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急促而密集的馬蹄聲,打破入夜后京城的沉寂。
馮煜早在感知到那些飛馳而過的玄衣衛(wèi),便已避讓進了旁邊房屋的陰影里。
夜晚,是如此的深邃、悠遠,而又令人著迷。無數(shù)人癡迷于將自己置身在夜色中,那能夠吞噬一切光影的黑暗給人以奇妙的安寧。
馮煜是聽過這般奇怪謬論的,不過他青睞夜晚的寧靜,源自于天穹上爍爍閃耀的星辰。許是修為增進,神印帶來的權(quán)柄增加,如今再沐浴星光,他隱約間已能感覺到某種奇異的呼應。
呼~
一陣微不可聞的衣襟破空聲,從遠處掠過。
馮煜浮現(xiàn)出好笑的神情。
黑夜里的京城,與白日所見的確大不一樣。
飛賊、官差、野心家,禁衛(wèi)、妖物、修行者!那些白晝天光下,馮煜未曾遇見的人,此時都在深邃夜幕的掩映下活躍起來。那些時隱時現(xiàn)、或有或無的一點點動靜,無不彰顯著整座城市在黑暗里的生氣。
馮煜避開路過的玄衣衛(wèi)后,正欲再行,忽地覺察到一陣波動,忙又止步。
卻見黑暗里憑空出現(xiàn)一道遁光,瞬息來到他跟前。
馮煜攤開手,那遁光霎時落下,顯出原形竟是一只紙鶴——傳訊靈符!師兄回復的訊息到了?倒也來得巧,遂并指往紙鶴虛點,運轉(zhuǎn)獨門手法解開那紙鶴上的禁制。
若手法不對,紙鶴便會立時焚毀。故此“傳訊靈符”傳遞訊息,通常十分可靠。
禁制一解,那紙鶴自行展開,還原為一張靈符。
符上靈韻躍動,一道蘊含著泓明回訊的意念飛出,沒入馮煜前額。那道靈光之后,黃紙符靈韻頓失,自行無火而燃,頃刻殆盡。而馮煜也順利取得泓明師兄傳來的消息,凝眉沉思了片刻。
泓明道長傳來的訊息主要包括兩個內(nèi)容,其一正是與那“青燈教”相關(guān),簡述過“青燈教”的隱秘之后,言說廣平府繼任城隍“馮郡君”基本上是可信的;其二,泓明讓他切記不可貿(mào)然摻和到“青燈教”與“登仙會”的爭端中去,并且告訴他自己下山的消息。
泓明師兄已經(jīng)下山了?
馮煜得知此事,心中頓松了口氣。畢竟他對京城波云詭譎的局勢深感棘手,有師兄在此,至少能為他理清諸多勢力的糾葛,明白孰人可信,孰人為敵。
不過那些因素,并不會影響到他今晚之行。
故馮煜放開感知,查探四周之后,再度躍身而起,亦如其他夜行同道一般融入進黑暗之中。
奇士府所在區(qū)域比較偏僻。
尤其正門外的街道寬敞、空闊,貿(mào)然踏足其中,不管是白晝還是夜晚,都會十分醒目。馮煜早已聽過“奇士府”之名,并未有任何輕忽之心,故也沒有立時過去,而是在遠處靜靜地看了一陣。
夜晚的奇士府,如同端坐入暝的武士。
它雖陷入沉寂,可那渾厚而攝人的威嚴并未因此稍減。
作為庇護大乾多年的古老機構(gòu),“奇士府”外面有許多的禁制。不過真正帶給馮煜壓力的,只有一個用于警戒的法陣,沉思一陣,那警戒的法陣他也有了辦法應對。
“艮為山,兌為澤——”
“艮兌融通,兩陣連氣,山澤相隱——”
馮煜雙手結(jié)印,法力運轉(zhuǎn)間,山、澤兩陣推衍轉(zhuǎn)換,漸成相生共存之異境。山勢渾厚,澤相變換,二者皆為八陣守勢,一經(jīng)推衍,馮煜周身氣勢立轉(zhuǎn)。先是渾厚如若山石,接著那氣勢收斂,徹底隱沒。
他仍站在那里,可整個人卻如同化身山石,徹底融入環(huán)境。
此時若是尋常人,哪怕走到馮煜面前,也不能覺察到他。他運用“先天八陣”的獨特關(guān)聯(lián),把自己“隱沒”在了原地。
想發(fā)現(xiàn)他有兩個辦法。
一是通曉八陣變化,踩準方位,找到與他所踏“山澤”相克的位置,自然會覺察異樣。其二么,當然是修為遠勝馮煜,自可憑借境界壓制,強行破開他定下的八陣方位,那時他也就演繹不下去了。
八陣一起,馮煜手上印訣不動,邁步往前。
他竟就這般淡然自若地往“奇士府”正門行去,偏偏即便如此醒目,駐守奇士府大門的軍士卻并未發(fā)覺異樣。奇士府的前庭多用于接待,側(cè)庭乃是為一眾奇士府修士提供服侍的仆從,故這兩個區(qū)域有人把守。
馮煜進入奇士府后,花了些時間,破解了警戒法陣。
隨后朝著奇士府深處要地行去。
到了深處,馮煜方才贊嘆地發(fā)現(xiàn),那竟是綿延的一片園林建筑群,哪里有半點尋常府邸庭院的小家子氣?每一座園林皆是獨一無二,或雅致,或繁華,或是遵從其主意愿修建成特殊形制。
馮煜甚至在里面尋到了寺廟與宮觀!
大乾朝廷為招攬可以為自己所用的修士,當真下了血本,須知奇士府占據(jù)的地方可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從大乾建國至今,兩百余年的時間,歷經(jīng)多朝皇帝,居然都沒有半點削減奇士府的規(guī)格,倒也讓馮煜感慨贊嘆。
當初設立“奇士府”的大乾太祖,的確堪稱明見萬里,遺憾的是修士不比尋常。他們多是以追求“大道”為畢生夙愿,擁有這般目標的也多是心志堅毅之輩,對俗世繁華并不那么看重。那些心志不堅者也難有成就,即便是“奇士府”,同樣不需要那般得過且過的無用之人。
也正是有此準則,奇士府內(nèi)的修士或許修為不高,手段與本事卻勝過尋常野修。放眼望去,黑夜里那一幢幢園林建筑,都被布下了各自專精的獨特禁制。奇士府好進,眼前這獨立的每一個園林,反而比外界防護更加嚴密!
馮煜就近細細地察看了一處園林。
呵~,果然!哪怕是他全力破解那園林外面的禁制,一個晚上的時間也不夠用!除非他愿意鬧出動靜,破解的同時輔以術(shù)訣強攻,或許能加快進程。
“倒也挺符合散修們‘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特征!”馮煜不禁搖頭失笑。
吳海濡有“妙手丹醫(yī)”之稱,他在京城過的也并非隱居生活。故馮煜要尋到他的獨有氣息不算難,只是稍微麻煩了些。到了此處,當然得讓紙鶴循著氣息分辨吳海濡的居所。
不過,考慮到此處修士眾多,馮煜也沒將紙鶴放出。
而是把它握在手中,根據(jù)紙鶴欲往的方向,自行尋路而去。
如此穿庭過院,走了片刻。
忽然,黑夜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友,寒夜何以無眠,有如此興致閑游?”
馮煜驚了一跳,手上“卻邪”差點瞬時出鞘!
不過好在他瞬間反應過來,自己手上印訣未散,仍在八陣掩護之中,豈是輕易便能被人覺察的?他連忙循著聲音看去,待看得清楚,立馬臉黑了下來。
那是一處干枯殘荷遍布、滿目蕭索的荷塘。
荷塘邊,一塊假山石上,有個白須白眉的老僧穿著單薄破舊的僧衣,正自端坐在那里。也不知他到底坐了多久,身上掛著淡淡的薄霜。老僧方才許是在寂滅之中修行,又正好身掩黑暗,馮煜直到走近都未曾發(fā)覺對方!
——可惡,有毛病啊,大冬天的晚上不睡覺,坐水塘邊發(fā)呆?
然而無語過后,馮煜也反應過來,那老僧應是正好在此參悟修行。因為心神空寂,故能與天地萬象呼應相融,馮煜踏入這片天地,自然引起了氣息波動,故而為其覺察。
不過,馮煜確信,那老僧并沒有看穿他的八陣推演!
事實也的確如此。
老僧皺眉等了片刻,黑夜之中空寂如初,那位引得些微天地氣息變化之人并未現(xiàn)身出來。
“罷了!”老僧嘆了口氣,“道友不欲現(xiàn)身,也是貧僧無緣,告辭!”
他竟從山石上起身下來,往回便走,不多時推開那園林群中特立獨行的寺廟院門進去。直到“嘎吱”的關(guān)門聲傳回,馮煜才反應過來——那老僧居然就這么跑了?
馮煜頗覺古怪地摸了摸下巴,倒是挺識相且從心吶。
老僧方才處在參悟的空寂中,方能覺察些微異樣。等從修行中脫出,卻始終窺不透對方的法門,如此兩人道行高下立判。知曉自己斗不過對方,老僧果斷匿了,反讓馮煜震驚半晌。
頓了片刻,他繼續(xù)前行。
有了方才的教訓,馮煜提高了警惕。
寺廟院門之后,老僧倚在門上,凝神細致地等了許久,他竟連對方是否離開都沒能覺察!來者修為,竟如此之高?
“多事之秋?。 崩仙畵u頭喟嘆。
另一邊,馮煜復行一陣,跟著紙鶴引領來到一處藥園。藥園占地頗廣,里面種植了許多凡俗中珍貴無比的草藥,站在園外都能嗅到那股藥草的氣息。
——這便是吳海濡的居處?
馮煜凝目而視,藥園外邊布置了許多的禁制,在他一路行來見過的園林中,以眼前這座藥園禁制數(shù)目最多??杉毤毜乜戳艘魂囍?,他忍不住露出戲謔的笑意。
那藥園禁制多則多矣,可惜類別不一、強弱不等,似乎完全出自不同人手筆,且缺乏高人為其統(tǒng)籌梳理,那些禁制不僅沒能相得益彰,反而留下不少的破綻!
如是而觀,吳海濡或許精通丹道,修為卻有些不夠看。
而且,若馮煜沒猜錯,他平日的人緣怕也不怎么好!如此大的防護破綻,居然也沒有人提醒他,為他梳理的么?
“如此倒省事了!”
耗費了一個多時辰,馮煜進入了藥園。
能如此順利,除了那些破綻,更有他一直維系“先天八陣”之故。一些禁制甚至不能將馮煜,與尋常山石區(qū)別出來,自也發(fā)揮不出應有的警戒作用。
一入藥園,馮煜感知到十幾道不同的生人氣息。
他以紙鶴確認了下,吳海濡的確在園內(nèi)。于是他放了心,也不急著去尋他,而是先在園中各處逛了起來,他想親眼看看吳海濡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