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認錯人
大火被撲滅了,胡冠軍卻高燒不退,被趙鈺背回宿舍。
鎮(zhèn)衛(wèi)生院的張大夫是鳳凰村的女婿,最近恰好在丈人家住,他來看過胡冠軍后,開出藥方讓人去鎮(zhèn)上拿藥。
趙鈺拉過徐連翹,低聲抗議說:“這個張大夫行不行啊,咋總喜歡給人開中藥呢?”
他嚴重懷疑張大夫的醫(yī)德醫(yī)術(shù),之前給他看病,也是一劑中藥了事。
“那你的病咋好的?”徐連翹反問道。
“我……”趙鈺想說他沒好,可身體的感覺卻告訴他,他健壯得很呢,“那是我身體素質(zhì)好。自愈!自愈,懂不懂?”
徐連翹撇撇嘴,“反正我們這兒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喜歡找張大夫看病,我也是,從小到大,但凡有病,就是張大夫給看好的?!?p> 趙鈺還在掙扎,“中藥見效慢……”
“但中藥能從根本上調(diào)理身體,從古至今數(shù)千年,咱們的老祖宗不都是瞧的中醫(yī)?”
“可……”
“你啰不啰嗦呀!有這時間,你都到鎮(zhèn)上了!”徐連翹推搡趙鈺。
趙鈺跺跺腳,無奈地走了。
徐連翹進屋看望胡冠軍。
胡冠軍剛才醒了一會兒,問了幾句農(nóng)戶麥秸垛受損的情況,支撐不住又昏睡過去了。
胡冠軍換了干凈衣服,臉也擦洗過了,可從他身上扣錯的紐扣和脖頸上殘留的印記就猜到剛才給他更衣擦身的人是誰了。
徐連翹嘆了口氣,笑了笑。
也難為他了。
大病初愈就火里來水里去的歷盡劫難,之后又要穿衣擦身的伺候人,想必自幼嬌生慣養(yǎng)的他也是平生頭一遭。
本以為他又會像以前一樣滿口怨言,喋喋不休,可他居然什么都沒說。只是剛才嫌張大夫開中藥質(zhì)疑了幾句,出發(fā)點還是為了胡冠軍好。
看來,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人也是會發(fā)生一些改變的。
拋開趙鈺,想到農(nóng)戶家的損失,她就心痛不已。
麥秸垛大概燒了三分之一,損失的麥秸足夠牲口吃上幾個月的。鳳凰村原本耕地就少,這幾家靠種莊稼為生,拉犁的牲口就是他們生活的保障,如今麥秸垛被燒了,耕地的牲口口糧沒了,等于斷了他們的生計。
她的手里似乎還殘留著農(nóng)戶大嬸的眼淚,又燙又澀的,怎么擦也擦不完。
趙鈺把藥送回來就去了火災(zāi)現(xiàn)場。
鎮(zhèn)消防站的人還在勘查現(xiàn)場,他到的時候,鎮(zhèn)消防站的劉站長把他叫到一邊說話。
“根據(jù)你提供的線索,我們在麥秸垛西側(cè)提取到一些證物,但是需要送到市消防支隊的技術(shù)部門進行鑒定?!?p> 趙鈺聽后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找到了?”
大火被撲滅后,他觀察了一下著火點的位置,覺得不像是一起說不清楚的意外。第一,這大晚上的,孩子們都在各自家里休息,沒人會來大場上玩耍;第二,今年雨多,空氣濕度大,氣溫也不高,麥秸沒有自燃的條件;第三,道路施工隊住得遠,也沒有失誤釀成火災(zāi)的可能性。
排除一切可能性,那剩下的就是……主觀故意。
有人故意縱火!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趙鈺的心里就冒出一團怒火。
胡冠軍因此而受傷,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老鄉(xiāng)因此斷了牲口的口糧,讓原本就貧窮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這個縱火之人,就是埋在鳳凰村里的一顆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這顆炸彈還會不會爆炸,什么時候炸。這次他的目標(biāo)是麥秸垛,下次說不定就是民房,在他行兇之前,一定要把他抓住,以絕后患。
“那是不是就可以說,這起火災(zāi)不是意外了?”趙鈺說。
“現(xiàn)在還不好定論,需要等市級部門的鑒定結(jié)果。再等幾天吧,有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眲⒄鹃L說。
“謝謝你,站長。給您添麻煩了。”
“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哦,還有,最近一段時間你們村里可以安排人手夜間巡邏,尤其是場院這里,要重點巡查?!眲⒄鹃L建議。
趙鈺和劉站長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點點頭,語氣慎重地說:“明天就安排上?!?p> 趙鈺回到村委會,徐連翹正好端著藥碗從廚房里出來。
“給我吧,你快回家,天很晚了?!壁w鈺說。
徐連翹把碗遞給趙鈺,但眼神還有些不放心,“胡書記可能會反復(fù)發(fā)燒,你別喂了藥就不管了?!?p> “我是那樣的人嗎?”趙鈺被無端冤枉,委屈地瞪大眼睛。
徐連翹看著他,輕輕笑著,搖搖頭,嘆氣。
趙鈺不滿地嘟噥了什么,也不理會徐連翹,轉(zhuǎn)身進屋去了。
徐連翹朝屋里望了望,才起身離開。
趙鈺進屋后,扯了把椅子,坐下給胡冠軍喂藥。
胡冠軍這會兒燒得迷迷糊糊的,竟錯把照顧他的趙鈺當(dāng)成自己數(shù)月未見的女兒。
“萱萱……你咋……咋來村里了……”眼神迷蒙的胡冠軍捧著趙鈺的臉,貼過去,“爸爸可想……可想你哩……”
趙鈺嫌棄地捩著身子,避開胡冠軍,“胡書記——我是小趙——哎哎哎——老胡——你弄啥哩——”
趙鈺猛地推開胡冠軍,指著自己的臉,對胡冠軍說:“我說你的眼得有多瞎啊,能把我當(dāng)成萱萱……我倆像嗎?”
胡冠軍看著趙鈺,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半晌,他倒向枕頭,閉著眼睛,似是又回到夢里去了。他口中喃喃,“爸爸對不起你,爸爸說話不算數(shù),答應(yīng)萱萱的事,總是做不到。做不到?!?p> 趙鈺聽他這么說,心里也覺得不好受,眼前這個發(fā)燒燒得神志不清的男人,不僅是鳳凰村的主心骨,更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他是一個善良女人的丈夫,同時,也是一個可愛女孩的父親。
他不說,不提,并不代表他不思念。
“老胡,喝藥了?!壁w鈺舀了一勺藥湯,送到胡冠軍嘴邊。
胡冠軍半瞇著眼睛,瞅著趙鈺,“你對爸爸……真好……”
“……”
“叫爸爸。爸爸最喜歡聽……萱萱叫爸爸了……”胡冠軍眼神渴望。
趙鈺深吸口氣,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回去。
眼前的男人不是胡冠軍,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想當(dāng)好父親的父親。
“爸……”趙鈺喊了一個字,頓住,閉了閉眼睛,繼續(xù):“爸爸——”
“哎!”胡冠軍激動得兩眼放光。
“把藥喝了?!壁w鈺趁熱打鐵。
胡冠軍端起碗一飲而盡。
趙鈺收碗想走。
“對不起,萱萱……對不起……”胡冠軍突然抓住趙鈺。
趙鈺沉默地看著胡冠軍。
“對不起,萱萱。這么多年來,我錯過了你七年的成長,讓你和媽媽吃了很多苦。是爸爸對不起你和媽媽。你總說爸爸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每次答應(yīng)你回家,卻總是做不到。你還說,要是我再不回去,你就要考上大學(xué)離開家了,再也不需要我的陪伴了……”
胡冠軍停了停,嘴角耷拉著,眼眶通紅,“萱萱,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但是爸爸做的事并沒有錯。你不是也在作文里寫到,為駐村扶貧的爸爸感到驕傲嗎。這一次,爸爸向你保證,保證等鳳凰村的事有了著落,等這里的老鄉(xiāng)們能吃得飽,穿得暖,有錢賺,等到那個時候,我就回去陪你。這一次,你說陪多久,我就陪你多久。你咋不說話呢?不相信我嗎?那好,我發(fā)誓,爸爸以生命向你發(fā)誓,這次,絕不再食言!”
看著這位神志不清的扶貧“老兵”,趙鈺忽然覺得眼睛澀得厲害,他仰起頭,維持不動,才能控制住眼角奔涌而出的淚水。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正慢慢蘇醒,起初只是一小股力量在流動,后來力量越聚越多,力度越來越強,他攥緊手里的碗,指尖泛白直至腫脹發(fā)疼。
這時,耳畔傳來一道雄渾有力的聲音。
趙鈺。
你如果還是個有心的人,就不能再這么渾渾噩噩的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