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茉莉的生日（1）
主編說：“給衛(wèi)生事務管理局的采訪許可是你申請的？”
萊恩心叫不妙，臉上鎮(zhèn)靜說：“怎么了？”
“你好大的膽子！”主編拍桌而起。
人行三年，萊恩還沒見這個溫文爾雅的老頭發(fā)這么大的火，還好，辦公室里只他們二人，便說謊道：“上次，去了一次，他們說可以采訪……”
“放屁！”
萊恩還沒聽過主編爆粗口，愣了愣，說：“主編，我認為匹配的原則是每一個優(yōu)選人都希望也應該了解的，這難道不比清一色的主婦菜譜和夫妻關系小妙招好嗎……”
“住口！”
“……”
萊恩低著頭，心里犯著嘀咕，明明是向直屬上司，身為優(yōu)選人的副主編打的申請，怎么也到了他手里。
“你以為，你們優(yōu)選人專版的事，我就不管了？你以為，你去了優(yōu)選人專版我就管不了你了？”
“……”
主編湊近萊恩，“小子，你覺得，我是怎么當上的主編？”
萊恩看了一眼主編，沒出聲。
“那還不是我，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盯著方舟日報他媽的每一個字！”
“……”
“我早就告訴過你，有些選題不能碰，永遠！要不是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我也早晚要被你搞死！”
主編的聲音響徹房間，整個樓層的人都知道，剛剛升職的萊恩又在主編辦公室聽訓，而且，這一次是創(chuàng)紀錄的。
主編說：“你別以為優(yōu)選人有什么了不起，老子當年也是優(yōu)選人！”
萊恩吃驚地看著主編。主編的手上，明明沒有戒指，而且他現(xiàn)在，住在非優(yōu)選人區(qū)。
那天下午，萊恩去優(yōu)選人商店，買了盒價錢讓人乍舌的新品咖啡，送進主編辦公室。主編在嫌棄了咖啡的味道又把萊恩妄圖采訪衛(wèi)生事務管理局的事罵了一遍之后，口吐真言：“這解除婚姻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打申請，理由足夠的話，就會獲批……”
“理由足夠？”
“婚姻法學成個屎了么，解除婚姻，一是在夫妻至少生育兩個孩子以后，二是夫妻雙方或一方，基于特殊理由申請，由婚姻管理局判定通過后，可解除婚姻?！?p> 萊恩心說廢話啊，這第二種就是形同虛設啊，怎么可能通過呢。
“那么，”萊恩湊近主編，“您的理由是……”
“我的孩子死了?！?p> 萊恩愣在那里。主編好像在說著一件別人的事，褐色的臉上布滿了皺紋，深藍色的眼睛垂了垂，喝了一口咖啡。萊恩看到，他的無名指上，隱約有戒指的痕跡。
如果是因為這樣的理由，那也的確足夠。
主編看了一眼萊恩，“你剛結(jié)婚，問這些干嘛？”
“額……”
“婚姻里面，有些小摩擦都是正常的，不要動不動就想東想西?！?p> “哦……”
萊恩不知該說什么，只覺得自己妄圖解除婚姻的嘗試又一次失敗，便轉(zhuǎn)換話題道：“主編，您那是什么書？”
主編背后有個古典的書架，上面放著足足一排的仿古書，讓他垂涎三尺，今天，總算是大著膽子問出來。
“這個么？”主編站起來，順著萊恩的手指，拿出一本，“這是本史前的詩集?！?p> 那書的封脊是用漂亮的手體字寫的，封面也是手繪的，用著一種深邃優(yōu)雅的深藍色，書名叫《 Don’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night》，萊恩很喜歡這書名，一直對這本書很好奇?！翱梢越栉铱纯磫幔俊?p> “哦，不行，這本不行，這是一個朋友送的，全手制，很珍貴的?！敝骶帎巯У負崦菚?，轉(zhuǎn)過身去，又將它放回書架。
主編回過身來，清清喉嚨，說：“除了這本，其他的隨你挑?！?p> 很多時候，萊恩都覺得老丁挺好的，雖然他很嚴厲，又憤青，又謹小慎微，但對他們還是很好的，他總能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萊恩甚至想過，自己的父親，如果能見到的話，是否也是這個樣子。
***
萊恩在寵物店里轉(zhuǎn)。
寵物店位于商業(yè)街的最核心位置，占地面積很大，裝修高雅，顧客稀少，處處彰顯著活體寵物作為方舟第一奢侈品的地位。用茉莉的話說：“活體的生命，是方舟最珍貴的東西。”
身著精致制服長相也十分甜美的店員迎上來，“歡迎光臨，先生，想看什么寵物？”
“額……”萊恩表現(xiàn)出一個一無所知的人的迷茫。
“是送人的嗎？”店員問，萊恩注意到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戒指，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啊，如果是送給女士的，您可以看看這款，這是生物所剛培育出來的新品。”店員走到一個放養(yǎng)區(qū)域前，伸手一引，似乎十分高興，遇到了一位看起來新婚不久的優(yōu)選人客人。
萊恩見在柵欄里走著一些粉紅色的鳥。兩條細細長長的腿，彎曲的脖子，有點像史前的火烈鳥，可是，它們走起路來晃晃悠悠，好像隨時就要摔倒。
正看著，一只就載倒在旁邊一只的身上，繼而帶倒了一大片，守在旁邊的飼養(yǎng)員趕緊跑過去，小心地把它們一只只扶起來。
“也許還不太成熟?！钡陠T聳肩笑說。
“不，這個不行?！比R恩搖頭，又看了一眼價錢，立刻移步。
“那，可以看看這個，這個也很受歡迎?！钡陠T又指向放在臺子上的一個籠子，那表情在說，果然又帥又年輕的就沒有錢。
一只像雞一樣的東西，小小的，圓乎乎的身體和腦袋，卻有一張貓頭鷹一樣的臉，兩只大大的眼睛，中間一個硬硬的小彎嘴，看上去楚楚可憐，兩條腿又細又短，看起來走不了路的樣子。
美女說：“這是寵物鷹，也是今年的新品，它很可愛，愿意與人親近，又不會滿地亂跑，很適合陪伴那些，獨自在家的年輕太太。”
說實話，萊恩并不喜歡這些東西。想想史前那些美麗的動物，那些在生存競爭中勝出的可敬的生靈，這些東西簡直就是殘廢的怪胎。如今方舟只剩下有限的幾個物種，大部分還被搞得不倫不類。剛?cè)胄械臅r候，他就想過報道此事，可惜被主編攔住了。
這只兩腳怪物幾乎要花掉萊恩一年的工資，萊恩說：“好，就這個吧?！?p> 今天是茉莉的生日。
他們結(jié)婚，就快滿六個月了。
每天茉莉都做好晚飯等他回家，兩人吃完飯說一會話，便各自回各自的房間。周末的時候，他們曾經(jīng)的同住人好友有時會來，他和茉莉便像幸福的新婚夫婦一樣招待他們，請他們在小小的庭院里喝下午茶，有時，茉莉還會留他們吃晚飯。
有著科學家的頭腦和實驗室技術人員的雙手的茉莉很快就成了大廚，不僅會做各類菜肴，糕點也不在話下，每次都令文森特贊不絕口。萊恩說，那也許是因為原料好些的關系，文森特便不滿道，你就不會夸夸自己的老婆嗎？然后萊恩就會被群起而攻之，得了便宜還不賣乖。
然而茉莉?qū)ξ纳氐挠∠髤s不怎么好，在她看來文森特是一個“完全沒有做身材管理，又從不穿制服的無業(yè)游民”。
茉莉總是表現(xiàn)得很平靜，在她那雙藍色的眼睛里，你很少能看到她真實的情緒，可萊恩知道，她心里一定充滿了委屈和不甘，這讓他心中的歉疚感與日俱增。三個月到了，他們?nèi)匀粵]有成功，同事隔三差五地開玩笑問他有沒有好消息，甚至已經(jīng)給他的孩子取了好幾個名字，專家又找過他兩次，他去了一次，第二次逃掉了，專家下了最后通牒：婚后六個月沒有懷孕，將被集中起來，采取強制措施。
一想到那個椅子，萊恩就渾身發(fā)冷。
他進了家門，將寵物鷹藏在身后。
茉莉開了門，一眼看出他手中好像拿著東西，便立在那里看著他。
“生日快樂?！比R恩把寵物鷹的籠子從身后拿出來，動作傻乎乎的。
“這什么??？”茉莉接過裝飾得十分漂亮的寵物籠子，表情驚訝，但語聲里透著愉快。萊恩聞到了濃濃的飯菜香，顯然，茉莉也精心準備了一番。
“買這么貴的東西干嘛？”茉莉說。
“看看，你喜歡嗎？”
萊恩來到桌旁，見桌上有一個大大的盤子，用罩子罩著，說：“做得什么？”茉莉走過來，將罩子拿開，說：“開飯了。
只見盤子里是一只烤熟的胖胖的生物。“這什么？”
“雞，肉雞?！?p> 萊恩睜大了眼睛觀察那只生物，他還是第一次吃一只完整的肉雞，確切地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只完整的肉雞。
只見那東西有巨大的胸脯和兩只大而粗壯的腿，頭只有一點點大，脖子很短，翅膀幾乎看不見，分辨了半天，才勉強看出一只雞的樣子。
“不斷優(yōu)化出來的品種，出肉率很高哦。同樣是雞，可比你那只實惠多了?！避岳蛘f著，向萊恩拿回來的籠子努了努嘴。
“我那可不是雞，我那是只鷹呢。”
茉莉笑了，說：“這一只，和你的那只，同種同源?！?p> “??？”
“都是從史前雞的基因還原而來，只不過，向不同的方向做了差別化培養(yǎng)。鷹？呵呵，不過是為了叫著好聽，你想多了。”
萊恩看看桌上，又回頭看籠子，“可是，這兩個東西，沒有一只長得像是雞啊?！?p> “用途不同嘛，當然要考慮成本和功用。以肉雞為例，爪子和翅膀的食用價值不高，腦容量也不重要，所以便加以了弱化，還有，在恒溫條件下，羽毛也沒那么必要了，按照這個原則進行基因選擇，不斷地篩選出具有特定基因表達的雞，優(yōu)選繁殖?！?p> “所以……就弄出這么兩個怪物？”
“只是為了食用的目的而已啊?！避岳虬岩恢浑u腿拆下來，放到萊恩盤子里。
天然新鮮的動物蛋白，散發(fā)著陣陣香氣，可萊恩看著那一只碩大的畸形的腿，卻胃口全無。
他們這個科學家和記者的組合，也不知是誰的好主意。他們在一起，茉莉往往是理智、務實，處變不驚的那一個，而萊恩倒總顯得見識短淺，一驚一乍的。
主菜吃完，茉莉站起身來，走向廚房，她回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個小蛋糕。
“哇，還有蛋糕！”萊恩驚嘆道。
“用的天然面粉哦?！避岳虬训案夥旁谧郎?。
萊恩覺得茉莉的神情里有一種溫柔的東西，茉莉發(fā)現(xiàn)萊恩在看她，垂下眼睛。
萊恩幫茉莉?qū)⒔Y(jié)婚那一晚留下來的一截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燃，燭光給屋子里添上了溫馨的感覺。
萊恩請茉莉許愿，又告訴她，要在心里默默地許，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許好了愿，才能吹蠟燭。
“為什么呀？”茉莉笑。
“史前的人們，就是這么做的，照著做準靈。”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事知道這么多？“
“哈，史前的書，瞎看了些?！?p> 茉莉閉上眼睛，默默許愿，萊恩看著那張?zhí)焓挂粯拥哪橗?，在心里由衷地說：生日快樂，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