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呂琴
項天鷹晃了晃頭,把這個念頭從腦子里驅(qū)逐出去,自己是個老師而已,操哪門子攻略日本的心,這些問題讓平秋盛他們?nèi)ヮ^疼吧。
項天鷹吹響了終場哨,最終比分是一比一平,學生們集合起來,項天鷹總結了兩句便宣布下課,學生們一下撒了歡,呼朋引伴離開球場各自去玩樂。
看到孩子們其樂融融,他不僅想起了當年和自己一起踢球的那些兄弟,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都怎么樣了……
“甘粕!”一個女生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來,遞給甘粕右衛(wèi)門一個裝著淡鹽水的竹筒。
甘粕右衛(wèi)門打開竹筒喝了幾口,抹了抹嘴,隨手把竹筒掛到腰間:“謝謝!”
給他拿水壺的是他的同班同學呂琴。她原是萊州呂家寨人--就是當初被呂澤揚冒名頂替的那個呂家寨。呂澤揚帶著所謂的“呂家寨鄉(xiāng)勇”守萊州,打得叛軍聞風喪膽,真正的呂家寨鄉(xiāng)勇可不敢招惹叛軍。叛軍攻打萊州時四下殺掠,呂家寨里的幾百口人沒費多大力氣就被呂澤揚說服到了屺姆島,隨后被海運到了高雄。
這樣的宗族村落照例是要分化的,于是呂家族人便被分散在了濟州、高雄、海南三地。呂琴的爹呂大發(fā)雖然姓呂,卻不是呂氏族人,而是呂家寨一戶大戶的奴仆之后。因為大明的律法規(guī)定,平民是不能蓄養(yǎng)奴婢的,所以收買奴婢多用“養(yǎng)子”“養(yǎng)女”的名義。
呂大發(fā)家被安置在高雄,他沒什么手藝,老婆到高雄之后不久就得病死了。只剩下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一個前年去了臨高念高小,另一個幾年前招工去了臨高,都不在本地。身邊只剩下個小女兒念初小。
呂大發(fā)一點也不明白元老院讓小女孩子子讀書有啥用處,可既然首長這么安排了,“不要多嘴”這一點他還是明白的,反正學校包吃包住,倒省了家里的開銷。
說是“小”女兒,年齡也有十四了。原本她這個年齡是輪不到上初小的,純粹是因為她家是歸化民職工家屬,才讓當時已經(jīng)滿了十一歲的呂琴進了國民學校。
呂琴問道:“接下來到晚上點名都沒事情做,你打算做什么?”
甘粕右衛(wèi)門正色道:“我還是在操場練武?!备赣H大人切腹之前告訴過他,身為武士,無論何時不能疏懶了武藝。
呂琴笑了:“你可真是怪!一天到晚舞弄那把竹刀有什么意思?元老院有槍有炮,要你舞刀沖殺么?”
“武技的修行不僅是殺人技亦是為了修身養(yǎng)性。”別看甘粕右衛(wèi)門年齡不大,武士那套他是信手拈來,頭頭是道。
“你這個人,可真是無趣的很。”呂琴笑道。
大約是不愿意自己的態(tài)度顯得冷淡,甘粕右衛(wèi)門趕緊順著她的話問道:“你呢?”
“我?大約還是回家?guī)臀业苫睿氤鋈ネ鏁憾疾恍?。我現(xiàn)在在學校寄宿,都沒吃他的飯,他還覺得虧了,不然晚上還能叫我干活呢!”
“能給家里干活也是福氣……”甘粕右衛(wèi)門不無感慨的說道。心里有些疑惑,因為他說“新話”不太流利,又是個“外國人”,在班里幾乎就是個小透明。呂琴原本也和他不太熟,為什么最近一直和他說話呢?
莫非……
呂琴這才意識到他是個孤兒,趕緊又把話題轉(zhuǎn)了過去:“今年下半年我們就要初小畢業(yè)了,你打算畢業(yè)之后做什么?”
高雄國民學校的學生在三年初小畢業(yè)之后,照例會組織一次升學考試。沒有錄取名額,全憑成績??紳M八十分或者三年平均成績在七十五分以上的,就可以去臨高升入芳草地的高小部學習。
以高雄國民學校的教學水平而言,每年能進入高小的學生不到二十人。甘粕右衛(wèi)門和呂琴都是成績中等偏下的,升學就不用想了,畢業(yè)之后就得考慮出路問題。
“我準備考濟州陸軍預備學校!”甘粕右衛(wèi)門大聲道。在他心里,只有從軍才是正途。
濟州陸軍預備學校是濟州陸軍士官學校的預科校,專門招收具有初小或者乙種文憑的歸化民入學。
“投考就投考,你這么大聲做什么?”呂琴捂著嘴笑道,“你吃得又不多,還這么有精神,真是怪事。”
“我父親說過:吃得太飽,就會懈怠。雖然元老院供應我們足夠的糧食,但是也不能因為貪食而放松身心的修煉!”別看甘粕右衛(wèi)門此刻說得冠冕堂皇,實際當初他剛剛從難民營到國民學校,可以敞開吃飯的時候,他一頓就干了十一碗米飯,把自己撐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說到這里,甘粕右衛(wèi)門又和所有聊天無趣的男人一般的反問:“你呢?”
“我啊,沒你這么遠大的志向。倒是有同學勸我去投考臨高的衛(wèi)生學校,但是我一走,我爹在高雄就是一個人了?!彼f著嘆了口氣,“我這樣初小投考的,至少也得上三年學。一年才能回來一次,而且畢業(yè)之后會分配到哪里去也說不定?!?p> “項元老說:高雄出去的,高雄回來。你念了書,肯定會回來的。”
“項首長是這么說過,不過元老院的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
呂琴不知道,呂大發(fā)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從校門口走了進來,正好看到了這一幕:自家女兒和一個毛頭小子有說有笑地并肩從操場上走出來,他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情愈發(fā)七上八下了。
目送女兒和少年漸漸遠去,呂大發(fā)這才想起自己今天要做得事情--學校的首長特意召見他。哎,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
呂大發(fā)對自己來到高雄之后的生活很是滿意--除了老婆死了這件事之外?,F(xiàn)在他在農(nóng)場里上班,吃喝不愁,孩子們都是“吃公家飯”,所以他頗能積攢下幾個錢來,將來兩個兒子娶親也算有了希望。女兒今年初小也該畢業(yè)了,畢業(yè)之后不論在哪里就業(yè),總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過幾年嫁出去就算是完事了。
沒想到這小嫚一點也不省心!光天化日的這般不莊重,成何體統(tǒng)!呂大發(fā)心里埋怨。順著操場邊緣的煤渣路往辦公樓走去,
項天鷹卻正在發(fā)愁另一件事,舊時空那句耳熟能詳?shù)摹拔野质荴X”已經(jīng)在高雄國民學校出現(xiàn)了。在芳草地倒是有過縉紳大戶的孩子欺負同學的事情,不過那是極少的孤例。芳草地的統(tǒng)一制服的做法,一定程度上抹殺了身份屬性。加上大戶們在臨高大多是夾著尾巴過日子,子弟來入學的,也都受過諄諄教誨,不許他們“生事”。
他原本以為在難民為主體的高雄是不可能出這樣的事情的。最多也就是打打架,頂天了不過有青春少艾的男女學生互相愛慕,搞出“人命”來。在他看來這都不算大事:年青人的荷爾蒙豐富,犯錯也是難免的。
沒想到,最近居然有人竟悄悄地向他映:有學生搞校園欺凌,而且公然說出了“我爸爸是軍官,不怕你去告狀!”這樣的話。
對項天鷹來說,這是一句非常可怕的話,雖然它的出現(xiàn)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可阻擋的,但是他依舊覺得自己有義務來糾正這種趨勢。
他之所以選擇在教育口工作而不是更適合他的大圖書館,就是因為他認為教育才是這個“大宋”政權未來的根本。憑元老院的掌握的技術和武力,全世界不可能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從外部打垮元老院,但是從內(nèi)部垮起來,那是再簡單不過了。
就算第一代元老都能奉公守法,公正廉明(其實并不能),那么第二代第三代呢?元老們一個個三妻四妾的,以這種速度,沒準第三代子孫就能有上千人了。
除了元老們的血親,還有上千名的生活秘書和她們的家屬;元老們的徒弟和養(yǎng)子女;符有地、高弟、孫常這樣的早期投效的老歸化民干部;成為大宋第一批資本家的高舉、楊世祥、孫可成、林全安、海述祖、劉綱……還有已經(jīng)或即將和元老結親的劉友仁;投效元老院的明朝士人呂易忠、林銘、蕭占風、張興教……
他們已經(jīng)初步形成了新統(tǒng)治階級的一部分,這些人的德行水平,很大程度上影響到未來元老院國家的“風氣”。
元老們至少在公開層面上都體現(xiàn)出對歸化民和土著的充分尊重,但是歸化民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二首長”的說法,甚至有老百姓說:“積年假髨賽真髨”。
項天鷹的想法很簡單,從源頭上就要遏制這種依仗權勢囂張跋扈的苗頭。尤其是關系著元老院的未來的學校。最起碼得把學校里的學生的德行要管好了,要是若干年后學生里抓出幾個“大老虎”來,他臉上也掛不住。他打算以這件事為突破口,在全校開展一次教育活動。所以今天他先把被欺負的女生的家長請來,具體詢問下情況,再問問家長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