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月過去,夏日已至,苻堅正式出兵討伐涼州,弄得各郡人心惶惶,官府哪還有心思幫孩子尋親?
看著他在李家一天天長大,辛艾也跟他處出了感情,越發(fā)舍不得送他走。軟磨硬泡,最后還是養(yǎng)在李暠名下,取名李譚。
這事兒被辛家人得知,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鬧得辛納差點(diǎn)跟她斷絕父女關(guān)系。
只可惜,她嫁進(jìn)李家這么多年,確實無所出,辛盧氏自覺愧對宋夫人,雖然不是親生,好歹名下有了兒子,只盼李暠不會因此休了她。
這事真鬧起來自家臉上無光,辛家睜一只眼閉一只,日子稍長,只當(dāng)作默認(rèn)了這孩子的存在。
李暠倒是沒想那么多,他只希望辛艾能少出門在家多陪陪他。
可惜這幾月喜憂參半。
孩子在家,她確實出門少了,但是對孩子花了太多精力,與他相處的時間依然沒有增加多少,回頭想想,竟是有些懷念單獨(dú)與她在宕泉河邊的時候。
他抬頭看著辛艾在床榻上逗李譚玩,時不時的傳來笑聲,低頭看了眼手上宋繇的信,愁眉不展。
張?zhí)戾a為了與苻堅抗衡,居然想引匈奴人進(jìn)來,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何實力?匈奴真入了關(guān),還是那么好打發(fā)的?
他嘆了口氣,疊起書信,起身走到床榻邊,悶悶不樂道:“讓奶娘看會孩子兒吧!”
辛艾抬頭看他臉色不好:“怎的了?”說著起身,叫渙奚進(jìn)來,把孩子抱去給奶娘照看。
等他們都出去了,他抱著辛艾道:“艾娘,張氏快完了。”
從張玄靚到張?zhí)戾a,她來的十?dāng)?shù)年,涼州上下斗來斗去分崩離析,想想當(dāng)初宋氏滿門被滅,她被無辜牽扯,不過恍如昨日,張氏的涼州終于徹底到頭。
辛艾沉默許久:“李家來信了?”
“不是李家,是繇兒?!?p> 辛艾坐起身,不明白為何宋繇會知道這些。
“安西將軍宋皓是他族親?!?p> 她恍然大悟,這個年代的土皇帝干不過世家那真是太正常,大概官府都還未收到的消息,世家早已傳了個遍。
“敦煌是不是會亂?”她有些擔(dān)憂的問:“需要做什么嗎?”
“不必。敦煌遠(yuǎn)著,不會打到這里來,小心城外賊匪就行?!?p> “又有賊匪?那最近又不能出城了吧?”
“黨河發(fā)水,橋被沖垮了,你怕是忘了?”
“還沒修好?”
李暠搖了搖頭:“哪有那么快?!?p> 辛艾想也是,馬車慢,時光緩,挖個洞窟還得幾年呢。
沒想到這橋一等等了月余,修好時,前涼已經(jīng)被苻堅滅了。
九月的敦煌還沒有那么冷,城里到處都在傳苻堅頒布的新令,梁熙出任新的涼州刺史,另外遷了七千余戶豪門大族到關(guān)中。而姑臧城內(nèi)的部分士族為了避禍,紛紛西遷。
張?zhí)戾a降得快,倒是保下一命,又被封為歸義侯。
前秦派了新官上任,百姓日子照舊,一覺醒來就這么輕易的改朝換代。
日子看似已經(jīng)安定,姑臧的大亂對敦煌城里的百姓而言只泛起了微微漣漪。
辛艾坐在馬車?yán)?,?zhǔn)備出城看看樂僔和尚和法良禪師。
李暠順路送宋繇回去,兩人也在車?yán)?,一直在閑聊文章,辛艾嫌沒勁,也不摻和,趴在窗戶看外面的行人。
他們剛走,有個小乞兒敲了敲李宅大門。
門房才開了個細(xì)縫,他把手上的信使勁往里一扔,喊了聲“急信!”,一溜煙就跑走了。
門房退回屋內(nèi)撿信,封上只寫了“辛氏親啟”四個字,再往外看時,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他也不敢怠慢,趕緊將信送去后宅交給渙奚。
渙奚拿著信也不知所措:“見著是誰人了嗎?”
“未曾?!?p> “當(dāng)真說的是急信?”
門房猶疑不定:“大概是聽見了這么一句?!?p> 渙奚也不敢耽擱,怕萬一真有急事,趕緊拿著信往外跑:“我去看看能不能追上?!?p> 往常出城都很快,今日堵了好半天沒動。
辛艾掀開車簾往前探去,城門口人頭攢動,完全一幅混亂且忙碌的景象。
“苜童,去打聽下發(fā)生何事了?!?p> “好嘞?!避偻埋R車,幾下躥到前面,拉著一人勾肩搭背聊了幾句便回來了。
“娘子,是姑臧陰氏舉族遷到敦煌城了?!?p> “陰氏?”辛艾咋舌,這可真是不得了啊,她又見證歷史了不是?日后的敦煌陰氏可與莫高窟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說到莫高窟,辛艾陡然想起來:“哎呀,法良禪師!”這么重要的事怎么忘記了?
“苜童,出城了快點(diǎn)走!”
“好嘞?!?p> 李暠和宋繇聽見陰氏入了敦煌城,兩人互看一眼,什么也沒說。
經(jīng)過城門時,和陰家的馬車擦肩而過,車廂里有人喊“陰訓(xùn)”,辛艾好奇的朝那邊看了幾眼,又好像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叫“娘子”,她伸頭往外四處張望,馬車匆匆掠過,沒看清是誰,車已經(jīng)疾馳出了城門。
渙奚郁悶的站在城門跺了跺腳,差一點(diǎn)就追上了。
看著馬車遠(yuǎn)去,煙塵滾滾,這哪還能追?信只能等回來再給娘子了。
到了宕泉河,辛艾匆匆跳下馬車,李暠在后面喊了句:“慢點(diǎn)跑?!?p> 她頭也沒回,一溜煙就跑遠(yuǎn)了。
黨河發(fā)水,宕泉河也未能幸免,湍急的河水把簡易的橋身沖得一震,這橋算起來也已經(jīng)修了好幾年,年年都扛住宕泉河發(fā)水也是奇跡。
辛艾一個沒站穩(wěn),晃了幾下,好在迅速穩(wěn)住,又往前跑去。
“誒!你小心點(diǎn)!”李暠對著那邊大喊,哪有什么回應(yīng)。
“你嫂嫂這么大個人,還是和皮猴子一般讓人不省心,我先送你回去?!彼麩o奈的看著宋繇聳聳肩,宋繇笑而不語。
河水蔓延,原本的灘涂所剩無幾,邊緣泥濘不太好走,幸虧今日穿的胡服出來,稍微方便點(diǎn)。她怕踩濕了鞋,小心翼翼地踮腳,快步跑到樂僔和尚洞窟下面,就看到崖壁上已經(jīng)刻了字:漠高窟。
她無語,居然錯過了這么重要的歷史性時刻!法良禪師怎么沒等她呢?
輕輕撫摸崖壁上的刻痕,有些熱淚盈眶。
她抬頭看見樂僔和尚的洞窟旁邊又搭上了架子,那是法良禪師欲鑿的洞窟。
樂僔和尚正在坐禪,辛艾也沒敢打擾,直接爬到另一邊。法良禪師人沒在,辛艾本以為他速度快,大概挖了許多,結(jié)果上下掃了一遍,只在一個角落發(fā)現(xiàn)了大概是挖鑿的痕跡。
嘆了口氣,古人干點(diǎn)事,實在太慢。
“艾娘。”
遠(yuǎn)處有人喊她。
她回頭往對岸一看,李暠又回來了,后面不遠(yuǎn)處跟著宋繇,只見他急急忙忙往這邊跑,辛艾喊道:“你怎么回來了?”
“你把東西忘在車上了。”
辛艾扶著崖壁,趕忙往下跑:“別過來了,我去拿?!?p> 木橋被湍急的河水沖擊得晃晃悠悠,辛艾習(xí)以為常,跑到橋中央時,突然“咔噠”一聲,橋身劇烈一晃,直覺不好。
反射性的快跑幾步,想快點(diǎn)到對岸,哪知還是沒來得及,橋面突然傾斜垮塌。
掉下去時只聽到李暠一聲撕心裂肺的“艾娘”,就被河水徹底吞沒。
冰涼的河水灌進(jìn)嘴里,她使勁蹬踹,想浮出水面呼喊求援,水下卻似乎有股力量一直在拖拽她,越發(fā)的往下沉去。
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腦子里突然想起箱籠里的手札,心里一涼: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