,道:“想娶我的人,絕不會只有你,可我只嫁你一個?!彼吻Р唤麚u頭苦笑,十年了,一切變了?,F(xiàn)在的她早已被世俗所沾染,神態(tài)多了些許疲乏,她的眸子卻還是如此的靈動,她的臉雖褪去了粉沫修飾,卻依舊清秀,還是如她的名字一般,雪荷,盡管已多年未見,歲月也并未完全將她改變…
“娘,今天先生教的字我都記下了。”
“是嗎?!毖┖奢p輕拍了拍那孩童的頭,又將他手中的桃枝打落,蹲著身子對著那孩童道:“以后就好好讀書,不許再跟著你爹學(xué)武了?!?p> 那孩童微微一怔,問道:“娘,為什么不讓爹爹教我習(xí)武啊?”那女子的手緊緊握住,仿佛極為憤恨,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娘說過,練武會讓你失去很重要的東西?!彼孔虞p輕一瞥,道:“總之,你只管聽娘的便是?!蹦呛⑼c了點頭道:“哦,知道了,娘?!?p> 宋千身形猛然一震,眼前這孩童竟是她的孩子,她竟然已有了孩子,雪荷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微笑,此刻的她是如此的溫和。
宋千的手緩緩從石柱上跌落,眼前的她過的很好,他又有何理由去擾亂她平靜的生活呢。
十年了,她可能以為他早就死了。
“娘,你在看什么?”“沒,沒什么。”雪荷微微一怔,她仿佛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可那身影在雨中,可大雨傾盆,那身影如此模糊,她搖了搖頭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我們走吧。”她牽起那孩童的手,便進(jìn)了門去。
宋千緩緩嘆了口氣,也許,這本就是一場夢,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天空處的陰霾忽然更加厚重,電閃雷鳴間,大雨已然傾盆而下,宋千看到雪荷投來的目光,急忙向一旁躲了開去,他已見到了她,她此刻生活平靜,他心中已無擔(dān)憂。宋千雙指觸摸著滑落下的雨滴,他的整個身子都浸在雨中,雨水的冰冷浸透他的身軀,這一切現(xiàn)在也該結(jié)束了。雪荷,這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深深愛過的人,從此再也與他毫無瓜葛了。
雨蕭然而下,陣陣秋風(fēng)舞動河道兩旁的桃枝,魅影婆娑中,只有一個背影單薄落寞…他盼了這么久,終歸是見到了她,眼前之景仿佛他的心境般,風(fēng)雨交加,他也再沒有了希翼。也許只有這樣,才是他的結(jié)局,他應(yīng)得的結(jié)局。
紅塵舊夢一場空,誰能相思到終老。宋千轉(zhuǎn)過身子,腳步也隨著這陣陣秋風(fēng)蕭瑟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