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至海還有億萬里路,海又是茫茫不知幾多遼闊,亞希亞的目標就是“未知”;雖如此說他不過是個浪子、是落葉,因為刮的是北風就準備往南走。
同樣在塔諾河邊,那里卻還掛著夕陽。下過了雨,雨濡濕這條泥道,一雙素黑布鞋踩在土上也被弄上了連片的泥水垢。鞋的主人一身勁裝,戴斗笠背對落日順著塔諾河一路沿上游走,腰間劍柄正晃蕩著寒光。
風是冷的,人心也是冷的,而那刃鋒更甚二者猶如萬載寒冰。
劍是凡鐵,卻也是把名劍,天底下不知多少人聽說過它的名號,它連名字都帶著能殺人的煞氣。劍有名,拿劍的主人更有名。
一把無情的劍是多么令人膽寒,而它若是在一個無情的人手中豈不更使人懼怕不已?
劍是凡鐵,人卻不是凡人;然而若有人見過他這個人、那還能活,若見到了他的劍、那就是必死無疑了!
王孫自三歲練劍,六歲解劍譜,十五歲就已經(jīng)能獨自率劍蕩平府后山中萬里幽林中的千百只精怪,二十三歲劍成立下誓言再不拔劍容他人賞玩。
他拔劍只為殺人,殺不了別人就殺了自己。他還活著。
消息總是比馬快的,而擁有最簡單目的的人總是最快行動的。
他此次出來就是為了殺人,殺某個該殺的人。
兩個時辰走四十里路對他這種人來說著實算得上“閑情逸致”。他要殺人,他不急,他知道對方肯定比他走得還要慢而且更是悠哉。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唯一追殺他的人,他不急,他相信除他以外絕對沒人殺得了他。
一人一馬踏路平飛,路過王孫后正好馬蹄揚起一小塊兒泥濺到他的鞋后跟上。
寒光一閃,劍已回鞘。王孫步伐照舊。一人一馬兩具尸體雙雙栽倒入塔諾河中往更下游漂去。
沿河而上千余里,兩只黑貓正踩在水上逆流慢行,它們的鼻子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后連忙跳上河岸走旱路接著前進。兩只黑貓并列走,其中一只突然變作成一個女人,另一只則輕巧的跳入到女人的懷里任她抱著。
血腥味兒更濃,貓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綠光變作豎瞳。很快,第一具尸體緩緩地漂過他們面前,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上百具哥布林的尸體接連出現(xiàn),在河水中雜亂地排成一片肉山,在月輝下滲出些些血絲。
寬闊若海的塔諾河靜靜地搬運尸體、稀釋已難以變得更淡的血,粼粼水波似在戲耍夜色。
女人不曾動容,這百來條命甚至還遠不如她剛才咒殺的五百半人馬精貴;她只在竊喜,或許是因為她已找到要找那人的痕跡,或許是她直覺過不了幾個時辰他們就能見面了。
不平靜的夜還在繼續(xù),有人沿河而上、有人順河而下。世界上高手總是少的,然而貫穿大陸的塔諾河旁已漸漸聚合起了許多的高手,甚至比原先住在河旁的普通人還多了,更遑論其中還有人在屠村。
殺人放火,救死扶傷皆在此夜,塔諾河邊注定已無人能安眠——除了一只小兔與小精靈。
因為他們身邊有個人叫“亞希亞”,現(xiàn)在正在看書、未眠。
又給火堆添了一把柴火,借著光,亞希亞把赤匙拿出來后閉上一只眼睛把眼睛湊近它看了個仔細。誠然他相信莉莉的技術(shù),但他這次交易與以往不同,所以拿到的貨越是了解便越好。
其實就算亞希亞沒拿到赤匙他也是準備走了的,那城里他已經(jīng)呆不下去了,佩拉遲到之后他已經(jīng)是冒險多留了一會兒了的。
空氣清新,水聲宜人,繁星綴滿天幕又不喧賓奪主去偷月亮的光華。他在石頭上躺的舒服,吃飽睡足就差來點兒酒就圓滿了。
他想了想,又覺得還該再來個女人就更好了。
他望了望佩拉那邊,小精靈打呼正酣呢。她頭上戴著已變成平頂?shù)募饷弊右粫号吭谕米拥膫?cè)腰上、一會兒趴在兔子的大腿上,睡姿絕對稱不上文雅。
好景是好的,可惜是佩了兩個糙人、失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和諧。
他喃喃道:“干脆就這么用了吧?!?p> 書被放回任意盒中,他抽手回來時把那只半破懷表與一把滾輪刷子拿了出來。
亞希亞給懷表調(diào)好時間放在小精靈身上,這下是多貪睡的人都得走到夢的尾聲了。
刷子上沒有油漆,而他揮動起刷子來卻給天空涂上了一層白藍相間的幻覺,大地也隨之清明了。亞希亞把懷表與刷子放回任意盒,用手指戳著佩拉的肚子喚她起床,在這無日白晝下沖她喊道:“太陽曬屁股了。”
佩拉揉著眼皮直起身子,見到亞希亞還有點兒迷糊,迷糊中說了聲“早”又癱回兔子的毛里、睡歪了帽子。
“還想睡嗎?”亞希亞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只膠頭滴管懸在佩拉上頭。
“嗯……”佩拉眼睛都沒睜開,敗給了欲望,翻了個身。
于是亞希亞捏了一下膠頭。
“哇呀!”佩拉慘叫著跳了起來:“這——我—欸……”
“還想睡嗎?”亞希亞的聲音此時在佩拉聽來就像是不再試圖蠱惑人心的惡魔,她連忙搖搖頭(也是為了甩開臉上的水)喊道:“不想睡了!”
“那好?!眮喯喰πΠ殉喑啄媒o佩拉看,“我要用它了,你也一起來?!?p> “好!”
“很好。”
亞希亞正要行動時,佩拉發(fā)話了。
“亞希亞,你為什么要帶我一起走?”她用一根食指撐住腦袋,疑惑的問道這個本該是一開始就拋出的疑問。
“因為我需要個小精靈,這也是我?guī)ё吣愕睦碛伞!彼nD片刻補充道:“至少帶走你是這種理由?!?p> “那如果如你所愿是婆婆來了呢?你會放她走嗎?”
“莉莉來了的話,不用我說她也會乖乖的主動跟我走的?!眮喯喤苋セ鸲亚坝媚_踩滅了那團熾焰與殘留的火星,回看已戴正了帽子的佩拉說“不過她如果不想走的話,我不會拉她一起的?!彼么拄?shù)膿崦淹米优?,撓著它的下巴接著說道:“我只是想有個伴兒。”
“那既然有沒有小精靈你都可以接受,要不要就放我離開?”佩拉的眼珠子不自覺的咕溜轉(zhuǎn)了半圈,“你看嘛,我什么都不會,對你來說也沒用吧?!?p> 亞希亞道:“有總比沒有好?!?p> 這一句話就堵死了佩拉的下文。
對于戀愛腦上頭的小精靈而言,她多么希望亞希亞能為她辯解說她有什么什么優(yōu)點才這樣拐走她的。當然,自由永遠還是第一順位的,小精靈只是在追求自由的可能性的同時用妄想來聊慰自己罷了——雖然她的想法雙雙被挫敗。
“行了,準備走了,”亞希亞道:“待會兒再給你吃點兒東西墊肚子。”
“亞希亞難道做的是個美食夢?里面都有什么樣的東西???”佩拉一想到婆婆釀的樹汁就忍不住快流出口水了,“婆婆做你的赤匙時總是特別特別用心,各種珍奇的材料讓旁觀的大姐都在肉痛?!?p> “是嗎?”他摸著腦袋從任意盒中取出一塊兒面具,“我只見過莉莉給我的赤匙,只知道赤匙的顏色越通透品質(zhì)就越好?!?p> “一般姐姐們?nèi)ニ拓浀某喑拙退闶钦麄€灰蒙蒙的,那些收貨人都高興的活像是個猴子——姐姐們跟我說的;更多情況是我看到姐姐們背著個布滿斑點的大黑球——比常年在地下挖煤的侏儒還黑——就走了。只有對你的赤匙,婆婆才會一個勁的反復煉到她滿意為止,而且還是親自給你送來?!迸謇纹さ男Φ溃骸敖o我講講亞希亞與婆婆之間的故事嘛?!?p> “不著急?!眮喯喺f著把赤匙摁到面具額頭位置的一個坑里,赤匙上的瞳孔繞圓轉(zhuǎn)動,很快的給眼前憑空畫出一道泛著綠光的圓洞,里面是一團如漩渦般流動的黑云,似乎象征著“虛無”或其他飄渺的概念。
佩拉驚訝的看著面具,她還是頭一次知道赤匙不用捏碎了來使。
然后她的身體被亞希亞抓了起來——那感覺很熟悉——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就已經(jīng)被亞希亞甩進洞里。
女人靜默地遠看亞希亞拿著面具走入洞中,看那洞很快收縮至消失不見前,懷里的黑貓叫也不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