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扎村有條狗,體型近幼年雪豹,體健,毛多,被村里人稱之為毛狗。
那是德吉第一次見到他的毛狗,父親帶他去縣里賣兔皮。那年的雪很大,父親去柴垛后面解個手的功夫,回來便抱著一條碩大雪白的毛狗。當(dāng)時毛狗剛生產(chǎn)不久,還未斷奶,六歲的德吉無意中看到毛狗**上溢出的乳汁直咽口水。
黃昏,我在村中散步,忽見一細(xì)小黑影一閃而過,隨即身后“吼”的一聲叫,剛一轉(zhuǎn)身,眼前便有一條白影閃過,見一只狗已躥入雪堆中。一陣撲騰后,它的頭便從雪堆中冒了出來,晃悠著腦袋和身子,抖擻著身子上的雪,嘴里叼著一只老鼠,趾高氣揚(yáng)的從我身旁走過。
毛狗自從到了德吉家,就展現(xiàn)了與別的狗不同的地方,它對人很溫順,但對同類卻異常兇狠,不管是村中的雞鴨鵝狗,還是山上的藏狐豺狼,只要它們進(jìn)入德吉家的院子,必然是橫著被人拖出去的。村里的獵狗,從小就要接受嗅覺、追蹤、捕獵等技能,而毛狗仿佛是個開卷考試的學(xué)霸,這些技能仿佛是無師自通,或者說它天生就是個捕獵能手。
村里人都不信任這條狗,說他是半路養(yǎng)來的,是狗卻偏偏長了個狐貍臉,甚至眼神中還帶有一絲狡黠,他們篤定,這狗肯定跟主人不親??墒堑录贿@么認(rèn)為,他一直把毛狗當(dāng)做自己的母親看待,德吉的父親也給了毛狗足夠的信任,同樣,毛狗也未辜負(fù)主人的信任,任務(wù)完成的相當(dāng)出色。別人一般都是牽狗外出獵捕,德吉的父親則只需把毛狗放出去,下午,它必叼回獵物。一般的村子里的獵狗叼回的都是兔子、山雞等小獵物,而他的毛狗專獵較大的動物,像狐貍、刺猬等。有一年,它還咬死了一只黃羊。它咬死更大的動物后無力拖回,便將它們的耳朵咬下一只叼回家里,德吉的父親一看便知它獵到了什么,隨它出門將獵物扛回。
德吉十歲的時候很壯,膽子也比村里其他的孩子要大。德吉從小就跟父親上山打獵,有著豐富的狩獵經(jīng)驗(yàn)。村里的成年男子上山狩獵需要帶上至少三條獵犬,而德吉只帶一把卡卓刀,一張弓和三十支箭,外加毛狗便敢獨(dú)自一個上山。
循著雪后的足跡,一只黃鼠狼被德吉和毛狗盯上了,德吉張弓搭箭,一箭便射中了黃鼠狼的屁股,黃鼠狼知道自己受傷流血,無法藏匿逃脫,便爬上一棵樹躲了起來,毛狗追過去吼了兩聲,往樹下一蹲便不動了。德吉在樹下轉(zhuǎn)了一圈,張開弓瞄了一下,搖了搖頭,便走開了。黃鼠狼以為這一人一狗拿自己沒辦法,便在樹上騰時間,兩個小時過去了,毛狗仍蹲在樹下一動不動。突然,那棵樹發(fā)出“咔嚓”一聲響倒了下去。樹倒了,黃鼠狼從樹上跌下,毛狗迅速撲過去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原來,這一人一狗在黃鼠狼的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戲,黃鼠狼幡然醒悟后也已為時已晚,成了毛狗口中的戰(zhàn)利品。
德吉背著黃鼠狼的尸體,順著來時的路準(zhǔn)備下山,忽然間,毛狗竄到了德吉的身前,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面,它露出了獠牙,嘴里不斷地發(fā)出低吼聲。緊接著,從毛狗的正前方,出現(xiàn)了三只藏狼,原來,它們也是順著黃鼠狼的血找到了德吉。德吉抻起脖子,發(fā)出尖細(xì)的叫聲,這是村里的一種求救聲。那三只藏狼裝作是無意中碰到的德吉和毛狗,逐漸分散開,攤著步子往前走。德吉將黃鼠狼的尸體放在地上,并示意擋在自己身前的毛狗往后退,藏狼嗅了嗅黃鼠狼的尸體,兇惡的眼神一刻沒有離開過德吉。
毛狗低下頭,示意德吉往后退,不要往前站。三只藏狼不斷逼近德吉和毛狗,一人一狗就這樣和三只狼對峙著,它們露出血淋淋的獠牙,口水不停地往外流。時不時對天長嗥,寒氣逼人。德吉見三只藏狼都是奔著自己來的,便張開弓瞄向正中間那只狼。那一瞬間,左右方向的兩只狼不再偽裝,兇相畢露,撲向德吉,德吉剛射中中間的那只狼,再搭弓瞄準(zhǔn)已來不及,他果斷棄了弓,拔出腰間的卡卓刀。那只撲過來的狼被毛狗撲倒,毛狗嘴巴一口咬住藏狼的頭蓋骨,用力撕扯下一塊血肉模糊的毛皮。藏狼吃痛,把緊緊抓在自己頭上的毛狗用力摔了出去,毛狗直飛出去三米遠(yuǎn),同時有鮮血濺在了那只狼的身上,那只狼得意地嗥叫。
而另外一只狼死死地咬住了德吉的左腿,德吉也一刀扎進(jìn)了狼的頸部,狼噴涌出來的鮮血濺在了德吉的臉上,德吉沒有停手,一口氣照著狼的頸部扎了數(shù)刀,鮮血已經(jīng)模糊了德吉的雙眼,見咬住自己左腿的狼泄了力,德吉右腳猛的一蹬,那只狼松開了嘴巴,頭栽在了雪堆中一動不動了。不等德吉緩口氣,之前被德吉射中的狼和剛才與毛狗搏斗的狼一同撲上來想咬死德吉,毛狗掙扎著起身,見德吉受了傷,它怒火沖天,紅了眼,飛快地?fù)溥^去,與那兩只狼廝打成一團(tuán),身邊的雜草被無情地連根拔起,揚(yáng)起沉默的白雪,憤怒地刺進(jìn)了它們的眼里,鮮血伴隨著不時濺起的白雪淋漓飛出,周圍充滿了陰森與死亡的氣息。德吉知道毛狗在拼了命的為自己爭取時間,他拖著受傷的腿,一路狂奔,直到看見村民們帶著獵犬趕來,撲通一下栽倒在了雪堆里。
等德吉醒來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躺在家里的床上了,左腿已經(jīng)被包扎好,德吉喚了一聲毛狗,卻聽不見毛狗的回應(yīng)。德吉哭著問父親毛狗是否還活著,父親告訴德吉,當(dāng)時毛狗還在和那兩只狼拼死搏斗,它利用高大的身軀,把那只狼壓在身下,并用嘴巴咬開了它的肚子,另外一只狼倉皇的逃走了??墒敲窞槭裁礇]有回來呢,德吉的父親告訴他,因?yàn)槲覀儾皇撬嬲闹魅耍鼭撨M(jìn)了陰暗的山谷中,去尋找它真正的主人去了。
毛狗走后,德吉家在沒養(yǎng)過狗。村里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無論是人還是狗,都在一代一代的繁衍生息,老年的德吉就喜歡坐在村頭,看著十幾歲的少年領(lǐng)著他們的愛犬捕獵,這項(xiàng)古老的傳統(tǒng)蘊(yùn)含著生命的樂趣,永遠(yuǎn)不會消失。
初春的雪勢稍緩,風(fēng)格外的恬靜,松樹枝上的積雪被慵懶的陽光映的斑斕閃耀,德吉想睡了,他剛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村口有條體型碩大,長著白毛的毛狗,它毛發(fā)的顏色與白雪融為一體,可德吉還是看見了它。德吉心中一動,輕輕喚了它一聲,那毛狗便晃蕩著尾巴朝德吉跑了過來,撲進(jìn)了德吉的懷里,德吉摸著它的頭,它也依偎在德吉的懷中一動不動,村子已是銀裝素裹,到處充滿了白色,人在其中,變得更加晶瑩肅穆。
黃昏,德吉仍坐在那里。
慢慢地,他便被那晶瑩的白雪裹住,變成了一座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