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計?
詭計!
達(dá)扎路恭人已經(jīng)到了沙州,尚贊摩才琢磨過來,這就是赤裸裸的詭計!
什么養(yǎng)傷不便?
什么以他重傷為誘后撤?
什么等唐軍深入而后殲?
他們后撤唐軍追了嗎?
根本就沒追??!
這家伙倒是好,借口養(yǎng)傷跑去會美人了!
尚贊摩站在山上,看著周圍秋色即將敗去,底下是連綿的營帳,郁悶自己輕信了他。
“阿父!阿父!”
“鬼喊鬼叫些什么?”
尚乞心兒無語的遞上字條。
“這是什么?”
他雖然猶疑,還是接了過去,展開一看,憤怒的丟到地上,用腳攆進(jìn)土里。
尚乞心兒詫異的看著他,知道他心情不妙,當(dāng)心惹火上身,悄悄往后退去。
在他以為自己馬上跑脫的時候,尚贊摩突然說道:“走什么?”
“呃……兒還有事沒辦?!?p> “你整日上躥下跳能有什么事?達(dá)扎路恭又不在這兒?!?p> “嗯,是?!痹谶@兵敗的節(jié)骨眼上,尚乞心兒不欲惹他。
“去,聯(lián)絡(luò)尚結(jié)息,準(zhǔn)備聯(lián)合周圍其他部族,再攻?!?p> 尚乞心兒詫異的睜大眼,這什么情況?不是氣頭上不聽達(dá)扎路恭的嗎?怎么這會兒又變了?
無奈撇了撇嘴,達(dá)扎路恭這紙條這時機(jī)早都算好了,就知道斗不過。
臨下山時,他想了想道:“上次那一箭我看見了,是他救了你。”
聽他說這個,尚贊摩突然泄了氣:“我明白?!?p> 哎!受人救命之恩大過天,總之算計不過,那人長了八百個心眼子。
他就是跑腿打仗的命。
而此刻在沙州那位,本以為他回來,至少得是艾娘激動相迎,然后兩人趁機(jī)親熱一番,哪成想,洞窟的挖掘已經(jīng)完工,艾娘早已經(jīng)日日駐扎在那里,連宕泉河邊的屋子都未回來。
山不就我,只能我去就山。
他剛剛過橋,就碰到李大賓。
李大賓看到他,認(rèn)真的作了一揖,道:“阿翁,別來無恙?!?p> 本是帶著笑意問他此行如何,卻被李長生一身肅殺之氣震懾,他有些退縮,不知何事惹了他不高興,樣子太過可怖,像是要拔刀一戰(zhàn)。
“一切安好,”李長生見他這樣,稍稍收斂氣息,打量著他,“你倒是清減不少?!?p> 李大賓苦笑嘆息:“這種事也是無法?!?p> 李長生拍了拍他肩膀,想讓他寬慰一些:“昭靖太子(注)薨逝半年有余,你當(dāng)振作起來了。”
只見他皺眉搖了搖頭,愁苦道:“哎,我倒是想,但是……太子適哪能輕易放過我們這些人?!?p> 李長生想了想,河西與京兆消息已斷,他不是完全沒有機(jī)會,但是一想自己身份,他雖沒有大才,真復(fù)起將來恐怕還是個麻煩,便隨意勸了幾句作罷。
天色陰沉,他看了看李大賓離去的沒落身影,又看了看崖壁上的大小洞窟,此世如此復(fù)雜的身份,不知能護(hù)到幾時。
想想艾娘在這里,他只當(dāng)全力以赴。
年初走的時候洞窟主室還是雜亂一團(tuán),如今再來時,窟內(nèi)燈火明亮,工匠們還在忙進(jìn)忙出,巨大的臥佛像已經(jīng)安放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看著眾人來回穿梭。
釋迦摩尼佛眼在燈下微閉,面色平靜安詳,似是剛?cè)肽鶚劆?,不知該讓人是悲是喜?p> 塑像還未完工,已是震懾人心。
李長生忍不住跪在佛頭處,虔誠一拜,徹底放下戰(zhàn)場上遺留下來的戾氣,面色變得平和。
這一切都是他的私心,望佛祖能成全。
他后方,辛艾正站在高架上,繪制頂上的千佛像。
頭上是券頂,工匠早已經(jīng)把底子打好,她只需要直接往上涂畫即可。
現(xiàn)在才明白為何當(dāng)初樂僔和尚那墻壁不停開裂脫落,不止是粗泥細(xì)沙,還有麥秸草、麻筋、高嶺土……得按一定比例調(diào)制,從粗到細(xì),一層一層往上涂抹。
傳承千年的技藝,哪是那么容易上手的?
她細(xì)細(xì)的勾勒著佛身畫像,完全沒有注意到洞窟里面人員來往。直到聽見底下工匠議論紛紛,才低下頭來看到他。
他俯身跪地,許是祈愿太多,久久才站起身,四處張望尋找她的身影。
李長生一眼就看見她坐在高臺之上,晃蕩著雙腿,笑瞇瞇的看著自己。
他眼色瞬間變得明亮柔和,走到臺下伸開雙臂,等著她跟之前一樣跳下來接住她。
等了半天,沒等到她跳,卻見她皺起眉頭,看著他身后。
他好奇扭頭,是陰庭誡和李靈韻來了。
辛艾急匆匆從架子上跑下來,拖著李靈韻出了洞窟。
“那里面塵土多,你大著肚子,往這里跑什么?”
“無礙的,我就是來看看你?!崩铎`韻擠眉弄眼的吐了下舌頭。
“你都是要當(dāng)娘親的人了,穩(wěn)重一些?!?p> 她和陰庭誡成婚這么多年,這一胎來之不易,幾乎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陰庭誡笑著從后方走過來,扶住李靈韻的腰身,笑道:“醫(yī)官說,出來多走走,也有利于生產(chǎn)?!?p> “就是呀,我來看看,讓佛祖能多保佑保佑我兒?!?p> “近日感覺可還好?”辛艾看著她的肚子已經(jīng)大如笸籮,著實有些擔(dān)心。
“他可歡實了,經(jīng)常動來動去的,你要摸摸嗎?”
辛艾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有孕的宋夫人,伸出去的手有些猶豫。
李長生走過來,握住她的手,道:“下雪了?!?p> 幾人抬頭看向天空,果真,幾片雪花緩緩飄落。
“天冷,路上難走,早些回吧?!?p> 陰庭誡詫異不知他何時回來的,恭敬道:“是,阿翁?!?p> 幾人不過分開幾步,李靈韻驚呼出聲。
辛艾疑惑的看向她,只見她捂著肚子,裙下瞬間濕透——是羊水破了。
她趕緊跑過去,讓陰庭誡把她抱起來,以免羊水流得更多。
可陰庭誡一介書生,哪抱得起孕婦?
他這會兒呆愣的看著李靈韻濡濕的裙角,不知所措。
辛艾無奈的看向李長生,李長生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開了。
她詫異的看著他的背影,不應(yīng)該如此冷漠啊!
回城路上顛簸,肯定不行,她又看了看遠(yuǎn)處的崇教寺,太遠(yuǎn)了。
“你肚子疼嗎?”
李靈韻搖了搖頭:“不疼。我這是要生了嗎?”
辛艾皺眉點頭:“是,你別亂動。”
她正琢磨怎么辦更好,李長生推了輛版輿緩緩走過來。
辛艾笑看著他,問:“你從哪里弄來的?”
就知道他不是這么冷漠的人!
“這邊這么多東西需要運送,隨便借了一輛?!?p> 上面塵土稍多,也顧不得這些了,她拍了拍浮塵,趕緊拉著李靈韻:“快坐上來?!?p> 三人走出一截,才發(fā)現(xiàn)陰庭誡沒跟上,他還傻愣愣站在原地。
辛艾無奈的搖了搖頭,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么點事就嚇著了,只好大喊道:“趕緊走??!你家娘子要生了!”
“哦,哦?!?p> 陰庭誡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手舞足蹈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這才趕緊跟了上來。
雪花越飄越大。
李長生看著辛艾的頭頂,那上面沾了不少洞窟內(nèi)的粉塵,被染成了灰白色,雪花落在上面,雖然不多時就消散,但是……他這世總算看到了她白頭。
注釋:
昭靖太子就是鄭王李邈,這會兒已經(jīng)死了,死后冊贈的太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