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成都臨近傍晚時要熱鬧很多,街邊的串串,冒菜,食材都是馬路牙子上阿姨現(xiàn)串的,滿滿登登堆在一起,矮矮的小長登,和矮矮的小方桌都擺放在店外,成箱的啤酒就堆放在冰箱旁。
季達黎家就在一家串串店拐彎處,看門的老大爺坐在門檻邊,油光發(fā)亮的椅子上放著一碗油滋滋的蒜苗回鍋肉,一洋瓷碗米飯才扒拉了兩口就染上紅油。
老舊的樓房并沒有什么綠化,院子里兩顆大楊樹,一到秋天過敏的她周末回來就要帶口罩,樓道里各式各樣的小廣告,還有水印電話號碼包小姐。
青澀的司隨一路護著她,這個城市的男人視線毫不遮掩,甚至有的會從頭到腳打量,就連爬樓梯與人擦肩而過,都要將她護在懷中。
“上來,我背你”才三樓。
季達黎毫不客氣,纖細的胳膊摟住他。
她不想再悲傷了,怕嚇走她的大男孩。
世界是黑的,他是彩色的。
季達黎靠在他的背上,又怕自己污了彩色是不是很糟糕,那該怎么辦,放棄嗎?
“司隨”
“嗯?”他用了些力氣將自己往上舉了舉,腦門上溢出汗,也沒說將自己放下。
“你都臭了”季達黎最終還是壓抑在心里,她喜歡現(xiàn)在,有溫度的背和愛。
她故意在他肩膀上嗅了嗅,又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兩顆腦袋靠的很近,她的鼻子又蹭了蹭他的耳朵,那抹害羞的紅立馬上了色。
“別鬧”
低沉的聲音沁入耳朵,滲入心臟撫平了她的焦慮不安,司隨真好,像藥一樣。
“你太瘦了”所以他背到了九樓頂層,他不知道季達黎家在哪兒。
剛被放下的人笑起來很張揚,幫司隨擦了擦腦門的汗,他寵溺的眼神里是致命的溫柔,季達黎突然就記起那個往她課桌里堆垃圾的男孩,認真聽講卻又裝作不屑的樣子,一條腿抖的像白癜風患者一樣,不感興趣的課就裝睡,眼珠子還動來動去的,那時候她想,這個同桌大概是個傻的。
就是這樣一個傻子,跟著她胡鬧,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陪她顛簸與流離。
家還是原來的模樣,當初走的急切,除了些衣物幾乎沒帶走什么,半面墻的獎狀拉踩了整個房間的裝潢。
“其實我學習也不是那么差”好像看到了差距,司隨脫口而出道。
“只是不想學而已”他咳了咳,掩飾自己的心虛。
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季達黎沒有看清司隨尷尬,家里像是沒有電,開關反復按了幾下也沒有亮。
“我以后考上清華了,那你就連我的同學都做不成”
季達黎往司隨身邊挪了挪,夜幕來的很快,兩個人除了早上那碗面,就一直沒進過食,肚子咕嚕嚕的叫喚聲,讓大男孩顯得更慌張。
“我餓了”
他不好意思地說著,所以司隨是冷酷的,可愛的,單純的。
青羊區(qū)邊邊角角里都是美食,重油重辣的烤腦花,烤豬蹄,鍋巴土豆里撒上滿滿的小蔥和折耳根,小推車上的糯米糍粑,糖油串串,傷心涼粉……
路燈下,到處是煙火氣息,店員的吆喝帶著濃烈的川味,空氣里誰都干不過火鍋的氣息。
季達黎給司隨調了香油碟,一扎酸梅汁冒著冷氣,她沒吃多少,就一直在夾菜。
店里的爆滿讓老板和老板娘一直穿梭在人群里,老板娘還是那么愛打扮,假睫毛像半永久一直焊在了眼皮子上,靠進了還能聞見身上廉價的香水味。
“幺兒,給你添點湯嘎”她永遠都是開心的,比老板那張古板臉要招財?shù)亩唷?p> 司隨不讓季達黎喝冰的,她吃的不多胃肯定會難受。
“乖,等會給你買牛奶”說完自己就抿了抿辣紅的嘴,有些字在心里反復練習了很多遍。
“好”她歪著頭,有些可愛。
回去的路上吹著風,乘涼的人還沒有散,季達黎喝著牛奶,司隨拎著蠟燭。
“你想回BJ嗎”
“你呢”樓梯間有些黑,樓道的燈經常壞。
“我不回呢”
“我陪你”他回答的很干脆,也很簡單。
季達黎將大半盒牛奶拎在手中,另一只手挎在司隨胳膊上。
“我和你開玩笑的,我還沒有上清華呢”她揚起頭,帶著笑。
“我也陪你”月光再亮也看不清司隨認真,它被季達黎規(guī)劃到好聽的話里。
“那,晚上可以一起睡嗎”她說。
“……”
“抱抱的那種”她說。
關上門的房間比樓道更暗,司隨伸手抱住了身邊的人。
“不行”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不行。
季達黎也將胳膊環(huán)抱在他腰上,能感受到他背上的肉都是緊繃的。
“親親呢”她墊腳。
鼻頭就撞在了一起,兩個人的心跳像是在宣戰(zhàn),快速的,撲通撲通的。
“好”啞啞的聲音,撓在身體里。
他的手托住季達黎凌亂的發(fā)型,嘴唇觸到了,軟軟的,還有淡淡的奶香。
鼻尖的氣息胡亂流竄,心跳像助燃器一樣,不能自救。
“我想要和你一起睡”
“好”
他像是失去判斷了,除了好再說不出其他來,緊緊抱住懷里的人,黑暗里混雜著濃烈的愛。
他又捧住了季達黎的腦袋,不用她墊腳尖,輕輕地觸碰上,貪婪在這一刻詮釋了。
舔了舔,是麻的。
那柔軟唅在唇邊,司隨的手都有著抖動,纖細的睫毛顫了顫,季達黎真好,是甜的。
一場冷水澡讓司隨清醒了很多,男生坐在床頭,用干毛巾擦拭著季達黎濕漉漉的頭發(fā),書桌上的蠟燭流起蠟油,寬大的男士睡衣是衣柜里僅有的一套。
“不臭了”季達黎湊在他胸口嗅了嗅,紅潤的嘴還撅了撅,卷翹的睫毛在閃閃的燭光里像會動的羽毛,撥動著司隨剛平靜下來的心。
像是攀比一般,他也低下來嗅了嗅清香的腦袋。
“嗯,確實不臭了”
季達黎笑著摟住了少年的腰,半干的腦袋就那么貪婪司隨的溫度,靠在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被他的力量包裹著。
“司隨”
“嗯?”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發(fā)。
“一定要活著”
“好,活到你老了,頭發(fā)都白了,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給你擦干頭發(fā),好不好?”
她在懷里點了點頭,眼睛使勁眨了眨,逼迫淚水不能破壞他的溫柔。
“乖……”他閉上眼,嘴角掛著笑,內心默念著,老婆。
那時候可能最浪漫的稱呼也就是這樣,每個人的內心都住著一個非主流,疼痛文學像另一個洗腦神曲,充斥著當代青少年,扣扣留言板每天不重樣,每一句都像季達黎的人生。
第二天難得的陽光明媚,司隨看著眼前沉睡的女孩,白白的皮膚軟彈軟彈的,睫毛下的黑眼圈像個破壞者,她怎么一夜輾轉反側,怕擾了自己偷偷掙脫懷抱,摸了摸他的眉,他的鼻尖,又安安靜靜的躺著,起來去廁所,再躺下,起來,去廁所……反復著。
司隨心疼地親了親她的額頭,胳膊輕輕用力攬在懷里,她的呼吸吹在臉上,燙入毛孔。
八九點的街區(qū)已經可以聽到馬路上車來車往,摻雜著,勞資,mmp,龜兒子……
眼前的人動了動,朦朧里喊了一聲
“司隨……”
比呼吸更要命。
“我在”那一刻只覺得懷抱不夠緊,沒有辦法將人融進骨頭里。
也不知道是誰更貪婪一些,他們把這個叫做致命的愛情。
成都,是司隨的一個夢,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那么安逸,那么自由。那么匆忙。
八月二十八號早晨六點,他們到了BJ西站,那趟列車上特別擁擠,季達黎告訴司隨,等會不管發(fā)生什么不要沖過來,開學再見。
出站口他們就分開了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廣告牌下過分優(yōu)雅的女人狠狠地扇了季達黎一巴掌,好疼,司隨緊握的拳頭,胸口像是被劈了一斧頭,就站在那里,一步都沒有跨出,季達黎一回頭就能看到。
她笑了,半張臉火辣辣的疼。
另一只手藏在后背揮了揮,不能讓司隨看到她太狼狽的樣子,那樣就不愛她。
“你有病啊,你知道所有人都找你找瘋了,你能不能為我們想一想啊”
開車的女人歇斯底里,和她的打扮很不相符,汽車卻有條不紊地穿梭在高架橋上。
“別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誰都不欠你的季達黎”
就在兩個月前,她還是媽媽的驕傲,優(yōu)秀的作品,沒有任何污點,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被規(guī)劃在哪里,反正應該不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