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點不明白，地下室是我們挖的，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原本咬著嘴唇坐在我對面一動不動的羅小森突然開口問道。明明我們的對話已經進行到圓寸男的身上了，他卻仿佛突然按下了快退鍵。不過，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就算事情已經一帶而過了，總還有在心里耿耿于懷的人。“我覺得我好像沒有犯什么錯誤呀！”他指的大概是那天夜里把陌小婷和我喊過來，表演一番的事情吧。
“嗯嗯，確實?！蔽尹c點頭，算是對他給予了一定的認可?！澳銈兇_實考慮得很充分，特意把讓陌小婷和我發(fā)現那個地下室和出口的時間放在了晚上，這樣足跡和土壤曾被翻動這些事情就被隱藏了。你的說辭也沒有漏洞，小狗追老鼠的時候撞開了一樓的門，于是你們得以進來看看，卻發(fā)現了那些被褥。因為這不是什么案件，所以沒有辦法報警，于是找來陌小婷和我商量。然后我們一起發(fā)現了那個地下室，再一起找到了消防栓那里的通氣口。這應該就是你的全部計劃吧？”我一口氣說完這些，朝羅小森投去目光，他也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雖然出了一些小問題，但當天晚上的一切總的來說都很順利。我說出了一些小問題，指的是，原本你打算自己下去地下室的對吧？家里有梯子這種事一開始不說，就是因為你不知道我也可以通過繩子爬上爬下，這算是失策。不過，地下室的一切都是你們精心準備過的，所以就算下去的人是我，也沒有關系。果不其然，我找到了你們提前放置在那里的東西，并且也推斷出了口哨來自果老這個結論。我不知道自己猜測的對不對，你們?yōu)槭裁匆幌н@樣麻煩來同那位果老撇清關系呢？如果他曾經掉進地下室，然后被圓寸男救了，就同你們沒有關系了，對吧？”
“我只是，不想讓我們弄開一樓的門這件事曝光，既然有個圓寸男在，就干脆讓他來背鍋好了。反正那家伙，最喜歡干潛入別人家里的勾當了，不是嗎？”羅小森斜著眼睛向上看，臉上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桀驁不馴的神情來。
“小森……”左小林在一旁欲言又止。
“其實你犯了一個錯誤，可能你至今也沒有意識到?！蔽覜Q定踐行自己“坦誠相待”的決定。
“什么？”
“那天晚上，我們還在這屋子里時，說到外面的地洞時，你用了‘出口’這個詞，我們其他人，說起來用的都是‘通風口’這個說法。因為誰也沒有料想到那邊竟然有個可以讓一人通行的孔洞，對吧？為什么只有你知道那個孔洞的大小足以被稱為‘出口’呢？應該是你早就見過它的緣故吧？”
羅小森一聲不吭，用上齒咬住了下嘴唇。
“另外就是那個紅色的消防栓，”我的手指向落地窗的外面，“從這里看，那東西還挺顯眼的不是嗎？當然，之前我們挖掘時破壞了周圍的野草，使它變得更顯眼了。不過，從盛夏到深秋，草木一天天凋零，那么個大紅色的東西在那里，你們應該早就發(fā)現了吧？”
“那里原本沒有什么消防栓。”許久不說話的左小林突然插嘴說。
“那個消防栓是你們運來的？”我終于也第一次感到驚訝了。
“對，那是大強從某個拆遷工地拿回來的，他知道那里有個洞，說要是有人掉下去就不好了，所以弄了個消防栓回來，堵住了那個口子。因為是他專程放在那里的，所以我們找不到借口挪開。那個洞口，原本放著一塊爛掉了的木板，蓋著一些已經腐爛了的草和碎土。”
“原來是這樣?！蔽尹c點頭。那個叫大強的小伙子，我一直對他很有好感。眼下，不知道在這對姐弟的小伎倆中，大強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讓我來整理一下這個過程，一開始你就知道那里有個地洞，然后圓寸男突然出現，所以你產生了要把他囚禁在地下室的想法?！蔽抑敝钡囟⒅笮×值哪槹l(fā)問。
“差不多就是這樣?！泵利悳厝岬哪樕蠞M是疲憊地點點頭。
“然后小森里按照姐姐的要求開始挖掘那個地下室，將地下室的一頭設在這棟房子的一樓，另一頭則連接到之前就存在的洞口。在這個過程中，大強找來了那個消防栓堵住了洞口，因為他并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和你們的計劃。是這樣的嗎？”我又將頭轉向羅小森，這樣問。
“對，但也不對?！绷_小森的動作介于點頭與搖頭之間?！霸谖仪那耐诰虻叵率业倪^程中，有人掉進去了，那個人就是你們說的果老。而大強拿來那個消防栓，是在那個果老離開之后?！?p> “嗯？”我皺起了眉頭。
“你可能弄錯了一點，地下室的挖掘方式。因為有一端是固定的，所以便以這一端作為起點，朝著一個方向挖過去。不可能說兩邊同時動工，在中間交匯什么的，那樣十有八九會錯開。選擇終點也是，只要在那間房子里，具體是哪塊地磚沒法提前決定，只好到時候撬開哪塊是哪塊。房子下面還有地基，有水泥和石頭，不可能想撬哪里撬哪里，那可是個相當復雜的大工程！”羅小森語速飛快地說。
“地下室是從院子外面開始挖的，土也是從那里遠處去的。所以你剛才說過‘挖出來的土是跟建筑垃圾一起運出去的’，這一點完全錯了。其實，土就堆在后面的小山里，只是你們自己沒有注意到而已?！彼么竽粗赋涞卮暗耐饷嬉恢?，臉上露出扳回一局的喜悅?！半m然確實用了機械裝置來輔助，但這些事確實是我一個人做的。你不覺得我挺厲害的嗎？”
“厲害厲害！”我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后山的那幾個土堆，我不是沒有注意到。實際上，第一次跟陌小婷從遠處看到時，還以為是墳塋，直在心里暗叫不好。萬萬沒想到，這土堆竟然就是……
“其實我做到一半的時候，姐姐打起了退堂鼓，說還是把洞都填上吧，不弄了。是我執(zhí)意要做完的?！绷_小森意味深長地說。
“我也能理解?！蔽掖_實能理解。給慧姐干活后偶爾會碰到這種半截脫逃的甲方，理由雖多種多樣，但對設計師造成的麻煩卻都一樣。倒不是說設計的過程投注了多少心血，主要是一旦開始投身于某項工作，便自然與這項工作產生了鏈接，唯有完成工作才能斬斷的鏈接。
“結果那個地下室完成之后，有人掉下去了?！绷_小森吐了吐舌頭?！澳翘斓奶鞖夂芎?，我就想著打開蓋子讓里面透透氣，結果就……”他沒有說完，但是我可以想象他發(fā)現自己挖的地下室捕到了“獵物”時的復雜心情。
“要不是你們說的那個圓寸男，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出口那邊的尺寸很小，我自己進出都是借助繩子。至于屋子這頭呢，家里沒有長度足夠的梯子。發(fā)現地下室里躺著那個老頭兒的時候我嚇壞了，一開始以為他死了，后來才發(fā)現他只是睡著了。你們說可笑不，就那樣趴在泥土上，居然睡得還挺香甜。你們說，這么個老頭兒，我怎么能把他從下面弄上來呢？”羅小森說到這里，再度皺起了眉頭。
“是圓寸男幫你把果老弄上來的？”
“對。那天我從地洞爬出來，正好被那個人看到。他當時脫了外套搭在手肘上，一副長途跋涉氣喘吁吁的樣子，他說自己想從山上抄近道，結果在山里迷路了。因為他的鞋上確實有很多泥，所以我馬上就相信了他。因為那時我已經很相信他了，所以就把自家的地窖里掉進去了一個老人這件事告訴了他。然后，他幫我把那位老先生從地下弄上來了?！?p> “怎么弄上來的？”
“用繩子纏住腰，他在上面拉?！绷_小森的回答簡單，但極具畫面感。
“是從屋子這頭？”
“對?！?p> “果老居然很配合？”我簡直不敢相信。
“沒有的事，他掙扎得很兇，還大吵大鬧，我只好把他的手也用繩子纏在了腰上。哦，你找到的那個口哨，應該就是那時掉的。不過，你找到它的位置，是我放在那里的。”
我想象著當時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那位老人家，似乎沒法理解別人說的話?！?p> “對啊，所以只好這樣辦嘛，不然還能咋滴？要是事情鬧大，我撬開房東家門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嗎？”羅小森一臉嚴肅地點頭。
“我后來見過果老，”我想了想又說，不過“遺體”兩個字我到底還是說不出口：“那時他的手上沒有勒痕之類的痕跡。如果要是有，恐怕那件事就不會那么輕易結案。”我指的當然是果老溺斃一事。他們應該聽懂了，兩個人都點了點頭。
“經過這件事，你們家有地下室這件事圓寸男完完全全掌握了呀……”我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這樣想還真是可笑，明明辛辛苦苦挖地下室就是為了關那個人，結果……要是左小林從一開始就拿出圓寸男的照片來給羅小森看，這種情況應該就不會發(fā)生了。誰能想到呢？
照片！我的腦袋里突然閃過一線火花。
“左小林，你之前從圓寸男那里拿走了他的手機對吧？怎么處理了？”我對著垂頭喪氣的二人發(fā)問。
“手機？嗯……哦……對，是有個手機……”她似乎像是真的忘記了，但又像是拙劣地演戲。“那個，我按照婷婷姐說的，拆了。一部分燒了，一部分扔了。”她皺著眉頭這樣回答。
“處理之前，你有沒有檢查那個手機里的文件？”我繼續(xù)追問。
“文件？那是個很舊的手機，里面只有幾條發(fā)給我的短信，幾個打給我的通話記錄，還有幾張像素很低的照片?！?p> “你看過那些照片嗎？是什么照片？”
“看過倒是看過，好像都是人，是我不認識的人，所以我也沒有多想?！弊笮×痔鹗址鲎×俗约旱念~頭。
“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要拿他的手機嘛？我們那天從動物園出來，你說叫了網約車，結果來的就是那個圓寸男，‘網約車’的說法，是你臨時編出來的，對吧？因為不可能提前知道我會要求跟你一起來葫蘆村的嘛！”
“對，那是說謊。”左小林用低沉的聲音說：“更早之前，我接到了那個人打來的電話，他說出了我的名字和住址，還說出了我媽和我繼父的名字，他說知道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的真相，想見我跟我談談。我一直拖延著，不想去面對。直到那天，他說無論如何都想跟我見一面。”
“是那天在動物園的衛(wèi)生間里的時候？”我考慮了一下，問道。
“對。”
“那把小刀，你應該是在車上時就捏在手里了吧？”
“是，那是我接到電話之后，在動物園的衛(wèi)生間里偷偷拿的。是一個年輕媽媽用來削蘋果的小刀?！弊笮×值难劬ν虻孛妫樕蠞M是羞恥的神情。
“其實你這樣做也沒錯，女孩子還是要有自我保護意識的?！辈恢獮楹?，我竟這樣脫口而出。眼前的左小林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弱小無助的氣息，大約任何一個正常健康的男人都會被她激起保護欲。
“姐！那家伙對你做什么了嗎？”羅小森瞪大著眼睛發(fā)問，難道這些事他是第一次聽說？我原來一直以為，左小林是以遇到危險為理由請求弟弟來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呢，看樣子不是呀。
“沒，沒有。多虧了阿俊老師和婷婷姐及時趕到?！弊笮×痔ь^朝我瞥了一眼。那一瞬間，我竟有種心照不宣的感覺，想起那個晚上，想起我們?yōu)閳A寸男布置的故弄玄虛……
“你那時弄壞了那輛車吧？”那天晚上，我們放光了小藍車里的油，陌小婷給它貼上了追蹤器，而左小林應該在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掀開發(fā)動機蓋做了什么。
“對，車我不懂，這個線那個線也分不清，所以就胡亂剪了幾下。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也不知道，總之那時我應該是嚇壞了?！?p> “你那是，在找什么？”我還記得左小林在車里四處翻找的樣子。
她卻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我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人，剛踏進車里就認出來了。就算已經十多年沒見了，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他來了，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他說他知道真相，什么真相？真相就是他自己是個兇手！”左小林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以同她的形象很不相符的音量和語氣大聲嚷嚷了起來。
“姐……”羅小森朝她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