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被個頭小巧,卻步履生風的小丫頭趙卿然拉著一路小跑,內(nèi)侍茂則都有點跟不上了。
小丫頭知道趙禎沒吃東西,邊跑邊從懷中拿出一塊糖面人遞給哥哥。
“這是我親手捏的哦!”
雖然趙卿然已經(jīng)氣喘吁吁,還是能從她語氣里感受到一點點驕傲。
趙禎看她這模樣,加上她兩個小辮子甩的很滑稽,不禁啞然失笑。
不一會,他們就到了一個名為奉天書院的地方,這書院在宮內(nèi),可趙禎以前從來沒來過,也沒聽過,應(yīng)該是哪個偏殿改造的。
兩人剛進到書院內(nèi),趙禎就覺得有人跳到了他背上,趙禎身體瘦弱,差點沒跌倒。
“老六,你病可好了!”
趙卿然擰著那人的大腿,眉毛倒豎:“趙允良你快給我下來,你壓到我六哥了!”
趙允良吃疼,趕緊跳了下來,揪了趙卿然的小辮子一下,結(jié)果又吃了一記重拳。
趙允良比趙禎大半歲,是八大王的兒子,也就是趙禎八叔的兒子,從小就愛嬉笑打鬧。
這時,趙允讓、趙允熙還有趙禎六叔家的兩個姐姐也圍了過來,看著趙禎沒事,都很開心。
他們當中趙允讓最大,已經(jīng)十六,比趙禎足足高一頭,按說已經(jīng)該委派點實職給他,可劉太后那邊沒動靜,他和他父親也不好過問。
趙禎幾個哥哥早亡,年幼孤單,真宗趙恒就常讓宗族子弟進宮陪趙禎玩耍,因此趙禎和幾個哥哥十分熟絡(luò),見了面也很親切。
尤其是趙允讓,待人十分寬厚,有長者之風,趙禎一直都挺依賴這個哥哥的。
歷史上的趙禎沒有兒子存活,就是從他這個哥哥那里過繼來一個兒子,繼承皇位。
趙允熙是愛玩鬧的趙允良親哥哥,也是八大王的兒子,比趙禎大一歲,他神秘兮兮的把他們旁邊桌案上的書蓋住,問趙禎:“六子,你猜我們今天學的什么?”
趙禎早看到他們書上的敦煌二字,便說:“你們啊,今天學的不是經(jīng)史子集,也不是論、策,應(yīng)該講的是我們的一個敵人。”
這敵人,毫無疑問是西夏。
此時李元昊雖未建立西夏,但是夏國已經(jīng)經(jīng)歷幾代人的經(jīng)營,離稱帝建國只差臨門一腳。
老師講西夏,有知己知彼的意思。
趙允熙笑著搖頭:“錯啦錯啦!給你個提示,跟絲綢之路有關(guān)?!?p> 趙允良也跟著附和:“別讓老六猜了,猜到明天也猜不出來?!?p> 趙卿然拉著趙禎的手,眨巴著眼睛說:“六哥,今天講的是敦煌?!?p> 趙禎笑笑把她抱起來:“是敦煌呀,六哥真是猜不到呢?!?p> 幾人又熱鬧了會,如廁的經(jīng)筵晏殊回來了,他見到趙禎趕忙施禮:“官家。”
晏殊雖然不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只有三十初頭,但是特別嚴厲,他的學生沒有不怕他的。
幾個兄弟姐妹見老師回來,瞬間老實了許多,趕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甚至小丫頭趙卿然也不敢再胡鬧。
趙禎回禮:“先生,您繼續(xù)吧?!?p> 說完,趙禎找了個空位坐下,晏殊則繼續(xù)講關(guān)于敦煌的事。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漢代設(shè)郡,是絲綢之路的節(jié)點,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的玉門關(guān)正在此地......”
“啪”一聲,正在扭頭給趙禎做鬼臉的趙允良,手上著著實實挨了一棍子,眼淚差點沒下來。
晏殊面不改色的提問:“誰知為師講敦煌的目的?”
晏殊提問了一圈,沒一個答對,一個個都站在那里,手上挨了棍子,敲趙卿然那下沒用力氣,可還是把她敲了個淚眼婆娑,委屈巴巴。
這治學態(tài)度不禁讓趙禎嘖嘖稱奇,皇子們都敢隨便打。
也難怪,北宋初年的皇帝各個都是“學霸”,趙禎的爺爺宋太宗每天規(guī)定自己讀書八小時,一年就把龐大的《太平御覽》給讀完了。
趙禎的爸爸宋真宗趙恒,大夏天的讀書讀到汗流浹背依然手不釋卷,并且寫下了那篇非常有名的《勵學篇》。
《勵學篇》有兩句非常出名,那就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雖然這兩句滿滿的功利色彩,卻也勉勵了一大批讀書人。
因此北宋的皇帝,文化素養(yǎng)基本都很高,宋徽宗一個亡國之君也是個大書法家,創(chuàng)立了瘦金體。
晏殊還沒提問到趙禎,就戛然而止,他還是有分寸的,官家回答不上來,他可不敢打。
沒成想趙禎主動起身說道:“先生是想講西夏吧?”
晏殊一愣,有些詫異,趙禎身體不好,從小到大耽誤了不少學業(yè),加之前幾日重病纏身,沒成想?yún)s能輕易看出他的意圖。
趙允良和趙允熙扭過頭來準備看熱鬧,他們倒想看看趙禎現(xiàn)在身為皇上,他們這嚴厲的老師到底敢不敢打。
趙允讓則準備代趙禎受過,他不想讓自己的老師為難。
沒成想晏殊點了點頭,贊許的說道:“沒錯!西夏占據(jù)敦煌數(shù)十載,而今秣馬厲兵,恐是大患!知彼知己方可百戰(zhàn)不殆,我們今天就學習些簡單的西夏文字?!?p> 精通多國語言,從古至今都是一個優(yōu)秀政客的必備素養(yǎng)。
八大王家的兩兄弟目瞪口呆,他們想不到這之前學藝不精的趙禎,還真有兩下子。
而趙允讓則頗為欣慰,一來他不用代為受過,而來有這樣的弟弟,他大可以盡心輔佐。
誰知趙禎給他們來了個更絕的,拿起毛筆在紙上一揮而就,正是西夏文。
西夏文趙禎前世學過,跟漢字有些相像,也分左右結(jié)構(gòu),上下結(jié)構(gòu)等等。
基本就是漢字演化過來的。
晏殊拿起一看,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這上面的西夏文寫的,正是先帝的《勵學篇》,有些字他其實也不認識,只是前后連貫了,方才能看懂。
晏殊從震驚變到老淚縱橫,跪地就拜:“我大宋萬世之基業(yè)!后繼有人??!”
趙禎趕忙去扶他,老師給自己下跪,在重文輕武又尊師重道的當今,可是不大合適。
可趙禎力氣小,根本攙不起來,于是趕忙招呼兄弟姐妹:“你們快來幫忙?!?p> 幾人趕忙過去,齊心協(xié)力把晏殊扶了起來。
晏殊深知自己失態(tài),擦擦眼淚:“你們要學西夏文,盡可請教官家?!?p> 等晏殊走了以后,兄弟幾個圍著趙禎,問他是哪里學來的。
趙禎只得推脫,說是從夏國公文上看到的。
趙禎牽著趙卿然的手往回走的時候,趙卿然嘰嘰喳喳的一直說她六哥多厲害多厲害,興高采烈的。
而趙禎卻有些擔心兄弟姐妹們的處境。
自宋一朝,關(guān)于皇位的正統(tǒng)性,一直是皇家的一大心病。
五代藩鎮(zhèn)割據(jù),短短53年,五姓十三君,八君被弒。
哪個皇帝的皇位似乎都來路不正。
何況他那身為殿前督點檢的爺爺趙匡胤,也是黃袍加身得來的皇帝。
而他的親爺爺趙光義,也有斧聲燭影的傳說,即位第一年就改年號,這于禮不合,就像他現(xiàn)在即位,用的年號還是他父親的,得等到第二年才能擁有自己的年號。
而他的父親趙恒檀淵之戰(zhàn)后,受到很大刺激,面對遼國皇帝的存在,他如鯁在喉。
天子天子,天命之子,只能有一個,北邊遼國有了一個,那他算什么?
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可又打不過遼國,所以就大搞封建迷信活動,也就是所謂的東封西祀,天書政治。
說什么上天給他寫信了,托夢了,說他是唯一正統(tǒng),是合法皇帝。
根源還是內(nèi)心的不自信。
到了他這里,他成了趙恒的獨苗,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任何皇室宗親即位都有一定得合法性可言。
他想,這也是劉太后把這些皇室子弟接到宮中的原因。
劉太后要控制這些可能即位的子弟,尤其是年富力強又頗有聲望的八大王的兩個孩子。
表面上是給他們恩惠,實際上跟人質(zhì)差不多。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自從趙禎病重,劉太后便命宮人嚴守秘密,說皇上只是偶感風寒,并且把皇室宗親接到宮中。
這么做的目的就是,萬一趙禎駕崩,她可以選一個稱心的繼承人,或者自己取而代之。
趙禎知道,劉太后是疼他的,可就他的身體來說,誰也不敢保證沒有下次的重病纏身。
因此他這些兄弟姐妹,隨時處在危險之中。
從之前繼承的情感來說,他跟這些兄弟姐妹,感情很深。
所以現(xiàn)在要保證他們的安全,以及解除母親劉太后的擔憂,他得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以及超出兄弟姐妹們很多的能力。
就在趙禎想的云里霧里的時候,趙卿然忽然停下了腳步,眨巴著眼睛問他。
“六哥,我能和你還有郭姐姐一起睡嗎?”
趙禎的回答斬釘截鐵。
“不行!”
他昨晚已經(jīng)失眠了,郭清悟抱著他,讓他原本就狹小的活動空間更小,翻身都不敢。
現(xiàn)在再來個小丫頭,他到底睡不睡了。
趙卿然一聽嘟囔著嘴也來了脾氣,一跺腳賴在那里不動了:“你說的不算,我說行。”
趙禎和她費了好半天,最終也沒能說服她,只得帶她去了皇后的住處。
他本來想自己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