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楓和學(xué)員們在忘仙閣沒等多久,外院行走李西涵便氣喘呼呼地領(lǐng)著兩個抬擔(dān)架的青年人走進(jìn)來。擔(dān)架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他的嘴唇異常蒼白,雙眼緊閉著。一條袖管空蕩蕩的,另一條健在的胳膊無力地?fù)u晃著耷拉在擔(dān)架外。
“把他放在地上,你們兩個就先回去吧”
進(jìn)到房間里,李西涵顧不上擦去額頭的汗珠,轉(zhuǎn)頭便對兩個伙計吩咐道。雷狩山的外院行走,基本上都是無緣仙路的普通人。在俗世他們享受著仙宗門人的光榮名頭,實際在宗門中的地位,和齊楓這種身居高位、修行境界高深的人來比差多了。
齊楓有權(quán)利驅(qū)使李西涵去做任何維護(hù)宗門利益的事情。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事情辦好了,萬一傍上一個有實力的大腿,以后在俗世的事業(yè)保不準(zhǔn)能更上一層樓。
這些彎彎繞繞,李西涵混跡商場多年,早都想明白了。和那些俗世上混的風(fēng)光的大商人比起來,自己最大的優(yōu)勢不就是背靠修仙宗門嘛。天塌下來,有宗門的人頂著,自己竭盡全力做好本職工作,遇上這等機(jī)緣再牢牢抓住,表現(xiàn)一回,或許人生、商路,能夠別開生面,也說不定啊。
所以當(dāng)他找到獨臂男子,發(fā)現(xiàn)他因為傷重還躺在家中不省人事時,便自作主張地匆匆找了兩個能干的伙計,本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原則,將人抬到了齊楓面前。
本就不大的酒樓房間,床上躺的,地上站的,擔(dān)架上橫著的,烏泱泱一片人,顯得有些擁擠。
齊楓上前分開人群,蹲下來查探了一番獨臂男子的傷勢,然后從自己的納戒中取出一個白色的精致陶瓷藥瓶,隨后拔開木塞,從中倒出一顆黃豆大小的緋紅色藥丸。
她抬手屈指一彈,藥丸便穩(wěn)穩(wěn)地落入了獨臂男子口中。沒一會兒,只見斷臂男子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隨即身體的一陣抖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十二個人,十二雙眼睛緊盯著他的變化。這讓他剛醒過來時環(huán)顧四周場景時的神情略顯緊張。一陣東張西望之后,他有些茫然地問道:
“這是哪兒?”
“這里是忘仙閣。你沒事吧?”站在他身邊的陶樂樂看著他逐漸好轉(zhuǎn),臉上的擔(dān)憂神色逐漸消失,心里還是有些同情他的傷勢,情不自禁地回答道。
獨臂男子聽到“忘仙閣”三個字,臉上的神色由茫然陡然變?yōu)榭謶?,那只獨臂費力地支撐著想要直起身子來。
“我們是雷狩山的修真者。將你昨日被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跟我講一遍。”齊楓懷抱著虎都尺,緊身夜行衣平整的沒有一絲褶皺,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一個剛剛完成重大任務(wù),老神在在地與老板談工資的優(yōu)秀女特務(wù)。
聽到眼前的眾人是修真者,獨臂男子一下子激動起來。
“女俠、大俠,各位英雄,救救我、快救救我,有妖精要殺我啊。”獨臂男子情緒激動、語無倫次地沖著眾人喊道,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
武越蹲下來扶著斷臂男子,讓他靠著身旁的一支桌腿坐起來,一邊說道:“你別激動,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我們會救你的?!?p> 小昆鼻子抽了抽,然后掐了一下一直抱著的林江仙的胳膊,悄聲說道:“他身上有股藥草香味?!?p> 林江仙聽了小昆所講,第一反應(yīng)是眼前這人不會就是齊老師所說的并蒂蓮精吧,轉(zhuǎn)念一想,他又打消了這個猜測。婦好蘿精說過,就是這個獨臂男子帶走了并蒂蓮。
林江仙隨即摸了摸小昆的頭,感覺像現(xiàn)在這樣不吵不鬧不惹事的小昆,真的太像自己的女兒了。
“先聽聽他怎么說”。出來之后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的朱巖,聽到小昆說的話,出聲道。
“昨天我來忘仙閣二樓和幾個朋友吃飯,正吃著飯呢,一個頭上長著樹枝的女妖精,氣勢洶洶地向我沖過來,二話不說就出手打我,她手里拿著一根藤條,不要命了地抽我??雌饋硐袷钳偭艘粯印N铱此莻€妖精,心知不是她的對手,只顧躺在地上抱成一團(tuán),后來就沒意識了?!?p> “你有帶走一朵蓮花嗎,不管是從哪兒?”
聽到斷臂男子的陳述,齊楓問道。
“蓮花?什么蓮花,我是從山里面挖了一朵花兒,可那是我情人叫我挖的啊?!?p> 斷臂男子正說著,旁邊的床榻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原本昏睡過去的婦好蘿精,在這時候清醒了過來。
眾人的目光全都望向了醒過來的婦好蘿精。
齊楓連忙走到床邊,從納戒中掏出一個閃爍著銀光,像是有水銀在表面上流動著的圓球。隨著圓球的出現(xiàn),房間內(nèi)的溫度好像一下子降低了很多。
離床榻最近的張瑞雪忍不住縮了縮身子,說到:“好冷啊。”
“這是四級魔獸冰魄神猿的魔核,它能暫時壓制住她身上的魔性。”說著話,齊楓一只手掌托著那顆魔核,隨即用法力將魔核定在了婦好蘿精的頭頂上方。那顆肉球一樣的魔核,便閃著銀光,在婦好蘿精的頭頂不停旋轉(zhuǎn)。
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婦好蘿精這邊時,隔著人群的縫隙,斷臂男子終于看清了床上躺著的,正是昨日在酒樓暴打過自己的女妖精。
他驚慌不已地看著與自己同處一室的行兇之人,嘴里不停地嚷嚷著:“兇手,兇手,她就是那個傷我的兇手啊?!蓖瑫r那只獨臂慌亂地扒拉著正一只手扶著他的武越,兩條腿胡亂地蹬著地面,想要站起來奪門而逃。
一群人三五個顧著這頭,四六個又顧著那頭,場面一度有些混亂。
武越、丁學(xué)欽、朱巖安撫著神經(jīng)緊張的獨臂男子,陶樂樂著急地在一邊不知所措。
張瑞雪他們幾個人離床近,自然是看著剛清醒過來的婦好蘿精。
清醒過來的婦好蘿精,眼睛死命的盯著正坐在地上鬧騰的獨臂男子,朝著他聲音嘶啞地大喊道:“快把并蒂蓮還給我,給我。要不然我一刀殺了你?!?p> 此時齊楓又從納戒中掏出來一張黃色的符紙,上面畫滿了金紅色的道紋。她將這張符紙輕輕貼在了婦好蘿精的額頭,只見剛才還情緒激動,動作劇烈的少女,像是突然間被抽掉了筋骨般癱軟在床上,瞳仁中的紅色也消失不見了,變成了藤蘿葉一樣的綠色。
“你對我做了什么?快放開我?!?p> “呵呵,你還是安靜點吧,小妹妹。這道符紙封住了你的法力,現(xiàn)在你除了意識清醒外,和一個廢人沒什么兩樣。
要是這樣還不聽話,我有辦法讓這張符紙長在你額頭,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配合我,待我問清楚了你們之間的糾葛,再幫你們斷這場官司?!饼R楓回答婦好蘿精的同時,嘴角竟露出微微的笑意。
說完這些話,齊楓轉(zhuǎn)過頭問獨臂男子:“那朵花兒呢?在哪兒?還有,你的情人在哪里?”
“那朵花就在我臥房櫥柜里。我情人不見了。昨天半夜我醒來想喝口水,叫了半天她,也沒反應(yīng)。從我們認(rèn)識起,這還是第一次。以前她總是在我身邊,隨叫隨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李西涵,你去他家,把那朵花兒帶過來。要是那女的在,也一并叫過來,就說是他叫的。”說完齊楓指了指坐在地上的獨臂男子?!斑€有你,把那朵花兒的來歷說清楚?!?p> 李西涵一聽自己又來活了,二話不說再次趕往獨臂男子家中。
那獨臂男子繼續(xù)說到:“我那情人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周田鎮(zhèn)附近的大山里,長著一朵花,她要把這花帶在身邊,才能健健康康,無病無災(zāi)的。她要圓這個夢,那幾天隔三岔五吵鬧著要我去挖回來。沒辦法,我就只能去了?!?p> “你怎么知道那朵花長在哪里?”
“我當(dāng)然不知道,是她帶我去的。不過隔著老遠(yuǎn)她就不走了,說是自己采摘的,帶在身邊怕不靈驗,就教我怎么挖出來,怎么帶過來,又怎么防著附近的精怪?!?p> “那種品質(zhì)的并蒂蓮,只有大山深處才有,你就不害怕嗎?”“她那時候天天念叨這事兒,說是這種托夢的事,自有仙人保佑,不會有危險的。說的跟真的一樣,我都信了。再說我也是個進(jìn)山挖藥草的,知道這種花,應(yīng)該價值不菲,就有些心動?!?p> “你和這個女人是什么時候好上的?”
“去年夏天。是她主動勾搭的我?!?p> “胡說,并蒂蓮怎么可能主動勾搭你?!眲倓傔€平靜如常,像聽故事一樣聽獨臂男子敘述的婦好蘿精,聽到這里氣憤異常,斷然出口道。
“你也聽出來了?他的情人就是并蒂蓮?”齊楓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笑道。
婦好蘿精沒有理會齊楓,繼續(xù)說道:“并蒂蓮與我根脈相連,共生幾百年,雖然她早我一年化形,但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怎會不清楚,由得你在這里憑空捏造、血口噴人?!?p> “我沒說謊啊,本來就是她主動找我的啊。和我一塊進(jìn)山采藥的朋友都知道這件事啊。不信你去問問他們。”獨臂男子的傷勢此時已痊愈了,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愿被人冤枉,以至于證明自己時全然忘了榻上之人昨日出手有多心狠手辣。
“好了,你們也莫要在這里爭辯。等找到并蒂蓮,自然能解開你們心中的芥蒂。我還當(dāng)是什么惡性事件呢,害我大老遠(yuǎn)跑這一趟”
講義堂一眾人等聽到這里,心中也逐漸了然。情緒也慢慢放松下來。小昆和陶樂樂兩個姑娘要不是看著床榻上的婦好蘿精還在冰魄神猿魔核和黃色符紙的雙重控制下,早就跑上前去和那少女精怪友好交流,噓寒問暖了。
后者雖然滿頭枝葉藤蔓,但是看久了,更多的是我見猶憐。她因為并蒂蓮精的不告而別,且與俗世男子露水姻緣一場,搞得自己心魔叢生,法力失控,怎么看都是一個惹人憐愛之人。此時真相即將大白,重傷之人也已恢復(fù),沒見過昨日兇殘毆打情景的眾人,早已在情感上原諒她了。
齊楓看著婦好蘿精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一邊言語安撫著她,一邊撤去了她額頭上的符紙。
“把我頭頂這顆魔核也拿走吧。我沒事了,我知道我對并蒂蓮只是一番單相思,她化形之后只想擺脫山中孤寂,去繁華的人世找熱鬧,這些我都知道。以后我再也不會為她傷心了?!?p> 齊楓一邊收起冰魄神猿的魔核,一邊說道:“這就對了,人各有志,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沒必要為了她把自己搞得走火入魔。你又剛化形,以后的人生還長呢。
你就先在這里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想回去就回去,要想跟我去雷狩山修行,也可以。我們雷狩山正好有一處洞天福地安置你,那里非常適合你們草木成精之人修煉?!?p> “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山門,正好去這繁華俗世中逛逛。聽說淺兒街是這周田鎮(zhèn)最熱鬧的地方,這次不去,下次來不知到什么時候了?!?p> 張瑞雪一聽齊楓要帶著他們?nèi)\兒街玩,一下子來了勁頭。正興高采烈地想附和老師的提議,突然,一根黑色的粗藤條緊緊纏住了她的身體,使得她動彈不得,還有一根尖矛狀藤條正指著她的脖子,銳利的矛尖幾乎緊貼著她的皮膚。
眼前的突然變故嚇得她尖叫起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大聲嚷道:“齊老師,快救我?!?p> 眾人還沉浸在集體去繁華大街上游玩的歡欣氣氛中,對于眼下的悄然變故并未察覺。聽到張瑞雪的哭喊聲,他們才猛然發(fā)現(xiàn),原本躺在床榻上虛弱無力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tuán)纏繞如亂麻的藤條叢,一根根小腿粗的黑色藤蔓正在向上緩慢生長,扭曲,像擰麻花一樣,逐漸擰成了一根兩人合抱不住的樹干,樹干一路向上狂野地生長,最終破開頭頂?shù)奶旎ò?,在半空中長成了一棵樹冠遮天的巨樹。
張瑞雪被捆著她的藤條,從藤樹撞開的房頂破空處拽到了空中,眾人也從頭頂?shù)钠崎_缺口,漸漸看清了藤樹的全貌。
伸入空中的藤樹,高度和忘仙閣的四層樓差不多,黑黝黝的麻花狀樹干和綠葉緊簇的龐大樹冠,伴隨著一種奇異節(jié)奏輕輕扭動著,就像風(fēng)吹柳條的律動。
樹干上半截的中央部位,顯露出一張巨大的模糊人臉,能夠清晰辨認(rèn)出的五官只有黑色樹皮裝扮成的雙目和寬大的嘴唇。
張瑞雪在半空中尖叫著,跟隨著藤條擺動的節(jié)奏晃來晃去。好在除了被藤條捆著吊在空中以外,暫時沒有其他危險。
林江仙此時十分擔(dān)心張瑞雪,但在內(nèi)心里卻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好家伙,這棵樹冠巨大的藤樹,看著就像是一顆花菜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