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船上遠觀時,劍齒虎只能看清這座城市的大致輪廓,直到親身走進時,他方才感嘆起城市的宏偉。所謂的“城鎮(zhèn)”是完全不同于“族群”抑或“棲息地”的全新概念,傳統(tǒng)的食物鏈已無法解釋眼前的一切——沒有捕食與被捕食,沒有長途遷徙與隨地排泄,在高大城墻的蔭庇之下,是寬闊而繁華的商業(yè)街,是蜿蜒曲折又分節(jié)的縱橫小路,還有建筑與建筑之間,幾乎無法容納兩人并肩通行的狹窄巷弄,你幾乎能在這里看到來自保護區(qū)任意一國的居民,且無論食肉還是食草,都不會相互攻擊與驅逐,偶然的爭執(zhí)與沖突,出發(fā)點也絕非是為了食物或生存。對于自出生以來一直掙扎于原始荒野之際,精神長期緊繃以至于近乎神經(jīng)質的劍齒虎來說,這里簡直是宛若天堂。
整個城市基本沿著環(huán)繞山丘的外城城墻修建,自內城向外面四個方向筆直延伸的主干道兩旁都種植了樹木,仿佛綠色的分界線一般將城市分為四個主要區(qū)域——羅列著各色平房與豪宅的東部居民區(qū),幾乎可以買到一切食物、衣物與其他生活用品的西部商業(yè)區(qū),緊挨著海岸線與碼頭的南部港灣區(qū),以及最北邊被稱為“虱子窩”的貧民窟。由于救亡議會的舉辦以及仲夏盛典的臨近,恩戈羅格的城鎮(zhèn)已匯集了來自保護區(qū)全境各地的商人、工匠、苦力、雜耍藝人以及大量的游客,至于混雜其中的強盜、小偷與其他兇徒則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商業(yè)街的主干道上擠滿了來自保護區(qū)各國的動物們,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劍齒虎剛開始還試圖大致清點下數(shù)目,可是他很快就放棄了——眼前涌動的腦袋甚至比腐爛猛犸滋養(yǎng)出來的白蛆還要多,而以他目前的數(shù)學水平,最多也只能數(shù)到三位數(shù)。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劍齒虎的興奮與新鮮勁很快褪去,并逐漸變成了煩躁與難受。人多固然熱鬧,但各種麻煩也隨即呈幾何式增長。走在人擠人的街道上,舉手投足間,不是踩了別人的腳,就是蹭了別人的肩,還有不知從何處伸來的一只只賊兮兮的手,偷偷將他那空空如也的口袋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次翻包的動靜太大,終于被劍齒虎察覺了,怒不可遏的他試圖捉住那只賊手,豈料小偷沒抓到,反倒是掐到了一個豐滿的屁股上,惹得旁邊那位衣著性感的獵豹小姐大呼小叫,還沒等劍齒虎開口解釋,結結實實的一巴掌便扇到了他的臉上。
“天本就熱的嚇人,現(xiàn)在還得伺候這老些家伙?!毙薪?jīng)一家賓館時,漂亮男孩和劍齒虎還偶然聽到了兩個黑豹衛(wèi)兵的閑聊,“你可敢信,光昨兒一天,我們這邊轄區(qū)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兩起聚眾鬧事,三起持械斗毆,六七起流氓案,四起火災,至于搶劫和盜竊那就更是數(shù)不清了。對了,金貓志愿軍昨晚還在臨近的碼頭旁撈起了兩頭臭狗熊,據(jù)說泡得都快發(fā)白了。都說熊瞎子酗酒,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失足掉進了海里,反正尸體到現(xiàn)在還沒人認領……”話還沒說完呢,頭頂卻突然傾瀉下來一桶涮拖把的臟水,將這兩只黑豹澆了個里里外外透心涼。
“嘔吼,真是嚇人的啦?!毖垡娭莾芍换鹈叭傻穆錅u黑豹抬起頭來,跟二樓窗口前亂倒水的保潔大媽開展一通激烈的口腔體操運動,在一邊旁觀的劍齒虎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翱雌饋砗诒细邕€真沒說錯,這兒可真亂?!闭f著,他情不自禁地舉起雙臂護住了腦袋。
“嗨,巴希拉他們確實麻煩大了,多虧我們提前先走了,沒給他們多增加負擔?!逼聊泻⑼轮囝^聳了聳肩,“一百來個黑豹騎士,外加一千出頭的各國志愿軍,怎么管得了這么大的城區(qū)……如果麻煩還是像這樣層出不窮,恐怕老祖宗那邊就得換個有辦法的人來當負責人咯!”
話音剛落,還容不得劍齒虎有過多的思考,漂亮男孩卻忽然拽著他急速轉向,自涌動的人群中橫向沖出了一條路,來到路邊一家酒館的門前?!皻W耶,金拱門,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大獅子一面指著店門前高懸的金色牌坊,一面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紹道:“這可是保護區(qū)里的老字號連鎖店了,據(jù)說它家的酒都是上了年頭的老酒,鹵牛肉更是堪稱全境第一鮮。啊哈,你不知道酒是啥東西嗎?別急,老哥帶你來嘗嘗鮮……”
還沒等大獅子介紹完,跑堂的狐獴小弟便已領著他們上了樓,一路走到二樓長廳的最里面。大廳雖大,通風卻很良好,用餐的長桌與長椅上早已是座無虛席,本地市民、農夫與來自全境各地的旅客一起并肩而坐,跑堂的狐獴們端著各式菜肴跑來跑去,并手忙腳亂的從碼列墻邊的酒桶里倒出米酒或麥酒。
即便是在長桌的盡頭順利落座,劍齒虎卻依舊難以放下戒備。在遠古,獨來獨往的他習慣了捉到獵物后獨自享用,偶爾遇見想來蹭飯的郊狼或者短尾貓,他也必然會報以猛烈的驅逐。眼下,用餐的食客不光數(shù)量眾多且種類雜亂,甚至還有不少攜帶了棍棒乃至刀劍等武器。他和漂亮男孩這回出來的匆忙沒帶防身武器,萬一真遇上事,他無法保證自己的雙拳能使得上多大的用處。即便是跑堂小弟送上來了他們所點的飯菜,他卻依舊還是有些心不在焉,胡亂扒拉進嘴里的鹵牛肉與烤鴨味同嚼蠟,冒著氣泡的啤酒更是一口都沒動。倒是漂亮男孩依舊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風卷殘云般消滅著眼前的美食。
劍齒虎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他倆屁股都還沒來得及坐熱乎,便突然聽得靠窗的方向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杯碗落地聲,緊隨其后的還有一聲怒吼:“你們這他媽賣的是酒?媽的,老子在這里隨便撒一泡尿都比你們這強!”循聲望去,卻見一頭長相丑陋、渾身酒味的野豬正如提溜麻袋似的將瘦削的跑堂小弟提領抓起,將骯臟的口水如瀑布一般傾瀉在小狐獴的臉上。
劍齒虎沒見過野豬,不過通過之前漂亮男孩放映的碟片倒也略有了解。野豬雖以素食為主,但在幾百年前的戰(zhàn)爭中卻并未參加食草聯(lián)盟一方,反倒是在戰(zhàn)事的最關鍵時刻與猛獸陣營簽訂了盟約,故而國祚得以延續(xù)至今。大塊頭的野豬體型堪比獅子甚至是棕熊,并且向來性格彪悍,極為好斗,在保護區(qū)西境也算得上是一方霸主的存在,平日里橫行霸道慣了,更是鮮有誰敢招惹。
狐獴小弟哪見過這陣仗,自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對,對不起大爺,我這就去重新打酒,只不過……這麥酒已經(jīng)是我們家最好的陳釀了,如果這都嫌不行,只能……”
“嗯?你是想說豬大爺?shù)目谖恫恍袉幔?!”眼見小狐獴張著嘴欲言又止,野豬反而來了勁,不等小狐獴繼續(xù)解釋,他便狠狠地將對方扔在了桌上,震飛一片碗碟與酒杯,驚得周圍食客如退潮般紛紛退開到一旁。
“怎么可以這樣?”劍齒虎最看不慣的便是恃強凌弱,眼見野豬還不肯善罷甘休,便要沖上前去打抱不平。誰知還沒沖出去兩步,漂亮男孩卻忽的拽住了他的胳膊,“蠢蛋,這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你睜大眼睛看看!”
順著漂亮男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劍齒虎不禁心頭一緊——野豬掀起的衣角下看得分明,正佩著一柄兩尺多長的尖刀。刀!突圍那晚與犬族小隊的血戰(zhàn)依舊歷歷在目,刺刀插入肉體狠命攪動的痛感仿佛又再度深入骨髓,他只覺渾身肌肉忽的松軟了,腿腳也一時沒了勁,任憑大獅子給他拽回了座位。
眼見著無人敢上前勸架,野豬的氣焰更是囂張,他狠掐住小狐獴的脖子,在桌板上來回摩擦著,“臭小鬼,豬爺爺今天非得替你爹娘好好教訓下你。嗯哼,既然不會說話,就從嘴開始打起吧,先錘掉幾顆牙叫你長長記性!”言罷,野豬抄起了沙包大的拳頭,便要往狐獴的臉上狠狠砸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長廳的另一頭忽的驚起一聲大喝:“你在干什么?!”未等一眾食客有所反應,便見一道極為迅猛的身影自長桌上方橫跨而過,結結實實地一腳踢在了野豬丑陋的面孔上,速度之快以至于根本沒人反應過來。只聽得一聲哎呦外加一陣沉重的碰撞聲,待劍齒虎回過神來時,野豬已然倒在了墻角呻吟不止,背后的墻壁上還依稀殘留著他方才親密接觸的印跡。
直到這時,眾人方才想起來將視線投向來者。只見踢飛野豬的漢子身材健碩,足有接近兩米高,身著志愿軍的灰色衣袍,裸露的右小臂上系著幾圈鎖鏈,面相約摸四十歲上下,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左右臉頰分別橫貫著三道斑斕條紋,留著寸余的短發(fā)——卻是一頭壯年雄虎。老虎同樣不屬于劍齒虎原先所在的時空,他先前對老虎的所有了解也僅限于動物園里那幾只完全馴化了的乖乖虎,與眼前這般英武形象完全是兩碼事。劍齒虎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喝了聲采:好一條漢子!不論是史前抑或是當代,都難得一見此等英雄豪杰。旁邊的大獅子總是自吹自擂什么英氣勃勃,然而依他之見,唯有似眼前這只斑斕猛虎,方才稱得上“英氣勃勃”這四個字!
老虎面無表情,一副不是很開心的樣子,自他淺藍色的雙眸中看不出半點情緒波瀾,可捏得嘎吱響的厚實大手也在暗示著他似乎并不介意好好打一架。
惱羞成怒的野豬扶著墻掙扎站起,抬手揉了揉沾上了鞋印的臉頰,“哪來的混蛋野貓,敢壞你豬大爺?shù)暮檬?!”正說間,他猛地抽出腰間的尖刀,如一陣旋風般狂嘯著向老虎沖來。
老虎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平靜,仿佛是壓根沒把野豬放在眼里,他只是平淡地展開雙臂準備迎敵,并在野豬沖至近前的一剎那猛地伸出粗壯的雙手,在半空中分別擒住野豬的兩只手腕,他的力氣很大,蠻橫的野豬竟一時無法掙脫,只能鉚足了勁挺著刀尖往老虎懷里猛撞。塊頭大致相仿的雙方就這么僵持了好一陣,也沒能分出高低。
正當大伙看呆了的時候,老虎卻突然開了口?!拔梗」?。”他并非是對野豬挑釁,而是在跟身后有些嚇傻了的小狐獴說話,“起開點,如果不想被誤傷的話。”
小狐獴這才幡然醒悟,趕忙連滾帶爬地逃開到了一旁。
“呦呵,還有心思關心別人?。俊贝蠛沽芾斓囊柏i看起來依舊氣焰囂張,“等著瞧吧你,看豬大爺怎么把你……誒呦!”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聲響,野豬突然痛得大叫了起來——卻見老虎的巨掌只是稍稍施力,便如折筷子一般干脆的折斷了野豬的右手手腕,所持尖刀也應聲落地。下一秒,在眾目睽睽之下,雄虎如扛麻袋似的將這二三百斤重的野豬高高舉起后扔向房門。撞開了房門的野豬就這么像皮球一般狼狽地沿著樓梯一路滾了下去,就此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在食客們一致驚詫的目光中,老虎拍了拍手,仿佛是嫌棄方才收拾野豬弄臟了他的手似的。他完全無視了眾人的圍觀,只是平靜地回到長桌前,坐在了兩名同樣身著志愿軍灰袍的同伴身邊,另一只老虎叫了聲隊長,將裝滿麥酒的木杯推到了他跟前。雄虎卻依然還是那副平淡的神色,只是默默喝著酒,吃著肉,即便是一旁的同伴們有說有笑的繼續(xù)聊起了先前的話題,他也依舊不為所動。
這可真是個狠人……正當劍齒虎暗自敬佩不已之時,卻見漂亮男孩忽的起身,攔住了從一旁經(jīng)過的小狐獴,“麻煩記一下,那幾位爺?shù)木剖澄野?。”他指了指那邊的三個老虎志愿軍,“再給他們加三盤鹵牛肉,十杯麥酒,錢都算在我頭上?!?p> “誒,好嘞!”面色蒼白的小狐獴似乎依舊心有余悸,隨便應付了幾聲便低著頭匆匆離去了,并在稍后由另幾個跑堂小弟為老虎們送上了吃食。方才的那番打斗嚇走了不少食客,故而老虎們周圍的很多位置空余了出來,漂亮男孩于是抓著自己的酒杯蹭了過去,坐到了老虎們的旁邊,并與他們一起敬酒、說笑。劍齒虎見他如此恬不知恥,也只得緊跟著靠了過去,落座于大獅子的后面。
老虎們似乎也知道了是誰額外替他們消費了這么多的酒肉。獅虎兩國誠然相互敵對,但說到底還是上層貴族爾虞我詐的政治斗爭罷了,底層的普通老百姓相互間根本談不上什么仇恨,再加上同為大型貓科,自然更顯親近之感。漂亮男孩自稱是獅族商人,劍齒虎是他打雜的小弟,主動去跟老虎們套近乎,效果還是挺立竿見影的,沒過一會兒,除隊長以外的另兩只老虎便已經(jīng)和漂亮男孩喝著酒暢聊成一片了。如此之快的融入速度,自是又把劍齒虎看得一愣一愣,只能在心底直呼大獅子果真的社牛。
老虎們一個個喝得有點上頭,便拉著漂亮男孩訴苦般的吐槽起來——吐槽恩戈羅格混亂的治安,吐槽小偷劫匪們的興風作浪,吐槽亂丟垃圾的外地游客素質堪憂,吐槽小攤小販不守規(guī)矩亂占街道,還吐槽了巴希拉麾下的那些騎士——黑豹們仗著地位更高便不把他們這些底層的志愿軍看在眼里,整天呼來喝去的甚是囂張,臟活累活全都塞給他們志愿軍干,吃食與住宿也是最差的條件,害得他們只能趁著午休時間在酒館里自己掏錢改善伙食……漂亮男孩顯示出一番同情的姿態(tài)隨聲附和,時而針對事實精準剖析,時而結合要點痛陳利害,在引得老虎們一致叫好的同時,也從他們的話語中掌握了不少的要點和信息——當然,這都是劍齒虎后來才知道的,在當場,他還以為漂亮男孩只是社交牛X癥犯了想跟老虎們一起吹逼吐槽呢。
到最后,老虎們眼見沒別的能吐槽的了,竟公然嘲諷起自家的元首——虎王謝利?!爸x利有啥能耐的,整天呼東打西的,窮兵黷武煞是威風,還自詡是什么拉賈可汗在世,狗屁!”一只白虎將放下酒杯,吧唧著嘴說道,“牛皮誰都能吹,但戰(zhàn)線可不會騙人——咱們虎族的實控疆域相比于十幾年前,明顯又是萎縮了很大一圈呢!”
“就是嘛?!绷硪恢焕匣⒏胶偷?,“想當年,我們虎族可是全境第一強國,東錘狗熊南壓惡狼,什么猞猁、金貓、美洲獅,還有今天的獅族和豹族,全都是咱們老虎的附庸,那多輝煌??纯船F(xiàn)在吧,你說那些頂層領導,一屆一屆一屆的,換了多少個將軍、首相了,改過么辣?換湯不換藥??!拉賈他老人家要是聽說了,真沒準能氣活過來。”
“人家拉賈可汗也有理由說的,他帶的是什么啊,他帶的是全盛的虎族?。‖F(xiàn)在又是什么樣子,什么水平啊?王族就這么幾個人,先是孔達,然后卡里,現(xiàn)在你謝利什么都能當虎王了,他能當嗎?當不了,沒這個能力知道吧!已經(jīng)輸了獅族,再下去要輸豹族了,豹族輸完輸猞猁再輸金貓,接下來沒人輸了……”
砰!一陣猛烈撞擊聲打斷了年輕虎的吐槽,大家紛紛回頭望向聲音的來源——一直沒說話的的隊長正面無表情地緊握酒杯,方才正是他以杯底撞擊桌面造成的聲響。雄虎渾身肌肉緊繃,根根青筋爆出,顯是有些不爽。老虎們以為是隊長不滿他們吐槽虎王,一個個的連口大氣都不敢出。誰知過了沒一陣,雄虎卻忽的放松了,只是緩緩將酒杯湊近嘴邊抿了一口,“沒事,你們繼續(xù)。”
“那……虎族不是有挺多賢能么,為什么還是無法扭轉頹勢呢?”漂亮男孩眼見這兩只年輕虎還是有些忌憚隊長,便主動開了話題,“據(jù)我所知虎族早在孔達可汗時期就已經(jīng)由破天浪將軍著手開始現(xiàn)代化軍事改革了,也打出了很大的一番成績,很多戰(zhàn)士都愿意為他而戰(zhàn)?;⒆宓牡鬃颖揪筒徊?,只要能任用賢能,不就可以……”
“偶喲謝天謝地,還任用賢能呢,能不迫害賢能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卑谆u了搖頭,“落井下石可是那些高層一貫的操作,從卡里再到現(xiàn)在的謝利,任何提倡改革的人,只要是稍有作為或者有了些許威望的,便會被可汗大人視作威脅,必將先除之而后快……就拿你提的破天浪將軍來說吧,他的戰(zhàn)功赫赫,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幾乎以一己之力扭轉了我們虎族半個世紀以來的頹勢,可結果呢?卡里可汗繼位后就把他當成了威脅,不僅廢除了破天浪將軍先前確立起來的一系列軍隊補貼和福利政策,更是害得他最終戰(zhàn)敗下落不明!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卡里和謝利真不愧是親兄弟,你們倒是務實一點,把自己的戰(zhàn)略思想,治國理政的理念先搞懂??!破天浪將軍帶的蠻好的,你去把他害了干什么你告訴我?結果在東線被豹族打得連輸三陣,在南線被獅族打得連丟五城!你倒是告訴我,怎么解釋呢?臉,臉都不要了!”
“頭兒也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啊,想當初,謝利那老小子可是跟咱頭兒稱兄道弟的,可后來呢?”另一只年輕虎壓低聲線輕聲說著,“大家都知道的,可汗之位根本就輪不上謝利這個混球,畢竟他親哥卡里也不是什么善類,有他在,謝利能茍延殘喘就已經(jīng)該謝天謝地了。卡里可汗雖然比謝利殘暴十倍,但他對外卻反倒是尊屈膝,不僅宣稱要和與南方獅族、豹族和解,甚至要向更南邊的鬣狗和狼國低頭,真可謂是喪權辱國!要不是咱頭兒為了好友挺身而出劫持卡里,逼迫他在退位詔書上簽了字,謝利估計真得在軟禁里待一輩子了。結果謝利這混球翻臉不認人,掌權以后便迅速冷落了咱頭兒,不僅不予以重用,還把他打發(fā)到恩戈羅格這種地方當志愿軍,成了個結結實實的‘放逐者’。反倒是善于諂媚吹牛皮的查吉爾得到了重用,一路扶搖而上成了虎族大元帥……嗨,說實話,偉倫大叔你跟我們一起出來當志愿軍也真不一定是件壞事,畢竟跟這些蟲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國家呢?若是破天浪將軍或者您的師傅穆拉前輩看到虎族現(xiàn)在的模樣,想必也是會失望透頂吧!”
漂亮男孩吃了一驚,卻并非感慨于謝利的冷血不留情,而是抬眼望向了依舊悶著頭喝酒吃肉的老虎隊長,“原來……閣下竟是穆拉師傅的門下弟子?”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而是站起身來肅然起敬,“穆拉師傅的威名全境皆曉,哪怕是在獅族也不例外。在下不才,家父曾與穆拉師傅有過一點交情,他被卡里可汗殺害之后家父也曾痛心良久,并托人送去了親筆題下的挽聯(lián)。真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見他老人家的弟子,實是有幸……”正說著,他又主動端起一杯麥酒,遞到了雄虎的面前。
“客套話就免了吧。”被稱為偉倫的放逐之虎倒也不客氣,接過酒杯后仰脖干了大半,“想不到師傅去世良久,依然有不少人記得他的名諱,甚至就連獅子那邊的王族也不例外。”他忽然抬頭,冷眼望向一旁的漂亮男孩,“我說的沒錯吧,獅先生……不,應該說,是小獅王殿下,你是獅中之王的第幾個孩子?”
全場愕然,不僅兩只年輕虎紛紛錯愕,就連漂亮男孩也傻了眼,過了良久方才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殿下?可別開玩笑了大叔,我就是一個普通商人,怎么可能是……”
“我并不介意別人的欺騙,但我不喜歡虛偽的家伙。實話實說了吧?!狈胖鹫咭贿厯u曳著杯中剩余的麥酒一邊冷冷說道?!爱斈辏顜煾颠z命前往獅族,向獅中之王匯報師傅死訊的,正是在下。也正是我?guī)Щ亓霜{中之王親筆撰寫的挽聯(lián),以獅族方面國書的名義進奉卡里可汗,并借機挾持了他,迫使他在退位詔書上簽了字……并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我面見獅中之王的時候,當時才十多歲的你應該也在場——是不是啊,克魯格獅的三貝勒,漂亮男孩殿下?!?p> 莫說僵若木雞、冷汗直下,手中木杯不禁掉落地面卻仍渾然不覺的漂亮男孩,就連一旁的劍齒虎也暗地里緊捏了一把汗——嘔吼,大漂亮這回可真是麻煩大咯……
正當氣氛趨于尷尬之際,雄虎卻突然笑了起來——這是劍齒虎第一次看見他笑——“別激動,小殿下,在下可不是謝利那種貨色?!彼e起酒杯示意一番,隨即將杯中余酒一飲而盡,“就憑這幾杯酒的交情,咱就已經(jīng)算是朋友了。你放心,偉倫可不是會背叛朋友的人?!被蛟S是酒精打開了話匣,老虎大叔的話比起先前要多了不少,言語間也多了不少的熱情。
“啊哈,偉倫大叔愿意認我這個朋友,我也是榮幸至極呀!”漂亮男孩總算是舒了口氣,趕忙畢恭畢敬地捧起另一杯麥酒遞給偉倫,自己也重新拿了一杯。一獅一虎就這么激情碰杯,同時一飲而盡,隨后一齊開懷大笑起來。
“那個,大叔。有句話其實不知當講不當講。”放下酒杯后,漂亮男孩尷尬地笑了笑,隨后將自己的口袋全都倒翻了出來,也只能拿出了十來個銅板,“小弟這次出來的匆忙,錢沒帶夠,方才實在是一時上頭這才口出豪言要給幾位買單,實際上連自己的飯錢都快付不起了,所以說……”
“好說好說,哈哈?!眰惡浪匦α诵Γ瑥淖约嚎诖锾统鰞擅躲y幣,扔在了長桌上,“小殿下真是個實在人,我偉倫雖然囊中羞澀,不過區(qū)區(qū)一頓飯錢倒還是能付得起的。小殿下這個朋友,在下交定了!”正說間,他還不忘招呼起旁邊的跑堂伙計:“再打二十杯麥酒,我們今天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見他們一個個紅光滿面的模樣,劍齒虎也終于是第一次將目光投向了自己身邊一點沒動的酒杯。他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學起放逐者那樣高舉著猛灌起來。初入口的感覺很怪,有股泔水般的氣息,緊隨其后攻占了味覺的便是濃濃的苦意,著實難以下咽。他強忍住噴出口的沖動,硬著頭皮將生平的第一杯酒一口氣全咽下了肚。他只覺心跳加速,渾身發(fā)燙發(fā)熱,腹中仿佛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燒,頭腦中混混沌沌,眼前的世界又有點飄忽不定起來,五臟六腑都似乎要全部翻轉了。他趕忙趴倒在桌上緊緊屏住了呼吸,不讓腹中酒水嘔將出來。
這就是喝酒的滋味?比起這個,他倒是寧愿再去船上吐個死去活來,真是不明白漂亮男孩他們?yōu)楹螌@玩意兒如此上頭。
那壁廂,二十杯麥酒已經(jīng)送了上來。偉倫爽朗地接過托盤,開始一杯杯的分酒。他們三只老虎,外加漂亮男孩和劍齒虎,一共分了五份,每份四杯。當看見四杯新酒又如同壘長城一般憑空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劍齒虎已經(jīng)快要哭了——拼了老命才對付完一杯,眼下這又多了四杯,他可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