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好事和壞事一起來，曾灝考上縣一醫(yī)院任見習醫(yī)生，剛剛辦完入職報到手續(xù)，母親就打來電話，奶奶突然不省人事了。

　　好在一醫(yī)院的同事對剛入職沒到一天的新同事很照料，幫忙著張羅急救車，住入院手續(xù)，整理病房和住入院檢查。初步診斷為腦梗，醫(yī)生建議做開顱手術。

　　奶奶身體本來就不好，再者年歲也大，手術風險很高。不手術，病人的顱壓會越來越高，病人也會更痛苦。

　　曾灝讀的是臨床醫(yī)學，可是經驗不足，再加上病人是自己的長輩，她就更加難于抉擇。曾灝的親人本想有這么一個醫(yī)學高材生，完全可以做出旁人無法斷定的決斷來。

　　曾灝面臨著親人的埋怨，一時也講不清楚，急得哭出來。

　　護士長見狀急忙過來給曾灝解圍，她說：“家屬一時做不出決定，先不著急，病人剛住院，也需要一定時間的觀察。手術也要等病人身體狀況有所好轉或穩(wěn)定才能夠做?！?p>　　護士長一席話，讓鬧鬧哄哄的一家子逐漸冷靜下來。反正剛入職，也沒多大工作量，曾灝就自告奮勇第一個來照顧奶奶。

　　曾灝坐在病床前，看著奶奶只吐氣不吸氣，非常難受。

　　奶奶不時用那只還可以舉起的左手來觸摸腦門，曾灝多少懂得，這時候，奶奶的腦袋一定想要炸開那樣難受。

　　曾灝知道，自己只是一個醫(yī)學生不是神仙，她救不了奶奶。

　　曾灝知道假如奶奶走了，親人們肯定會對自己有微詞，他們理解不了目前醫(yī)學的局限，會認為曾灝沒有盡力。

　　雖然照顧病人的時候，時間過得如蝸牛在爬，但夜晚還是慢慢降臨。

　　整個病房出了病人的呻吟，還多了或大或小的鼾聲，聽著耳邊這忽而大忽而小的呻吟，鼻鼾聲，讓已經身心疲憊曾灝難于入眠，她只能靠在醫(yī)院提供給陪護人的簡易躺椅上，閉著眼睛，思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模模糊糊之間，曾灝似睡非睡一樣，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夾雜著夢里，心里的思想離奇得像一部雜亂無章的電影在她的眼前忽閃忽閃。

　　在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吵鬧的言語，鍋碗瓢盆碰撞聲，曾灝被驚醒。

　　她迷迷糊糊環(huán)視四周，挺直身子的時候，才感到自己的骨頭每一根都是酸痛的。

　　曾灝抬頭看了一眼病床，驚嚇不小，奶奶雖然個子不大，但不至于埋在被窩里見不著個人形。

　　曾浩一口氣跑到護士站，問護士說：“1423床的病人呢？”

　　護士認得這個剛報到見習生，驚訝反問說：“咋啦，病人不見？你奶奶雖不是特重癥患者，想獨自下床也是不可能的啊！”

　　護士立即補充說：“有沒有翻身掉地板上？”

　　曾灝一聽慌忙又跑回病房，地板哪有人影呢。

　　同病房陪護的三個人都肯定對曾灝說：“早上起床，就沒見到你奶奶了，那病床就空著，被子翻到一側?！?p>　　曾灝不得不有個疑問，奶奶自己下床回家了？

　　曾灝趕忙給母親打電話，家里邊一聽，立馬炸鍋，開始慌亂起來。

　　一堆人跑去爺爺奶奶家，之間爺爺一人獨自坐在院子里抽煙，一問，爺爺沒好氣吼道：“不是讓你們送醫(yī)院了嗎！”

　　眾人趕緊沖向醫(yī)院來。親人們開始要沖動起來，曾灝哀求說：“不要沖動，這是我的工作單位，而且昨晚我一直在奶奶床前照料?！?p>　　“是我不小心睡著了，只能怪我?！?p>　　大家聽曾灝這么一講，情緒穩(wěn)定一些，護士長也急忙過來了解情況，她說：“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p>　　隨后，護士長關切地問說：“有沒有丟掉東西，大家找找吧?！?p>　　曾灝跟護士長坦誠，第一天住院，沒帶什么東西，自己身邊的手機，包包都在。護士長不放心又問了其他病床的陪護，大家低頭找了一會。都答復沒丟東西。

　　護士長比較老成，她說：“我跟院長請示過，建議家屬直接報警?！?p>　　曾灝立即跟父親商量，征得大家同意，曾灝才報警。

　　一會兒來了倆個警察，他們首先查看病房也沒多問，就走了。

　　把曾灝一家人晾在一旁，曾灝的家人又開始有些躁動。曾灝爸和曾灝媽急忙寬慰親人。

　　一會兒，一個警察回來問道：“昨晚誰陪護？”

　　曾灝有些害怕說：“我啊?！?p>　　“那是這樣，”警察如東看著曾灝說，“今天凌晨4:27分，有一個老人背走一個嬌小的病人，病人身上的病服沒有換掉。”

　　如東看了看曾灝說：“我把監(jiān)控拷貝下來，你來看看這個背人的老人，你認識不認識。”

　　曾灝湊上前去，一眼就認出是自己的爺爺。如東一直盯著曾灝，說：“看清楚了嗎？這人是誰呀？”

　　曾灝眼淚撲簌啊掉下來，她委屈地說：“是我爺爺?！?p>　　一家人全驚呆在那兒，如東繼續(xù)說：“病人情況現(xiàn)在怎樣啦？”

　　曾灝有些崩潰，開始生氣地說：“我要知道還報警！”

　　如東并不激動，他說：“如果病人的生命出現(xiàn)危險，你爺爺就涉嫌犯罪。我們要做調查取證工作?！?p>　　如東話說完就給一起來的同事打電話，把情況說了一遍。

　　曾灝急忙向護士長申請一部救護車，和家人們趕去爺爺家。

　　一進爺爺家，大家都直奔房間。

　　房間里爺爺坐在床前，一手拉著奶奶的手喃喃自語。

　　奶奶那張蠟黃蠟黃的臉顯示已經沒有生命體征，她安詳，靜謐仰臥在床上，眼角邊還有兩掛未干的淚滴，奶奶難分難舍地走了。真的走了，回不來了。

　　如東的同事從醫(yī)院打來電話說：“病人住院后，一直住普通病房，未到過ICU?！?p>　　如東反問道，說：“那就是說，病人住院以來，生命體征一直平穩(wěn)。沒發(fā)生過病危?！?p>　　如東接完電話，馬上告訴曾灝，說：“你爺爺涉嫌過失致人死亡，這個必須負法律責任。”

　　曾灝幾近崩潰，她大聲囔囔說道：“我爺爺和奶奶都八十好幾歲了，你們怎么追究！”

　　如東安慰一聲說：“節(jié)哀順變吧。事情還在調查當中，你們不要有太大情緒，多安慰安慰你的爺爺?！?p>　　如東走后，曾灝無法釋懷地望著爺爺，說句真心話。曾灝無法理解爺爺和奶奶他們的情感生活。

　　曾灝在多少懂事起，就聽爸媽和伯父，伯母，姑姑幾人經常在說爺爺奶奶的一些瑣事。

　　當年，爺爺娶奶奶的時候，爺爺絕對不情愿。爺爺是個一米七三的男人，長得虎背熊腰，英俊瀟灑，反過來求親的人也有個四五人吧。他爹娘硬是把他和奶奶摻和一起。

　　奶奶是個個子不足一米五的嬌小女人，跟爺爺實在不搭配，那時候的青年人婚姻雖說自主，可沒幾個能真正自主，爺爺奶奶都是這樣子的。

　　爺爺極不情愿跟著奶奶進了洞房。奶奶高興的嬉笑聲傳遍整個村莊，只有爺爺是無聲無息。

　　沒過多久，奶奶的肚子鼓起來了。那時的奶奶無比驕傲。

　　生完第一個孩子，也就是曾灝的伯伯后，奶奶就挑起一家大小所有家務，洗洗刷刷，大事小事里里外外都由奶奶一人當著。奶奶無怨無悔默默承受。

　　爺爺從那時候開始就習慣奶奶的服侍，過起衣服換跟前，吃飯碗眼前，舉筷夾菜呷酒的生活。奶奶后來又生了曾灝的爸爸和一個姑姑。生活的重擔照樣落在奶奶那雙細嫩的肩膀上。爺爺有時不順心，就朝奶奶瀉氣。

　　一次爺爺不知是喝多了，還是生什么怨氣，一甩手把奶奶扔床上，那次，奶奶傷的不輕。

　　翌日，奶奶拖著傷痛，依舊下床燒火做飯，洗衣拖地，一樣樣的家務沒落下。就是從此不跟爺爺說話。

　　從那時起，五年啊，奶奶愣是沒和爺爺說過一句話。讓曾灝不解的是，這五年，奶奶也沒停產，還給爺爺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按如今，曾灝這代人的想法，既然說不到一塊，那就散伙。勉強在一起，起碼也要分居啊。

　　曾灝曾經問奶奶：“你都不跟爺爺好了，怎么還跟他生兒生女呢?！?p>　　奶奶笑罵曾灝說：“小丫頭片子，懂個啥。”

　　奶奶那邊沒答案，曾灝就追著爺爺問：“爺爺，爺爺，那五年，奶奶生的孩子是誰的？”

　　爺爺故意裝傻，笑著說：“你叔叔和你姑姑啊?！?p>　　“不是！”曾灝明白爺爺?shù)男乃?，撅起小嘴巴，生氣呢?p>　　爺爺?shù)莱鰧嵡椋f：“你奶奶一到晚上睡覺，就一直往我身上鉆，嘴里叨著我怕我怕啊?！?p>　　曾灝聽完笑得是前俯后仰。

　　曾灝覺得爺爺奶奶的感情生活實在太離奇了。

　　今天，爺爺失去奶奶，他的天就塌了。從今往后，爺爺?shù)纳罹蛿嗔苏路ā?p>　　令人不解的是，爺爺為什么要從醫(yī)院把奶奶背回來呢。就在曾灝想進一步探究的時候，就在人們正在慌亂的時候，警察前腳剛走，這邊又好話說透把救護車送走。那邊，又叔叔和嬸嬸鬧了一出。

　　今年正好是叔叔的兒子高考，堂弟的成績平平，想要進入本科有點難。叔叔和嬸嬸通過關系找準一條捷徑，報考大專警察學校，這種學校一招收，就等于入校既入職。

　　要是爺爺被追責，那堂弟入警校的事就得黃，政審過不了。一時情急敗壞的叔叔嬸嬸現(xiàn)了原形，拖過堂弟一路罵罵咧咧走了，留下一地雞毛。

　　眾親人驚愕，紛紛上前勸慰都無濟于事，只好隨他們去便。

　　這時，爺爺?shù)姆块g里傳來幾聲的咳嗽聲，一大干人馬忽然又想起還有一個老人需要安慰呢，就又都趕緊進了爺爺房間，可是見到爺爺時，他已經直挺挺躺在奶奶身邊，兩眼發(fā)直望著天花板，氣若游絲。

　　不一會兒，爺爺追隨者奶奶平平靜靜地歸西了......

　　遠處，傳來叔叔一家的哀嚎，漸漸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