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國之卷：第二十三節(jié) 使節(jié)
隨著熱帶氣旋的消逝，婆羅洲的雨季也進入尾聲，赤道的烈陽再次顯現(xiàn)出它的威力，休整好后的勘探隊張羅著要大干一場，工地上有的在扶井架，有的在打石頭，全然沒有人注意到此刻地平線上一艘小型的福船正在慢慢接近。
黃世東兩手舉起他那雕有四爪龍紋的荷蘭千里鏡，透過一片昏黃變形的視野觀察起澳洲人的工地——在這片一百來丈的長直海岸上，澳洲人四散著豎起七八個井架。看這模樣并非抽水用，他也沒發(fā)現(xiàn)水田或者其他開荒墾殖的痕跡，除了一座拔地而起的小村寨之外，幾乎什么都沒有。
靠近海岸的地方，澳洲人用木頭搭建了兩處瞭望塔，而在距離海岸百余丈的大海上一條大黑船正靜靜地停在那里，在蔚藍的大海和天空中尤其顯眼。
這樣的黑色大船正是傳說中會噴吐黑煙白氣，無風(fēng)也能行的澳洲船。黃世東很清楚這種船的厲害之處，難怪他們不到十年光景便能橫行海上。
接著，他看到了岸邊長長的棧橋。既然在這里修建棧橋想必是要把這里作為一個據(jù)點了。
“往棧橋方向，預(yù)備靠岸。”他發(fā)出指令。
“少爺！澳洲人派來了一條小船?！?p> 在黃世東望向這邊的同時，澳洲人也發(fā)現(xiàn)了黃世東的船。立刻便有一條本地常見的螃蟹船過來攔截。
“落帆！”他立刻下令。
螃蟹船靠了過來，船上有四名穿著古怪的華人。一水的深藍色的對襟短褂，頭戴用藤編成斗笠，各自手中拿著長長的鳥銃警惕地看著自己的船。
“你們是什么人！？”對方用大明官話發(fā)問，緊接著旁邊一名澳州人又用閩南語重復(fù)了一遍問題。
黃世東趕緊拱手用閩南話回答道：“幾位爺，小的名喚黃世東，是在大城里做生意的，聽聞這里有買賣可做就暮名而來了?！?p> 黃家雖然祖籍并非福建，沙巴亞庇的華人也以客家話為主，但是在東南亞做生意的對象卻多是閩南人，對外交往的時候閩南話就相當(dāng)于普通話了。
“停船檢查！”
黃世東立刻叫人拋下木碇，不一會，螃蟹船便用撓鉤靠了上來，有人登船檢查。
“可有火器？”
“有兩門小炮，還有八桿火銃……”
“火炮塞火門，火銃都集中到甲板上?！眮砣嗽捳Z不多，十分簡約，“火藥桶呢？”
不到片刻，火器便處置完畢。
“上岸不得攜帶刀劍長槍。這些都得留在船上?！币幻闹奕藝诟?，又問：
“都帶了哪些東西？”
澳州人站在船舷邊檢查著船艙里的貨物，另外幾人則持槍戒備。見氣氛有些緊張，黃世東笑盈盈地拿出準(zhǔn)備好貨單來，在貨單后面夾了一枚半比索的銀元。
“回爺?shù)脑挘〉倪@有腌漬牛肉四百斤、黃酒十壇、水果十?dāng)?shù)筐……請老爺查驗！”
上來的澳洲人接過貨單，把銀元又丟了回去。
“爺，這是小的孝敬您幾位的?！?p> “你拿回去吧，我們不缺這幾個錢?！眮砣税逯?。黃世東卻從他的眼色中看出一絲不舍，忙又道，“不光您老有，這幾位弟兄也都有……人人有份?！?p> “人人有也不行，這是規(guī)矩！”盡管流露出了明顯的“可惜”的神情，這幾個假髡還是回絕了。
“是，是，是小的糊涂了?！秉S世東暗暗咂舌。
澳洲人在船艙里翻看檢查。見沒什么異狀，便開出了“準(zhǔn)予靠岸”的單據(jù)。
黃世東的船靠在棧橋旁，自有人過來接洽搬運卸貨，付過搬運費，幾下把船上的貨物都卸到堆場。
“這些貨物，你們是打算零星發(fā)賣呢，還是整批躉賣？”貨物一卸完，就有人過來詢問。
“請問都是如何的章程？”黃世東運來的這批貨其實是禮物，不過他本著要探聽虛實的目的，還是故意問道。
“你這些貨都是我們用得上的，可以整批賣給我們。若是零賣，你自己在市場劃一塊地，搭個棚子自己賣貨，按日付租錢便是；若是整批躉賣，你想賣多少價錢，這里照價付款。不過，不論是零賣和還是整批，都要按貨值逢百抽五上稅?！?p> “那自然是要劃一塊地擺攤了?！秉S世東原本就想在這里光明正大的安一個據(jù)點監(jiān)視澳洲人，而不是只靠阿蘭幾個做皮肉生意，“小的在南洋世代都是買賣的。”
“既然這樣，你且來辦個手續(xù)。”來人說道。
黃世東在假髡的陪同下辦好了手續(xù)，交了錢，又登記了相關(guān)人員信息。這才說道：“其實這批貨物，小人并不打算發(fā)賣。”
“你這人怎的變來變?nèi)?？”澳洲人有些惱火了，“不發(fā)賣來這里作甚？還租什么地？”
“小的是來求見澳洲首長的……”
提到“澳洲首長”，幾個澳洲假髡的面色都變了，幾個海兵瞬間便將其主仆圍在當(dāng)中，“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求見首長？”
“敝姓黃，名世東。從亞庇來得……”
假髡顯然不知道亞庇是什么地方，但是對方開口要見首長，顯然不是普通商人。不敢怠慢，便道：“你是什么來歷，且寫個章程來。我?guī)湍闼腿?。再看首長見不見你！”
“是，是，小的這里帶有一封書信，請這位代呈首長……”說著黃世東從懷里掏出一封書信來。
當(dāng)下海兵將書信送了過去。黃璐接了，聽說有人要見元老，頗為吃驚，當(dāng)下把崔云紅和吳廷偉都叫了來。
“亞庇黃家？”黃璐摸了摸下巴，“我不記得有這個本家。”
“你要在這里本家才是怪事?！眳峭チ私庖恍┠涎笕A人的事跡，“亞庇就是沙巴亞庇，舊時空是沙巴州的首付，是馬來西亞少有的以華人為主的首府。黃家就是在本地鼎鼎有名，和素丹結(jié)親的黃森屏家族。”
“那，這家不是在馬來西亞嗎？怎么又和文萊的素丹有關(guān)系了……”
“靠，大圖書館辦得講座你是根本沒聽啊。這東南亞的各個國家的國土變遷其實也挺劇烈的。反正你知道黃家在文萊是個顯赫的家族就行了?！?p> “不但顯赫，他們也非常有實力?！贝拊萍t說。
“看這書信上說，來人黃世東是家主的幼子－－這規(guī)格還不小咧?！?p> “問題是他們來干嘛？”
“我們初到南洋，他們來拜下大哥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黃璐說。
“我看事情沒那么簡單，亞庇距離我們這里有二百多公里。我們在這里打井也礙不著他們什么事。他們肯定不是只是來問好的?！?p> “且見了面問問再說?！贝拊萍t說，“要真有什么為難的事求助，能幫則幫?！?p> 對于東南亞的華人，元老院的政策還是傾向于團結(jié)利用。雖說東南亞華人團體內(nèi)部本身有很多的問題，但畢竟是“一家人”。元老院對于這一群體的觀感還是要比東南亞的各種洋人土著更為親近。
黃世東被叫進營帳中，客套一番之后，便提起了買藥之事。
“家父亦知此事十分唐突，只是如今治下百姓多有患病，一次大疫，亡者多則上千，少則數(shù)百。村落田地往往淪為廢墟。還請幾位首長看在同為華夏苗裔的份上，賜藥些許……”
吳庭偉不無遺憾地?fù)u了搖頭：“黃家護佑當(dāng)?shù)厝A夏苗裔之事可謂勞苦功高，元老院也是頗為敬佩的，但這藥……”
黃世東的心一下落了下去。
“這藥我們也沒有多少。其實告訴你也無妨：這藥便是金雞納樹皮，洋人知此藥已久，然而只是吃這樹皮雖有療效，卻無大用……”
金雞納樹皮這種藥物黃世東是知道的，十幾年前就有鬼佬拿來售賣。不論是煎煮還是炮制磨粉，確有一定療效，但不能根治，對惡瘧亦無用處。加之來源稀少，價格昂貴。只能算是聊勝于無了治療手段。
黃世東差點說出你們的藥水明明很有用，趕緊又吞了下去。
“我們雖有炮制的方法，但是奈何樹皮稀少，炮制用得……藥水……亦很稀少……每年所得也不過寥寥。此地開工時常也有工人受瘴病侵害，沒藥的時候也只能束手無策……”
吳庭偉此言非虛，元老院目前在臺灣三亞越南等地的開發(fā)工程都對抗瘧藥有巨大的需求。青蒿素提取雖然已經(jīng)研發(fā)成功，但是推廣黃花蒿商業(yè)種植亦非一蹴而就，提取需要化學(xué)萃取劑；金雞納樹樹皮要提純成硫酸奎寧亦需要萃取劑－－這些都有賴于石油和有機化工工業(yè)的跨越式發(fā)展。更何況金雞納樹除了元老院委托VOC在南洋群島搞了商業(yè)種植園之外，還沒推廣開，完全是靠葡萄牙人從南美洲輸入的少量野生金雞納樹樹皮，數(shù)量少且不說，價格也很貴。自己用都還不嫌夠，更不用說給婆羅洲上萬的華人提供抗瘧藥了……
要真正的消除瘧疾的危害還是得靠綜合環(huán)境整治和化學(xué)殺蟲劑，但環(huán)境治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很多年持續(xù)的開發(fā)建設(shè)才能改變。至于化學(xué)殺蟲劑，不幸的是元老院一樣沒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