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墨天真爛漫,并無防人之心,即便夢中聽來了這些荒誕搞怪的言論,卻也未曾多想。
許臨卻久經(jīng)江湖,機(jī)敏警惕,馬上察覺到了字里行間隱藏著的巨大能量,他可以肯定,這些解釋絕非是歪解調(diào)侃那么簡單。
見父親問得嚴(yán)肅,黛墨歪著頭說道:“爹爹何故緊張?這些話是我做夢時夢見的?!?p> “做夢夢見的?”許臨語氣更沉,眉宇也為之一皺。
“是呢,想是我平日煩悶,把自己給憋壞了,故而才會有此荒誕怪趣之夢,夢中我便好一番嬉笑,醒來后愈發(fā)覺得有趣了。”黛墨微笑著說。
許臨卻搖頭道:“墨兒,夢境雖與現(xiàn)實不同,但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夢中的內(nèi)容理應(yīng)是你平日里接觸的東西??赡阒皬奈醋x過《論語》,更不曾將這些語錄背誦下來,如今《論語》卻在夢中一字不差的浮現(xiàn),又被歪解出來,你不覺得蹊蹺嗎?”
“這……”
黛墨雖然天真,卻也不是個傻子,被爹爹這般一說,當(dāng)即也意識到了問題。
許臨又道:“墨兒,現(xiàn)在你詳細(xì)把夢境中的畫面說與爹爹聽,記住,千萬不可略過任何細(xì)節(jié),越詳盡越好,知道嗎?”
“知、知道了……”
黛墨輕輕頷首,隨后臉頰逐漸泛紅。
畢竟她夢見的是個男子,而且還是個肌肉健碩、赤著上身的男子,作為待字閨中的少女,做這樣的夢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夢中朦朦朧朧的,我見到有個壯碩男人推窗而入,來到我房中,他……他先是不說話,就站在我床邊一動不動,我……我試探著摸了……摸了他一番,他這才開、開口……”
黛墨越說越羞恥,最后聲音已細(xì)若蚊蠅,她生怕爹爹生氣,嗔怪她做這些不雅之夢。
“我……我只當(dāng)他是我幻想出來,陪我聊天解悶的,就和他聊了兩句,他說他叫阿仁,又問我叫什么名字……”
許臨認(rèn)認(rèn)真真的聽著,卻并未責(zé)怪黛墨,因為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夢境絕不簡單。
等黛墨說到此處,許臨主動打斷她的敘述,低聲問道:“墨兒,你說這夢中男人,竟問你叫什么名字?”
“是呢,我也覺得奇怪,既是我幻想出來的人,怎會不知道我的名字?”黛墨歪著頭說。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你幻想出來的。”許臨在心中忖度著,卻并未將這想法明言出來,避免驚嚇到涉世未深的女兒。
之后黛墨又道:“我與他閑聊之間,談到了諸子百家,他似乎很是推崇儒家學(xué)說,說儒家的著作典籍不甚枯燥,反倒有趣。我自是不信的,又與他聊到了‘性本善’、‘性本惡’的爭辯,他便將那些歪解說與我聽,逗得我笑了好半天。”
許臨默默聽完,將黛墨敘述中的細(xì)節(jié)一一記在心中,若女兒沒有遺漏的話,那么這夢中之人似乎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險惡用意來。
非但如此,他在夢中傳授給黛墨的《論語》歪解反倒有著強(qiáng)化肉身的效果,能幫助黛墨增強(qiáng)體質(zhì),紓解了許臨這么多年來的心病。
可這突如其來的機(jī)遇卻讓許臨忐忑難安,他并不相信天底下會有這種白來的好事。更何況他自己身份特殊,乃是一城之守,執(zhí)掌青陽城這十余年來,不乏別有用心之人用盡手段打通門路,試圖攀附結(jié)交。
思忖之間,許臨再度問道:“墨兒,那夢中之人,你說是叫作‘阿仁’,對吧?”
“是呀,爹爹?!摈炷p點螓首。
“嗯,知道了,你且歇著吧?!痹S臨隨口應(yīng)了一句,便若有所思的轉(zhuǎn)身離開了女兒的閨房。
望著父親的背影,黛墨一頭霧水,倏而反應(yīng)過來,還沒告訴爹爹她午飯吃了一大碗湯面,還吃了葷食和雞蛋,忙揚(yáng)聲道:“爹爹!我今日晌午吃了好些東西呢!”
可惜許臨早一陣風(fēng)般消失在了樓閣之外,此時連背影都轉(zhuǎn)瞬不見了。
……
從女兒房中出來,許臨一路愁眉不展,沿著園林走出內(nèi)院,往前院正南大廳的廂房位置走去。
穿過一條回廊,來到正南大廳的東側(cè),面前是一間規(guī)模較小的院子。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院中假山池沼一樣不少,池邊還種植著七八根翠綠瘦削的竹子。
這里是府上幕僚所居住的院子,也是許臨平日里常來的去處。
他剛踱步進(jìn)了院中,廂房里一位皓發(fā)如雪、身形佝僂的老人便推門而出,欠身道:“許城守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yuǎn)迎,還望……”
“行了行了,你我之間還拘泥于這些俗套禮節(jié)作甚?我整日八遍的往你這里跑,你難道還能遍遍出門迎我?”許臨沒好氣道。
白發(fā)老者哈哈一笑,點頭道:“許城守說的是。”
見到許臨滿面不安,老者疑惑道:“城守這是遇到什么難題了?老朽可有些日子沒見過你如此忐忑了?!?p> 許臨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突然背起了《論語》。
“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朝聞道,夕死可矣;父母在,不遠(yuǎn)游,游必有方……”
老者瞇起眼睛,詫異道:“儒家的《論語》?許城守出身墨家,最不齒的便是儒家學(xué)說……嘖嘖,不得了了。”
許臨咳嗽一聲,開始解釋方才背的那幾句《論語》:“學(xué)習(xí)之余要時常習(xí)武,這事還用我說嗎?早上聽說去你家的路,晚上就上門打死你!你爹媽在我手上,你跑不遠(yuǎn)的,就算跑了也必定有方法把你抓回來……”
老者靜靜聽完,終于忍不住撫掌大笑。
“哈哈哈……這番解讀實是荒誕可笑,想來便是孔圣人在世,也得給氣死過去……”
許臨卻表情凝重道:“可墨兒讀了這幾句歪解之后,竟增益了肉身,提升了體質(zhì),此時氣息也長了,胃口也好了,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隔著半座園林都能聽見她的喊聲。”
“嗯?!”
老者聞言愕然,呆呆的看向眉宇緊鎖的許臨。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許臨來的時候,臉上會是那副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