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坐在這里寫下這些事的時候,我已經很老了。
我手背的皮膚皺起像田埂,血脈鼓起像黑色的堤岸,臉皮松弛下垂,還有我的胳膊和雙腿,也都老化得不像樣子。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展示出時間如何刻下它隨心所欲的一筆一劃。當然,所有這些龍鐘老態(tài),在我76歲的此時,都讓我難以接受。
這是因為,我才從那個世界回來不久。而生活在那個世界,身體的衰老和精神的枯朽,根本就是和我完全不相關的事。
想想那時,我的純凈仙體已然小有所成,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尊們,對我的未來抱有很大期待。所有人都認為我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名門正道的頂梁柱,成為人類修真者對抗邪惡的領軍人物。而我早已習慣那些光榮。
只是沒想到報應來得這么突然,將我在異世界苦心建立起來的一切,頃刻間摧毀得蕩然無存。
身敗之后,我又回到了地球,黯然神傷、灰心喪氣地面對這個沒有魔法,沒有師門,沒有究天玄藏,沒有耀眼光芒的世界。
我想的是,用記錄來對抗衰老,用我所剩的時間,可能是一兩年,運氣不錯也可能更久一點。
將我在那個奇幻世界的所有重要經歷,回憶一遍并記錄下來。
給茶余飯后無事消閑的人,一點樂趣。
在我到達那個世界之前,也即我前一段的地球經歷,有些記憶還模模糊糊地保留著。
那時我才三十來歲,剛從一場雞飛狗跳,難以為繼的婚姻生活中逃離出來。
在那個燥熱難耐的夏天,每個傍晚六點過后的無聊時光,我都是在小城一家熱鬧的酒吧里度過的。
每天晚上,我都會獨占一個棋盤大小的單人酒桌,喝完自己叫的酒,然后目光迷離地看著酒吧舞臺上的樂隊演出。
如流水般換來換去的樂隊,演唱著大街上流行的口水歌,酒后聽來,倒別有一番滋味。
有時我會毫無顧忌地盯著別的酒客。
一點兒都不擔心冒犯到別人。哦,我那時真是瘋了。
那些小情侶們,你儂我儂地相互喂酒,然后摟纏在一起,而我旁觀這種巨大的幸福時,通常都快醉倒在我心愛的小酒桌上了。
偶爾有醉倒前的清醒時刻,我會特別想冒點險,想在那樣的晚上遇上一些危險的突發(fā)事件。
比如來過生日的,或者普通聚會的一幫朋友,從酒酣情綿到吵鬧著、尖叫著撕扯,終于拳腳相加、酒瓶互扔起來。
我就在這種時而熱鬧,時而劍拔弩張的氛圍中,一杯接一杯地加速那個過程,從微醺到五分醉意,到一灘爛泥。
交杯換盞間拿眼光放肆地打量其他人,妄圖在他們千篇一律的熱鬧中看出和我同樣的失意、悲痛和煩躁。
開懷大笑和心無煩惱,只是他們隨取隨用的一張便宜面具,在進酒吧之前戴上,回到家里之后拿下來,也可能是第二天酒醒之后拿下來,擦一擦,收起來,下次再用。
一個夏天發(fā)生在酒吧的事情越來越相似了。
我懷疑穹頂之上的,掌管酒吧的神已經絞盡了想象力。
直到有一天我遇上一對情侶之后,準確地說在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之后,所有事情才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也是在那之后,我拿到了通往那個世界的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