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戰(zhàn)爭年代的故事,其實擺在現(xiàn)在只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士兵的經(jīng)歷,可能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算不上是個故事。因為真的沒有什么橫空出世力挽狂瀾的壯懷激烈的劇情,也沒有潛伏敵后,嘔心瀝血的歷程。有的只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一段往事。雖說往事如過眼云煙,可對于親身經(jīng)歷的人來說,往事,是那永遠在心里的烙印。
有一段是父親剛參軍不久,他們?nèi)匀换钴S在膠東一帶,作為后勤工作的他,一直以來的工作都是物資的運輸。那時候局勢還是非常緊張的,日本人在做最后的掙扎。
他當時接到的任務是送一批物資,要穿過偽軍把控著的一塊地區(qū),因為要繞過那片區(qū)域要從險要的山路上繞,路又窄又不平,還時常有路面損毀和塌方的危險,即使正常走也至少要增加兩三天的時間。但是因為偽軍的存在,父親他們并不能大搖大擺地從大路走,可物資非常重要,而且不便搬運,走小路根本不現(xiàn)實。
他們思考了一個比較節(jié)省時間,但是又相對于保守的做法,不過擺在現(xiàn)在看來,他們當時的決定的確也是欠妥的。
因為當時流離失所的老百姓特別多,這里恰巧因為附近很多村子都被破壞了,流民無處可去,只能一路尋找可以棲身的場所,父親他們眼見鄉(xiāng)民也不能見死不救,但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何處才能安置他們呢。不過如果只是遇上純偽軍的隊伍,還可以碰碰運氣,畢竟都是中國人,而且偽軍根本不佩戴武器,因為日本人也不信任他們,沒有自己立場的人就是到處受盡唾棄。因為日本人只會讓偽軍做做那些在占領區(qū)嚇唬嚇唬人,維護一下秩序而已。因此,在日本人在場的時候,他們像條狗一樣點頭哈腰,日本人不在的時候,就自顧自的混日子,混過一天是一天。
因為父親他們摸透了偽軍的底細,所以也有點膽子做他們的計劃。
他們?nèi)總窝b成流民,把攜帶的物資均攤到各個老百姓的身上,在表明身份后,老百姓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父親他們計劃帶著他們一路穿過占領區(qū)最狹窄的一段,出了占領區(qū)就給他們指明安全的方向。而父親和戰(zhàn)友們分成兩部分,一頭一尾保護老百姓。
起初計劃非常順利,他們一路走一路探,路上偶然遇到五六個結隊的偽軍,一看是七八個流民,一點油水也撈不到,也就放他們走了。
其實父親和隊友們非常謹慎,不敢走的太快,但這卻成了他們后來的致命問題。
他們走到敵占區(qū)靠近邊緣的地方,有個殘破不堪的院子,眼看天色已晚,再往前走已經(jīng)看不見光亮,膠東地區(qū)又以山路為主,擔心因視線不佳出什么差池,便暫定在此處休息,第二天破曉時分再走。
晚上擔心火光和煙霧引來日本人或偽軍,沒有取火照明和取暖,就這么哆哆嗦嗦湊合了一宿。戰(zhàn)友們輪流站崗,一晚上相安無事。
但是第二天一早,站崗的弟兄慌慌張張跑進來喊醒了所有人,看樣子是有情況。
果不其然,院外子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此前父親他們迎面而過的偽軍隊長,身邊跟著一小撮人,應該是他手下的小兵。
他們進了院子,東走走,西看看,時不時掂量掂量隨意堆在地上的行李。
父親他們原本以為偽軍只是例行公事,等他們應付完了,看這一破屋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老百姓,就會像昨天一樣離開??墒墙裉斓那闆r不一樣了。
偽軍隊長開口說話了:“你們幾個,哪里來的?”
“報軍爺,我們家被燒了,老弱病殘幫不上軍爺忙,被趕走了?!备赣H的戰(zhàn)友搶先插話到。
“那……準備往哪去啊?”偽軍隊長面朝父親的隊友,眼神卻在瞟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軍爺,我們也不知道哪里可以去,就走走看看了。”父親也笑臉應和著。
“喲!你們幾個還真會說話,來,弟兄們,把他們都帶走?;受娨退麄円娨?。”
父親見狀,慌了神,但父親的戰(zhàn)友,雖稱不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也見多識廣,趕忙上前湊耳和偽軍隊長說到:“這里都是些老弱病殘,軍爺何苦為難,小的和他們商量商量,包里還有些路上應急的盤纏,我們湊一湊就都給您,當見面禮了?!?p> 偽軍畢竟是偽軍,發(fā)現(xiàn)有油水了,就招呼身邊幾個弟兄出去望風去了,自己則是站在里面等著父親和他戰(zhàn)友們?nèi)惸切耙娒娑Y”。
哪有什么見面禮???有的只是一頓招呼。父親和戰(zhàn)友們眼神一對,立刻一擁而上,將他悶在地上,捂住口鼻,讓他叫喚不出聲來。再悄無聲息地摸出院子,看到剩下的四五個人,身上雖有手槍,但是因為隊長身上繳械下來的手槍里一顆子彈都沒有,就知道他們也不過是擺在身上嚇人的。便壯起膽,一人一個從背后撂倒了他們。偽軍哪是訓練有素的軍人的對手,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被制服后,一個個都被結結實實捆綁在院子里。都在那邊求饒,說著聽出老繭的話。
父親和戰(zhàn)友們商量著,如果就這樣把他們?nèi)釉谶@里,沒過多久就會沒命的,要么凍死,要么渴死,要么被出沒的野獸咬死。作為抗日的部隊,決不能做這種事情。可是他們又不是善茬,就這么放了,說不定一會就會把日本人引來,那可就更麻煩了,況且這次是“暗度陳倉”,讓日本人知道就不會是個好事情。
綜合著想,最后決定押著這幾個偽軍走出敵占區(qū),再放他們離開,那樣,即使他們想找日本人也沒那么快了。但押著他們走,肯定會耽誤時間,所以也沒辦法把他們帶到任務地區(qū),半路如果因為他們節(jié)外生枝就更麻煩了。
父親和戰(zhàn)友們兵分兩路,父親和一個戰(zhàn)友帶著老百姓在前面先行一步,剩下的四個戰(zhàn)友押著這五個偽軍,在破院子里呆半日,等隔開足夠的距離了,再押著他們,既保障了前隊的安全,也能不要任他們自生自滅了。
計劃雖然好,但是真的太理想化了。
父親他們離開院子,走了還沒到半天時間,正好要翻過一座小山的時候,聽到身后遠處有槍響,父親他們示意老百姓們壓低身子,自己則和戰(zhàn)友返回去偵查情況,他們的位置正好能遠遠地看到山下那座破院子。
火光沖天,又伴隨著幾聲槍響。院外子站了有十幾個人,雖看不清容貌,但從著裝顏色看,是日本人!
父親和戰(zhàn)友渾身發(fā)抖,不是害怕,是不甘,是憤怒。是那種仇人近在咫尺卻無能力的復雜心情。
殿后的幾名戰(zhàn)友一定是兇多吉少了,而且尸骨無存,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證實,院子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無從得知日本人究竟怎么會那么快就趕到這里。
但任務在身,只能含著淚帶著老百姓加緊腳步撤離這里,最后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奔襲,總算是到了目的地。父親和戰(zhàn)友兩眼淚目,癱坐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直到有人提醒他們趕快進屋匯報工作,才回過神來。
事后父親分析,可能是他們過于謹慎,這點路走的太慢,而且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精神飽滿,兩眼炯炯有神,讓偽軍起了疑心,但偽軍知道當面斗不過,就回去匯報給了鬼子,鬼子又讓偽軍帶路,自己則跟在后面不遠,也因此可以理解為什么來的那么快。
組織上并沒有怪罪他和另一個戰(zhàn)友,因為換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都會做一樣的選擇,戰(zhàn)友的犧牲并不會白費,至少讓組織知道了這一帶活躍著的日本人的殘余力量還有多少,通過他們?nèi)匀挥杏嗔ψ愤^來調查,就知道他們?nèi)匀缓芊€(wěn)固,需要重點針對。這對解放這一帶的工作提供了非常寶貴的情報。
我聽完這一段的時候,內(nèi)心是充滿波瀾的,那時候我年紀尚淺,甚至還沒讀書,但是知道走錯一步就有可能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的時候,我一直告誡自己,無論做什么事,都要深思熟慮,即使看上去已經(jīng)是無懈可擊,但是事情總是會充滿了變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