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端午節(jié)（一）

　　那天，趙鈺沒能見到徐連翹。

　　聽胡冠軍說，徐連翹去鎮(zhèn)里開會了，可他明明就在鎮(zhèn)上，徐連翹偏偏就不聯(lián)系他。

　　此后幾天，他也沒見到徐連翹，據(jù)說她這幾天正逐門逐戶開展汛期安全檢查及防汛宣傳工作。按理說，這些基層工作怎能少得了他，可徐連翹卻像是把他忘了，不但人不露面，連電話也不給他打了。

　　要知道以前，他們可一直保持著一天至少三個電話的交流頻率。

　　徐連翹討厭他了。

　　那晚，她語氣刻薄地指責(zé)他是渣男，然后就不屑一顧地走了。

　　趙鈺覺得委屈，可他沒時間去找徐連翹為自己辯解，這幾天他很忙，端午節(jié)的活動有很多準(zhǔn)備工作需要他去做。他第一次負(fù)責(zé)幾百人的大型活動，對于沒有組織經(jīng)驗的他是個極大的挑戰(zhàn)。準(zhǔn)備初期，各種雜事紛至沓來，千頭萬緒，紛亂復(fù)雜，他做事情常常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后來，他熬了一個大夜，在電腦里做了一份活動工作進(jìn)程表。這個表格嚴(yán)格制定了每一項工作的時間進(jìn)度和完成度，內(nèi)容涵蓋活動的方方面面。大到活動的環(huán)節(jié)銜接，現(xiàn)場布置，人員分工，小到廚具炊具、柴火，獎品，甚至是主持人的開場發(fā)言都一一列舉到了。這個對工作進(jìn)行主、次分類排序的表格讓他做起事情來極具條理性，哪些工作是急事特辦，哪些工作是小事緩辦，哪些工作是錯事不辦，從表格中一目了然。工作量巨大，他常常從早晨睜開眼睛一直忙到月上中天還不能休息。

　　找徐連翹的事暫且放到一邊。

　　付出總有收獲。

　　周六，一年一度的端午節(jié)如約而至。

　　“麥兒熟，杏兒黃，五月初五是端陽；雄黃酒烈艾葉香，香草袋子掛脖上；花花禡兜蓋肚皮，家家槲包香又香?！边@首在盧氏當(dāng)?shù)乜诳谙鄠鞯拿裰{唱的正是盧氏人過端午的盛況。

　　一大清早，村里的娃娃們就跑到村委大院看熱鬧了。

　　村委會布置一新，五彩紙折的小粽子掛滿了四周的院墻，院內(nèi)拉著一排排紅色的彩旗，風(fēng)一吹，整個院子的彩旗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唱歌一樣，喜慶極了。

　　有任務(wù)的村民早早就到了，他們各司其職，有生火的，有端鍋的，有準(zhǔn)備食材的，有掛橫幅的，娃娃們在院里追逐玩鬧，村民們一邊互相打趣，一邊賣力干活，院子里滿是歡聲笑語，誰見了都忍不住要咧嘴微笑。

　　徐連翹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歡欣喜悅的場景。

　　“羊來了！搬羊！”隨著趙鈺一聲招呼，早就等在一邊的村民們飛奔著沖向吊橋那頭。

　　不大一會兒，村民們就抬著一個剔好骨頭的羊架走了回來。其實那個羊架一個人就可以背回來，但此時卻有四個人抬它。這羊估計也沒想到，它死了反而得到如此高的禮遇。有人手里還拿著幾個大黑袋子，應(yīng)該就是從羊身上剔下來的肉和羊雜碎。

　　娃娃們歡呼著跟在一邊，不時有娃娃伸手去摸那羊骨架，大人們便會拍掉他們的手，大聲喝斥娃娃們莫要去摸。他們護(hù)著羊架的模樣，像極了護(hù)雛的老母雞。

　　趙鈺一眼就看到院子中央的徐連翹。

　　她身上依舊穿著短袖格子襯衫，牛仔褲，運動鞋，山風(fēng)吹起她的頭發(fā)，露出她那清秀干凈的臉龐。

　　兩人對視。

　　趙鈺心中一顫，剛想走過去，卻被村民拉住，“小趙，張屠戶在橋頭等你結(jié)賬哩！”

　　結(jié)賬。

　　趙鈺嗯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徐連翹目光輕閃，心想這人咋還是這么小氣。

　　“翹翹，來看看這槲葉咋樣哩？”有村民喊她。

　　“哎！”徐連翹打起精神，快步走了過去。

　　這些當(dāng)季的槲葉都是村里的女人們上山采摘來的。徐連翹也不知道這個傳統(tǒng)流傳了多少年，反正她有記憶開始，就跟著她娘上山采槲葉了。她們拿著籮頭（荊條筐）到山坡上挑選上好的槲葉，四五十片葉子湊成一把兒再扎起來丟進(jìn)蘿頭，直至蘿頭滿了，她們才收工下山。

　　包槲包的頭一天晚上要將槲葉放在鍋里煮熟，之后拿到河里搓洗干凈，這樣處理過的槲葉才合格。

　　徐連翹拿起一片槲葉，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又用手搓了搓，試了試葉子的韌性，她滿意地點點頭，“挺好的，嬸兒?！?p>　　看到一旁還有捆扎槲包用的斛葉筋，她不僅驚喜地說：“你們連這個都準(zhǔn)備了?！?p>　　斛葉筋就是槲樹的槲薹剝了皮后剩下的部分，煮槲葉時將這些筋一同煮熟，它非常結(jié)實，用來扎槲包最合適不過了。

　　村民笑著說：“用這個捆扎的槲包不會變味兒?！?p>　　徐連翹豎起大拇指，夸道：“今天的包槲包比賽，您肯定是冠軍！”

　　村民捂著嘴笑了。

　　一旁的大盆里是泡好的米、豆、棗、栗，黍米和谷子都是村民們在自家石磨上一點點人工脫掉外殼后集中到這里泡發(fā)的。

　　他把繁瑣的活動安排得井井有條，連細(xì)節(jié)都考慮得如此周到。

　　看來她不在村委的這幾天，趙鈺非但沒有亂了陣腳，反而憑借他的聰明才智和不服輸?shù)捻g勁兒拿下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他付出的心血，從他做的那張Excel表上就可見一斑。她不禁感嘆，學(xué)長就是學(xué)長，他沒有變，還是記憶中那個實力強(qiáng)大，優(yōu)秀得令人嫉妒的學(xué)長。他在背后付出了大量的勞動，一定非常辛苦。剛才匆匆一瞥，只覺得他整個人瘦了一圈，尤其是他的臉，原本就棱角分明，現(xiàn)下看上去愈發(fā)犀利迫人。

　　想得遠(yuǎn)了，她不知不覺竟愣了好久。

　　直到胡冠軍叫她過去商量開場發(fā)言的事，她才回過神來。她和胡冠軍商量后決定由胡冠軍代表村兩委和駐村工作隊在活動開始時致辭，而她負(fù)責(zé)為游戲獲勝的村民頒獎。

　　院子門口，徐老廣扒著墻邊朝大院里張望。

　　“狗慫的，真熱鬧！”

　　村委大院里面彩旗飄飄，人山人海，場面隆重!

　　徐老廣眼尖，一眼就看到那口熬羊湯的大鐵鍋，正向外冒著白騰騰的霧氣。

　　他眼睛發(fā)直，猛地吞了口口水。

　　狗慫的徐連山，忽悠他說村委那幫熊人根本不會賠錢熬羊湯，還說翹翹告訴他的，說村委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就是想糊弄老百姓來給他們當(dāng)免費勞力，給村兩委和扶貧工作隊的人臉上貼金。徐連山勸他不要上當(dāng)，還讓他發(fā)動附近的農(nóng)戶也別來參加這個狗屁活動。當(dāng)時他一聽是翹翹說的，就信了徐連山的話，答應(yīng)下來。可他心里始終惦記著這事，做夢都夢見吃肉喝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他特意起了個大早，在村里面轉(zhuǎn)悠了幾個來回，等村民們走得都差不多了，他才溜過來看個究竟?，F(xiàn)在看來是徐連山坑他哩，這慫人，心咋這么毒哩。幸虧他機(jī)靈，多長了個心眼，要是他今天不來看一看，那不是吃大虧了。

　　徐老廣拍拍身上的土，清了清嗓子，正準(zhǔn)備進(jìn)院，身后響起一道熟悉的女聲。

　　“小楠，你跑撒子，里面人多，過來，媽拉著你。”

　　徐老廣回頭一看，怒氣頓生。

　　這不是徐連山的媳子麼！

　　他的媳子都帶著娃來了，那徐連山還能不來？

　　好你個徐連山，騙俺騙得好苦哇！

　　眼看著徐連山的女兒跑到他眼跟前了，他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把右腿朝前一伸。

　　“啪——”小楠猛地朝前趴了過去，小小的身體在水泥地上翻了幾滾，捂著嘴大哭起來，“疼……疼……”

　　郭晴趕緊沖上前，扶起小楠，“楠，小楠，讓媽看看！”

　　她拽開小楠的手，看到小楠嘴上的血跡，心疼地揪起來。

　　徐老廣心里暗爽，可面上卻裝出一副關(guān)心的模樣，湊上前去，說：“哎呀，小楠啊，你說你咋跑那么快哩！看跌倒了吧，還流血了！郭晴，你趕緊帶著小楠走吧?！?p>　　小楠眼神畏懼地看著徐老廣。

　　郭晴剛才離得遠(yuǎn)，沒看清小楠是怎么摔的，她現(xiàn)在也沒心情去看熱鬧了，急忙抱起小楠，腳步匆匆地走了。

　　徐老廣沖著郭晴的背影啐了口口水，恨恨罵道：“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