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艾剛回到房間,敲門聲就響起。
“艾娘,是阿兄?!?p> 辛艾轉身拉開門:“怎了?”
“先換身衣服,一會兒去趟書房?!?p> “知道了?!闭f完關上了門。
渙奚在車廂里,顛簸之中撞傷了頭,端了安神湯給她就下去了,房里來了一個新的小奚女伺候,怕身上的污跡嚇到她,辛艾干脆讓她出去回避,省的多事。
她站在房內嘆了口氣,緩緩的往浴房走去。
外衫褪去扔在一邊,這衣服回頭肯定是不用還了。
低頭看向里衣,依然是驚心觸目血跡斑斑,鮮紅早已變成暗紅,血腥味依舊,此時已經(jīng)沒有那么害怕。宋夫人的安撫起了很大作用,當時大哭一場,心里的壓抑和恐懼都隨之發(fā)泄出來,再加上回來后一家人的噓寒問暖,還有什么是過不去的?
脫下衣服,踏進浴桶,好好洗了個澡。
等她收拾好一切,已經(jīng)傍晚,可是天還是大亮,完全沒有要黑的意思。
磨磨蹭蹭走到書房,果然父兄都在等著她。
“說說今天的事吧?!毙良{溫和的說。
于是辛艾把發(fā)生的事又說了一遍。
辛納默默聽著,等她說完,問道:“此事艾娘有何感想?”
“女兒這是無妄之災吧?沒什么好想的?!彼齼墒忠粩偂?p> “你心還真大,那說說張宋兩家的事吧,你如何想?”
“這種事問我作何?”
“景兒說你有一些想法,阿父想聽你仔細說說。”
“哦?!毙涟闪诵辆耙谎郏肓讼氲溃骸澳且膊皇俏蚁氲?,是李暠跟我說的,”反正也沒人去跟他對峙,辛艾張口就來,“張邕不足為懼,如今這局面,他也活不久,翻不出什么大浪。宋家是敗了,但是只要宋家家風還在,說不定哪天還能再起來?!?p> “那姑臧張家呢?”這是在問涼州大局勢了。
“張玄靚這種亂世幼主一般都活不久……的吧?”看辛納臉色不太好,她說得有些猶豫。
“繼續(xù)說?!?p> “涼州或許……快不行了?”這話對著辛景和李暠說都沒什么,但是辛納畢竟是長輩,威望在那擺著,真是給她好大壓力??!說出來好像盼著亡國一樣。
“你覺得這種局面辛家當如何?”
“呃……這……”還是別讓她說了吧。
辛納想可能是他表情太嚴肅,嚇著她了,于是緩和了下表情,溫和道:“不用擔心,咱們家人關起門來說,我們雖不如宋家勢大,但是世族之間是連成一氣的,宋家遭遇這般是給阿父敲了個警鐘,張家小兒如果是為了削弱世家,阿父就要為家族謀條出路,且聽聽你們的看法?!?p> 辛艾咬著嘴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如今能安穩(wěn)活著全靠辛氏頂著風雨,雖幫不上大忙,但是能指條路,在亂世保全家族也是好的。
“按照李暠說的推斷,不論誰管敦煌,都要拉攏世家,這個不會變?!碑吘宫F(xiàn)在是世家當?shù)赖臅r代,“除非能力出眾,可如今若有出眾者當早就一統(tǒng)了。辛氏能力著實一般,若還想出頭爭權,約莫就會像宋家那般,此時還是以退為進,保全實力為好?!?p> “以退為進,保全實力。”辛納默默念叨。
“嗯,非要依我看,涼州還得亂上很久,辛家干好自己的事就行?!?p> 辛納沉思了很久,才看著辛艾道:“艾娘,阿父不知你是如何得出來的這些想法,也不想問了,但是這些話切不可再對人說?!?p> 辛艾這點還是有數(shù)的,點頭應是。
辛納又嘆氣一聲,緩緩道:“女兒家……不需要太聰明?!?p> 辛艾疑惑:“為什么?”
“艾娘,你將來總要嫁人的,阿父怕你太清醒,將來要受苦?!?p> “不嫁不行嗎?”
辛納想起之前經(jīng)書一事,終究怕她一時想不開真出家做了姑子,趕忙搖頭:“女子自立本就艱難,更別說如今亂世,你最好早日斷了這念想。時間不早,你今日也是累了一天,回去歇著吧?!?p> 辛艾剛出房門,就聽見辛景在里面得意的道:“阿父,怎么樣?妹妹是不是很有見地?”
“她若是男子,我必然開心,可惜是女子。以后你多盯著點她?!?p> “為何?”
“原來我以為她只是貪玩,現(xiàn)在看……哎……只怕早慧易傷?!?p> 辛艾聽到這便快步離開,她明白,舊時代對女子向來苛刻,她最近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超出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太多了。他們只希望她能平安的度過一生,并無他求。
說起來,她自己也好像沒有什么大追求。
從那天晚上開始,她夢里總是一片血紅,殺喊聲如在耳邊,身邊不斷有殘肢斷臂飛來飛去,半夜驚醒,一身冷汗,再也睡不著。
想起來宋夫人之前唱的梵經(jīng),她也不會,不知道是哪一本,想去問,奈何宋家現(xiàn)在人還沒回來,只好忍耐著。每晚睡不好,于是整晚整晚的畫佛像,畫完之后又燒掉,希望自己能擺脫夢魘。
這一等就過了三個月,宋僚停柩期滿,下葬之后,辛艾才尋到機會見到李暠。
此時已經(jīng)到了冬日。
李暠遠遠就看見她裹著大氅站在他家巷子門口,靠著墻角似乎在打盹。
“不回家睡,站在這兒干嘛?”
“啊。”辛艾迷糊的睜開眼,“你來了啊?”
“找我?”
“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再救一命???”
李暠看著她有氣無力的樣子,眼眶下面青紫深重,明顯就是沒睡好的樣子:“怎的這么憔悴?”
“自從那日之后一直夢魘不斷,夜晚根本無法入眠,在小屋里宋夫人唱的梵經(jīng)你可曾聽見?是什么?”
“這能幫你入眠?”
“我也不知道,先試試吧,我實在是無法了?!彼F(xiàn)在只期盼能好好睡一覺。
“我在屋外沒有聽清,帶你去問問阿娘吧。”
辛艾趕緊點頭,跟著他往巷子里走。
李暠直接帶她去到宋夫人房間。
宋夫人與之前相見時清瘦許多,肚子圓滾顯得異常突兀,見到她來很是詫異。
李暠在旁邊解釋了一番。
宋夫人溫柔的道:“原來是這樣,你不必特意跑一趟,讓人捎個口信就行,就不必難受這么久了,那次念的是《阿含經(jīng)》?!?p> “《阿含經(jīng)》啊,除了您,還有誰會嗎?”
“仙巖寺的大師一般都會,不過你去仙巖寺不方便吧,他們也無法每日專門為你唱經(jīng)?!?p> 辛艾糾結的站著,確實每日去有些麻煩,夢魘這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好。
宋夫人想了很久,才道:“不若你回家跟你阿娘說,讓她給你請個師父在家誦經(jīng),倒是也有的。”
辛艾感激的朝她一拜:“多謝宋夫人?!?p> 她走到書柜抽出一卷軸,正是之前王羲之那卷《法華經(jīng)》,遞給辛艾:“物歸原主了?!?p> 辛艾糾結的咬著嘴唇:“您還可以再看看的,也沒那么著急?!?p> 她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不需要了?!?p> 辛艾接過卷軸,好好的收了起來,正準備告辭,覺得還是要好好謝謝宋夫人,她也沒有什么其他值錢物件好贈,于是道:“我畫一幅佛像贈您吧,過幾天讓人捎過來?!?p> 宋夫人抬手摸了摸她頭:“這么小年紀還會畫佛像呢!好,我等你的畫。”
辛艾認真的點頭:“我會好好畫的?!?p> 宋夫人本把這事當做小孩子的玩笑話,沒放在心上,過幾日收到辛艾的畫時,卻忍不住贊嘆:“從未見過如此小的人兒,畫得這么好?!?p> 李暠站在一旁看著這副佛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