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伏德言辭懇切的質(zhì)問,劉協(xié)無言以對.....確實,當時只想著讓伏家安全著陸,沒曾想會造成如今這種局面。
伏德偷眼看了看劉協(xié)的神色,再次悠悠說道:“小妹自被陛下廢棄后,整日郁郁寡歡,自身本就不如意,卻又偏生見不得人間疾苦,歸家途中為救濟他人,不幸染上肺癆,所以小妹一直幽居于此,除了父母誰都不見?!?p> 劉協(xié)臉上一抽,緩緩?fù)鲁鰩讉€字:“她可還怨朕?”
伏德?lián)u搖頭,苦笑道:“我一兩月未見小妹了,陛下還是親自去問她吧!”
許是聽到門外的聲響,屋內(nèi)傳來一陣熟悉的低沉的女聲,“屋外可是父親?”
劉協(xié)心中已然明白了,眼眶一陣酸澀。
良久,對趙蕓和張橫使了個眼色,讓他院外候著。
劉協(xié)收拾好情緒。
故作高興之姿,推門而入。只見伏壽一襲素衣,靠著臨窗設(shè)的一張長榻憑幾而坐,臉上一張白色面巾,只露出一雙大眼睛,人以消瘦,卻面色紅潤。
手中拿著本書在翻讀,聽到開門聲,她抬頭起頭,朝門口方向展顏一笑,眼睛似月牙似的,陽光的斑點從窗外樹葉縫隙間落下,晃晃悠悠在她臉上跳動,愈發(fā)顯得笑容生動至極。
“父親....”待看清來人,慌亂間,伏壽忙起身行參拜禮,“小女伏壽叩見陛下!”
劉協(xié)很少見到伏壽笑,這次若早知道進來的是自己,她想必也不會這么笑吧。
一念至此,劉協(xié)有些心酸,看著立在床榻邊的伏壽,還是微笑道:“皇后,你笑起來很好看?!?p> “陛下,我身患肺癆,居此處養(yǎng)病,君還是勿要靠近!”伏壽目光閃爍間,言語淡淡,仍是那副不卑不亢之姿。似乎想用“肺癆”二字嚇走劉協(xié)。畢竟,這病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是致命的。
劉協(xié)當即笑著,也不介意,返身關(guān)門。
“朕來接朕的皇后了,剛才在前堂被岳父大人灌了些酒,有些醉意,動彈不得,皇后過來扶下朕。”劉協(xié)招手,故意裝醉,惹她來扶。
“請恕我有疾在身,無法靠近陛下。”伏壽微屈膝福了福身子。
劉協(xié)見她不為所動,只得自己走了過來,一把握住對方的手,一臉嬉笑道:“可還在生氣?”
對方并不答言,將頭撇向一邊,一心只想抽回手,不料劉協(xié)卻越握越緊。
另一只手直接扯下伏壽的面巾,面巾下的人瘦了一大圈,但仍然面若桃花,唇若涂脂.....這是肺癆病人特有的面相。
“什么肺癆、心癆的,在朕面前,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紙老虎!”
面巾正好落在那案幾的竹簡上,與此同時,秋風(fēng)乍起,從窗口捎帶進星星點點的桂花,劉協(xié)順手拿起竹簡,想打破這室內(nèi)的尷尬,笑道:“子君,看什么書呢?”
不料尷尬卻越甚了。
“卓文君的白頭吟!”劉協(xié)心中一驚,將竹簡蓋了過去,“不如朕帶你出去透透氣吧!”
伏壽閃爍的視線再次落到了劉協(xié)身上,目光灼灼道:“陛下應(yīng)該聽過白頭吟吧?我少時讀的時候只是覺得惋惜,如今卻明白了,花開花落自有時。”
劉協(xié)卻面色微變,良久方笑意盈盈道:“惋惜什么?那只是個鳳凰男騙財騙色的故事的罷了,卓文君遇人不淑。要朕說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才是白首吟?!?p> 此時,一陣敲門聲響起:“小姐,該用藥了。”
“陛下見諒,我該吃藥了!”伏壽借機推脫開劉協(xié)的手,對其恭敬一禮,便欲開門。
“子君與朕這么生分嗎?朕去開門。”劉協(xié)一把攔住。
藥碗旁,還貼心的放了幾顆風(fēng)干的梅脯。
劉協(xié)親自喂她喝完藥,并遞上一顆話梅。
看著伏壽酸得眉頭緊蹙,劉協(xié)笑道:“子君,可還記得,你第一次去皇宮,太后給你一顆話梅,酸的你齜牙咧嘴,又不敢當面吐出,只能借口跑到殿外偷偷吐掉,朕便偷偷跟了出去,一把捂住了你的嘴,讓你再含一會,因為這梅子是越吃越甜的?!?p> 伏壽笑了笑,酒窩深深:“只是如今,這梅脯都變成苦味了。”
劉協(xié)拿起一顆話梅,“朕嘗嘗!”
瞬間一陣酸甜之感讓劉協(xié)的臉五官扭在一起,實在忍不住想要吐出,正此時,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越吃越甜!”
劉協(xié)抬頭笑笑,“藥很苦吧,這么酸的話梅你都吃不出酸來。”
伏壽終于緩緩點頭,面上一改病態(tài)萎靡之色,露出一副倨傲得意之姿,說道:“先說好,我伏壽今日就看中你了,愿與君雙樹雙棲,并非我下賤,恰恰相反,我是為我伏家的富貴,不瞞陳留王,我就是看中了陳留王的前途。雖然王爺此時才具未臣,手段也有所欠缺,但你出生好,又得先帝寵愛,我難道就看不出你以后位極九五嗎?我伏壽就是看中你有治世之志,附在你的羽翼上,以此為手段,母儀天下?!?p> 劉協(xié)當即失笑道:“誰都不曾想,這話出自一個十歲小女孩之口,你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嚇的我直捂你嘴?!?p> “可陛下卻聽進去了!”伏壽似笑非笑,眼中似有深意。
語言是最鋒利又最鈍的刀,將伏壽的心臟從內(nèi)部攪的細碎。那溫和又儒雅的語調(diào),除了她藏在心底十年的白月光,不會再有別人了。
他在奔赴月光的時候,月光也在照耀她。
“陛下,今日這身真好看,只是這帽子為何是歪的?”伏壽抿嘴笑了笑,酒窩深深。
“啊....帽子歪了?”劉協(xié)不由自主的以手扶帽,“那朕剛才與你族中長者用餐也是這番模樣?”
“應(yīng)該是吧!”伏壽笑道。
“這張橫和趙蕓也是,埃....這可是丟人了?!眲f(xié)嘟囔道。
劉協(xié)聽了連連頷首,隨后笑道:“你可是皇上,誰敢當眾為你整衣呀。不過陛下芝蘭玉樹,俊秀無雙,明日這烏堡內(nèi)怕是要掀起一股側(cè)帽之風(fēng)了?!?p> “好看嗎?”劉協(xié)笑問。
伏壽笑了,點頭,“好看??上乙院笠姴恢??!?p> 劉協(xié)倒是沒想到伏壽會這般認真的看著自己說這番話,聽起來并不僅是開玩笑,怔怔道:“以后我們朝夕相處,日夜相對,你若是喜歡看,我便天天戴此冠?!?p> 這時,門外孔融的聲音傳來:“陛下,我們該回去了?!?p> “朕今日不回了。”
“陛下,老臣有事啟奏。”孔融不肯離去的樣子。
劉協(xié)喝光了茶杯里的水,將杯子放在一邊,說著,又補充一句,“這茶水好喝,你先泡上,朕馬上就回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