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利斯?fàn)柾掏轮囻R人流，金色的陽光自東邊斜直射過西邊的城門，照在了守門士兵頭盔的后腦勺處，也讓城墻成功地給和緩流淌而過的塔諾河投入了一扇巨大的陰影。頂著刺目的晨光進城的小精靈佩拉背著一只大（相較于她而言）包裹躲在了半人馬的馬背那棕紅色的毛里，現(xiàn)在正惶恐被發(fā)現(xiàn)了該怎么辦？

　　幸好——或者說不幸——士兵打著哈欠只是多看了那個大塊頭兒幾眼，而后除了證件外光顧著盯著遠(yuǎn)處商討冒險委托的傭兵團中的女精靈看。沒人注意到大塊頭兒身上的小精靈，這很好，總之佩拉默默地謝過了告知她清晨守備松懈的婆婆、背著包裹自高空跳下——屁股著地。

　　各種口音與語言自佩拉的頭頂飛來飛去，陰影也在她身上閃來閃去，把她弄得看上去一會兒金一會兒綠的。佩拉一路躲避著車轱轆與馬蹄人足，喘著氣奔在青石磚路上，按照婆婆給的方位口訣“左右右左左”而前進。這里每只腳都起碼是她兩倍大，她得小心才行。

　　不過，她很快就累了。別人走一步的距離她得花十多秒才能抵達(dá)，當(dāng)然累，而且沒效率。

　　“咚！”又一只腳從她面前落下，隨之抬起。

　　佩拉有了主意，于是她駐足回望，盯上了一只金發(fā)皮衣、猶如牛仔學(xué)徒的少年。很快，少年的腳也從她身邊落下，她抓緊機會跳入了他的皮鞋后跟里——然后被鞋后跟與腳踝擠得微微變形了。所以，最后她是抓住小牛仔的褲腿走的，途中換乘過兩次高跟鞋與馬蹄鐵。

　　“亞希亞先生！”她將腦袋探入黑暗的幽巷，“亞希亞先生你在嗎？！”

　　陽光逐步變得熱烈，羊腸小巷的黑暗更濃，仿佛別處消失的陰影都是跑到這里來集合了那樣。佩拉背著車馬聲往巷子里走了一步，隨后小心翼翼的又放進去另一只腿，顫語喊道：“亞希亞先生，我是婆婆叫來送東西的！您不在嗎?。俊?p>　　佩拉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決定最后叫一聲之后沒反應(yīng)就去別處找人，這指定是她去錯地兒了。她第一次來交接貨物，也是第一次一個人出遠(yuǎn)門，自然也是第一次來霍利斯?fàn)枴?p>　　“亞希亞先生，您——”佩拉的嘴突然被一只手指肚給捂??！

　　“你家婆婆是怎么教你的？”一道仿佛喉嚨進胡子了的聲音自佩拉頭頂落下，“別叫名字，懂嗎？名字留在你們那兒不是為了交貨時亂叫的?！?p>　　佩拉瘋狂點頭，抱著男人的手指也上下晃了晃，男人見狀也氣消松手，大拇指從佩拉的背上撤下。

　　“到了之后在外面第三塊兒磚上畫十字，交易完成后再畫上叉號寫成‘米’字，懂了嗎？”

　　佩拉雙手捂嘴，死命地點頭。有幾分滑稽。

　　“我沒讓你不說話，”男人笑了，“你下次注意就好，也幸好這兩天查的不嚴(yán)——雖然就算嚴(yán)也只是為了小心罷了——沒什么大問題?！?p>　　見她把手放在胸前扭來扭去的樣子，男人微笑著把手指肚覆上了她的腦袋，“我也沒法兒怪你，我也有問題就是了?！彼麖难鼛先∠乱粋€酒壺在佩拉面前吊著繩子晃了晃，“我剛才不該去買酒的，我還以為交易取消了呢?！?p>　　她呆呆地看了他幾秒，然后溫吞吞地摘掉她的條紋尖帽子，左邊看了幾眼、沒人，又把腦袋轉(zhuǎn)到右邊看了看、也沒人，于是她走近了亞希亞。

　　“給，亞希亞·馬拉戈克·赫爾辛先生。”她笨拙的把包袱取下，雙手顫巍巍地端著它遞給亞希亞，“您的赤匙安全送到。我是佩拉·朵朵，有問題可以給我說?！眮喯営脙筛种改眠^包袱后，她怕生似的低下了頭?！坝袉栴}，我回去告訴婆婆……”

　　“沒問題！”亞希亞豪爽地拍拍胸脯說：“絕對沒問題，莉莉的技術(shù)我還是認(rèn)的。”

　　“可是，您都沒有看過……”

　　“嗯，現(xiàn)在我看過了。”他一把撕開那小巧的包袱，把圓滾滾的赤匙置在手上掃了幾眼，“品質(zhì)上佳，莉莉的技術(shù)一如往常的好。”

　　比珍珠還圓潤的赤匙靜默地發(fā)耀，無瑕而純透的瑪瑙色上貼紙般存在著紅色的瞳仁與漆黑的瞳孔，泛綠的珠子上能看到那瞳孔正在三百六十度的四處轉(zhuǎn)、汲取到久違的光明令它瞳孔兩側(cè)爆出幾根細(xì)細(xì)的血管。有幾分妖異，但那也只是在給那令人迷醉的美感增色。

　　“好漂亮……”佩拉呆呆地盯著它不放，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

　　“難道說你沒看過？連路上也沒拆開過？”亞希亞好奇的問道。

　　佩拉搖搖頭道：“婆婆讓我別拆，把東西交給您就是了?！?p>　　“那你的婆婆有沒有告訴你不能遲到，而且要在磚上刻字？”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先生。”佩拉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辯解道：“朵朵遲到了，這是朵朵的錯，但是那磚上面已經(jīng)畫不下了??！”

　　“哈哈——”男人笑了笑，擰開金屬酒壺痛飲一口?！伴_個玩笑罷了，別介意。走！我?guī)闳ズ染??！闭f罷他隨手將赤匙往袖中口袋里一藏，伸出手?jǐn)傇谂謇媲?。佩拉跳了上去?p>　　小精靈沐浴著目光與陽光，坐在亞希亞肩上抓住他的赤發(fā)穩(wěn)固身形，她隱隱聞到了茶香——來自亞希亞——感覺良好?！跋壬?，”她用雙手拿捏住亞希亞的耳垂說，“我該怎么稱呼您？”

　　“就亞希亞好了?！彼ゎ^用那翡翠般的綠眼睛盯著佩拉：“我叫你佩拉吧?！?p>　　小精靈搭乘過的半人馬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幾個男人正在搭牌桌；早餐店已經(jīng)支楞起老久了，眼下客人正三三兩兩地走、少見人去；冒險公會進進出出的劍士、術(shù)士……有的歡喜有的愁；遠(yuǎn)處鐘樓上有兩人在眺望南下的塔諾河，不知聊到了什么就開始激吻起來；馬車夫大喊“讓路”，帶著飾滿了琺瑯馬車不知是奔向何處；幾個貴婦一大早就端著酒杯，在高樓上的陽臺笑看人間百態(tài)……

　　亞希亞拋下沖他兜售水果的店老板，默默地并入人流。在越過卸香料的工人之后，佩拉忍不住問道：“亞希亞，你要去哪里？”

　　亞希亞瞥了她一眼，不說話。

　　“亞希亞，我要回去了。婆婆讓我給你送完東西就回去的?！彼⌒囊硪淼卣f，十指被她絞得像麻花似的。她試著去看他的臉，但又有些不太好意思抬頭，所以最高只看到了鼻尖那個位置。

　　“你婆婆很聰明，”亞希亞從口袋里取出一只玻璃杯，用針在瓶身上扎了幾個小洞，口氣耐人尋味，“我其實還以為來的人是她的。”他突然一把抓住了佩拉，與迅猛的速度相反的是那輕柔的握力，雖然盡管如此佩拉依舊掙扎不開?！皼]事，是你也無所謂。莉莉那家伙每次來的時候都喜歡躲在別人的帽子里，很臭。”

　　亞希亞把佩拉塞入瓶子里，封好蓋，隨后把瓶身纏上一根繩子后放到口袋里、繩子綁在腰帶上。小精靈大喊大叫，聲音傳到亞希亞耳朵里時就只有輕乎幾個難辨的音節(jié)。

　　他轉(zhuǎn)過街角走到了城墻下，輕輕一躍便跳過城墻猶如邁過一棵草；他拋下霍利斯?fàn)?，沿著塔諾河南下。他猜得到（事實也確實如此）一群銀甲靚盔的士兵在霍利斯?fàn)柍侵兴奶幈甲?，滿大街的在霍利斯?fàn)枏堎N他的懸賞令，或許他們的隊長還在冒險者公會與霍利斯?fàn)柗謺L那個蘿莉老太婆探討抓他需要幾個銀子。

　　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了。他想：“我已經(jīng)離開了那座城。”

　　太陽還在他身后上升，四面草木用他看不清的速度正茁壯成長，塔諾河的水在他身側(cè)逆著他流向北方。亞希亞遙遙看著河對岸的幾株罌粟花，仰頭喝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