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遇到大學時代前男友時,我假裝不認識他,我也希望過了多年后他也不認識我了。但事實上,他比我更早發(fā)現(xiàn)彼此,而且對我假裝不認識他的行為感到非常幼稚,于是配合地沒有叫我的名字,但輕蔑地笑了。
他叫司景逸。在他走后,我跑到公司樓道里抽煙,忽然想回老家吃那家面館的抄手。
回憶我媽媽極少數對我溫情的時刻,都離不開吃東西。雖然外婆說我的牙齒都是媽媽給我買方便面吃壞的,但那都不重要了,因為除了我和醫(yī)生,沒人太關心我的牙齒。
我媽媽第一次帶我去許氏面館,幫我點了一份抄手,她點了海帶排骨面,我笨拙地用著筷子夾抄手皮,餡全都沒吃。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不在我身邊的日子里,只要身上有足夠的零用錢,我總是去那里吃抄手。
這樣的感覺,就好像那家面館的抄手藏著媽媽對我的愛和回憶。
許氏面館在我們的鎮(zhèn)上是生意最好的面館,他們家只賣面、抄手、酸辣粉,而其他的面館有小籠包和燒麥,但我只會去他們家。
許氏面館的老板是個年輕女人,老公和公婆都在幫她打下手,一家人就在那個街道上做了十幾年的面館生意,除了面館生意,她平時也上班。
我一直認為老板是認識我的,但她每次聽到我點單后,都會做著做著忘記我的抄手。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面館里等了很久,旁邊來吃面的都吃完走了,我還是默默在那里等著。
直到最后我鼓起勇氣去問她,“不好意思,我的抄手好了嗎?”
“啊,我忘了給你煮,馬上馬上。”
在我去外地大學后,每次回老家總想著那口抄手,寧愿起個大早去趕集。老家的集市散的早,有時候十點許氏面館就洗鍋收攤了。
工作后,還是一回老家就去那家面館,升職以后也去那里吃抄手。
在見到前男友賤賤的笑臉后,我當即決定周末要回一趟老家吃許氏面館的抄手。抄手仍然是那樣的味道,肉餡里除了肉什么都沒加,皮非常彈。
多年下來,單獨吃抄手總有些乏味,我在點單的時候猶豫要不要點一份酸辣粉,但又想吃抄手。老板告訴我可以酸辣粉和抄手都點。于是我得到了一兩酸辣粉和一兩抄手,隔壁桌游客看到我的飯量目瞪口呆。
后來下定決心告別許氏面館,是再一次去吃早飯,老板上了我的酸辣粉,忘記了我的抄手,在我酸辣粉吃完后等了很久,我站起身走向面朝大街的后廚時,突然回憶起了小時候自己等待時的情緒。
本以為多年過去,自己已經把很多事都忘記了,釋然了,但并沒有。同樣,許氏面館的老板依然沒有改變健忘的記性,我不確定她是針對我一個人,還是每個到她這里點抄手的人都會被忽略。
我最后一次詢問她抄手做好沒有,得到她忘記了的答案,然后等待抄手上桌,大快朵頤后走出許氏面館,再也沒去過。
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表現(xiàn)得容易被別人忽略感受,可能是因為我自己就不在乎自己,所以別人也不在乎了。
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遷就別人,滿足別人來得到心靈上那點點慰藉。
唯獨在感情上,我表現(xiàn)得非常殘忍。
大學時代,司景逸是班級里的開心果,博學多才,除了來上學,還在幫家里做生意。有一次還幫老師搞到了國外的頭戴式耳機,老師非常喜歡他。
相比于他,我對時尚品牌一無所知,他喜歡熱鬧,我喜歡安靜,我不知道什么讓他喜歡上我,但我知道我得到了他的愛。
當時我穿著幾十塊的地攤貨,胸部一馬平川,沒有化妝,也沒有矯正自己駝背的姿態(tài),但他告訴我,“你的眼睛很美?!?p> 如果你要找到自己的優(yōu)點,那么就去尋找周圍人對你最多的評價吧。
“你的眼睛很美。”這句話我已經聽了無數遍,以至于我對他翻白眼。我知道自己的容貌會老去,雙眼會布滿皺紋,在收到這份贊美后,我感到的不是高興而是擔心。
我們會一起夜跑,一起散步,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在圖書館前面的大草坪上鋪野餐墊看書吃三明治。
但有一天他請我到他家去吃飯時,我覺得有些感覺變了,我還沒準備好見他父母。當我重新再審視自己是因為什么而喜歡上他時,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喜歡他。
我依然在玩弄他的感情,就像貓捉住了獵物,在那里反復蹂躪,直到自己失去興致,邁著冷漠的步伐離開,留下僵死的尸體。
在他提議一起見他父母后,我因為很多事和他吵架,想要分手。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女生寢室門口,他送我進去,給我?guī)砹艘黄肯闼嬖V我,“也許你永遠也不會用到,但是我覺得它很適合你?!?p> 司景逸不是很帥,但很有魅力。我知道在心里,我是自卑的,我不敢去見他的父母,被詢問到家庭背景時說到父母離異,從小跟著外婆生活受盡欺凌的過往。
也不愿意被他改造,改造成他心目中的我的樣子,我寧愿保留那些傷痛的地方,提醒我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
分手后,我逐漸和他的好兄弟阿斌走得近了。在我們畢業(yè)以后,大家都各奔東西,阿斌回到了云南老家,我們約定好如果三十歲還沒結婚,就在一起。
阿斌給人的感覺是那種很親切的溫暖,有一次我在家被魚刺卡住,不知道為何給他打了電話,他說,“不用擔心,小刺很容易被喉嚨咽下去。你知道我吃魚是怎樣吃的嗎?”
“怎么吃的?”
“我會連骨頭一起嚼碎,這樣就不會卡住了。”
阿斌是他們老家唯一一個上大學的人,父親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干部。但在少數民族的文化里,二十多歲還沒成家已經是老光棍了。
我知道自己融入不了他的世界,但我卻很眷戀他的溫柔。
我在公司遇到司景逸辦理業(yè)務的一年后,阿斌告訴我,司景逸和家里介紹的女孩結婚了。
我知道他早晚會結婚的,但沒想到這么快,有種得不到的懊悔,有種我和他還沒有演完結局的強迫之感。
他沒有回頭找我,我也沒有回頭找他。
經年之后,我學會畫上精致的妝容,穿適合自己的衣服,噴上他送的香水,不再肥胖,但我們永遠看不到彼此的現(xiàn)在了。
我給阿斌郵寄了一本書,在他事業(yè)單位閑暇可以讀。我們很少交流,有天他喝醉了,打電話給我,我安慰著他,“一切都會變好的?!?p> 我的心理醫(yī)生說,“你可以不那么溫柔,但一定要對自己溫柔?!?p> 我不明白她說的,我難道沒有對自己好嗎?
我依然擁有自己的小屋子,擁有一份工作,可以自己做吃的,這不就是對自己好嗎?
我有要好的朋友,有可以回的家,偶爾可以出去吃頓好吃的,不就是對自己好嗎?
“你有沒有想過,表達自己真實的感受?”
“這倒沒有,在我眼里,沒有人能接受我真實的樣子。面對不同的人,我常常表現(xiàn)出不同的性格,呈現(xiàn)不同的選擇,我認為我自己怎么想的不重要,這個世界不會聽我的話?!?p> 有一天,我刷到抖音上春夏在阿雅紀錄片里的話,產生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慰藉,原來也有人像我一樣,討厭著這世界的大多數,但依然堅信在某個角落是留給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