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入門
左卻一回到寢室立即找了一套干凈衣服去沖涼,再回來時,桌上放著一杯黑乎乎的水,而垃圾簍里多了個板藍根的包裝袋。眼下房間里只剩她和室友一號,自然不可能是第三個人做的。左卻對著室友的后背說道:“肖茉莉,謝謝你?!?p> 肖茉莉回過頭來沖左卻笑著,“小事而已別放心上,你當心別感冒。不過,開學這么久了你一直叫我全名,我還是不習慣,要不看在這杯沖劑的份上,你今后也叫我茉莉吧?”
左卻瞥了一眼杯子,淡淡道:“那往后我就叫你茉莉。但是,麻煩以后不要隨便動我東西了?!?p> “……”茉莉的笑容逐漸消失,“哦,對不起啊。”
當天晚上十點左右,工商大學燈火漸滅。伴著窗外淡淡的桂花香,左卻再次入夢——現(xiàn)身蓮花池畔。
彌珂原本坐在臺階上把玩一支新鮮的蓮花,見到左卻即刻起身,順手就把花丟回了池子里,迫切道:“你為何才來?我可在這盼了許久?!?p> 左卻云淡風輕道:“你盼著我做什么?”
“你不是想在這里隨意走動嘛!境尊已下令命紫師叔為你著手準備入門考試,若是考試通過了便許你拜入白月峰——”
左卻打斷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拜師了?”
彌珂伸手去捏池子里的花瓣,埋怨道:“要怪也只能怪你總嫌我跟著你,我才自作主張?zhí)婺闳デ髱煾负途匙饘⒛闶諡榈茏印!彼莺莸爻断乱黄ò陙恚耙皇悄侨瘴覜]安置妥當,你也不至于被抓去戮妖柱,終究是我對你有所虧欠,若非如此我才不管你!”她忿忿地將手里的花瓣丟到了水里。
原來是心懷愧疚。左卻語氣柔和了些,道:“除了讓你跟著,也除了拜師,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能讓我四下走動嗎?”
“成為畫境弟子有何不好?如今的畫境強過這世間任何一個門派,外面的人都擠破了頭想進來,境尊也是因戮妖柱一事才破格給你機會。你若是成了畫境弟子,指不定還可以找機會去各位師伯師叔門下修習,到那時畫境還有何處是你不能去的?”
看來是沒有旁的辦法了。雖說只是一個無休無止的夢,可誰愿意原地踏步呢?左卻打聽道:“境尊可知,我出現(xiàn)在此的日子并無規(guī)律?即便拜師成功也無法日日修習?!?p> 彌珂指了指身后的臺階,“這段時日,每次你來我都在這記著呢!你每隔一日來一回,每一回都能待差不多十八個時辰。此事我自然如實說了?!?p> 左卻終于不再抗拒,朝著百草殿邁開了步子,道:“你所謂的紫師叔,是紫……?”
彌珂與左卻并肩走著,神采奕奕道:“紫師叔,位列畫境前三甲。當然了,境尊不包括在內,他老人家已是一境之尊,若是還要占去榜上名額就忒不厚道了。”她湊到左卻耳邊小聲道:“我之前不小心聽到玄水庭的弟子說,境中還有一位高人,除了境尊和玄水庭庭主,無人見過,也不知是境尊厲害些還是那位前輩厲害些——”
左卻見彌珂說跑了題,出言提醒道:“我問的是紫師叔?!?p> “紫師叔執(zhí)掌紫陽閣,掌管弟子招收,入門考試、功課查驗皆由紫陽閣主持。你這回錯過了統(tǒng)試,境尊破了先例,特地吩咐為你安排一場考試,這主考官便是紫師叔?!?p> 左卻本意是想打聽閣主的大名,彌珂沒有直說想必是直呼長輩名諱過于不敬。她轉而問道:“考試考什么?”
“自然是作畫?!?p> “可有指明畫何物?”
“你可曾聽過‘入畫境者必生扶?!??”不等左卻回答,彌珂自答道:“唉,你連畫境都不知,豈有可能聽過這句風靡世間的傳聞?扶桑乃是紫師叔的至愛,紫陽閣內處處可見扶桑,大殿亦題名‘扶桑殿’。既是紫陽閣主持入門考試,考什么自然也是由他們做主。只是尋常百姓不知其中緣由,又因當下安生太平,療愈之術對百姓匡助良多,他們便只知療愈不知旁的,這才誤以為畫境弟子個個都會療愈之術?!?p> 話說及此,二人已駐足在彌珂寢殿外,結界早已將左卻也視為主子,對二人皆不作用。
彌珂不解道:“回來做甚?”
左卻道:“既然要考試,我也得做些準備不是?”
彌珂頷首,推開門步入寢殿。左卻跟著進去,只見案幾上已備有筆墨紙硯,了然道:“你這是早已料到我一定會參加考試?”
“非也,這些是我昨日做完功課忘了收拾?!睆涚孢呎f邊假意收拾。
左卻摁住一張宣紙,推開彌珂的手,道:“蓋如汝所言。”她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筆,試著握了握。因此前從未用過軟筆,只得反復調整握筆的姿勢。
彌珂俯身親授,糾正了她的姿勢。
左卻一邊寫自己的名字,一邊打聽道:“既然是入門考試,難度應該不高吧?”
彌珂落座在左卻旁邊,答道:“閉目空想,方能落筆作畫,且須在半炷香內完成,你覺得難是不難?”
左卻不語,閉上眼回憶初中美術課老師所講的內容:“第一步一定是觀察物體,要找到它的外輪廓,才知道如何動筆。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起形,起形是為了把握好比例,可以利用定點法、方格法或幾何法等等。因為圓潤的不易畫,那么就將它分成幾何圖形來畫,這就是所謂的’寧方勿圓’……”
當她按照老師所講將自己腦海里的唯一一朵扶?;ǔ尸F(xiàn)在紙上時,彌珂雙肘撐在案幾上已經(jīng)睡著了。左卻自己過目了一遍后,輕輕推醒了彌珂,道:“帶我去找子衿?!?p> 彌珂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起身,口齒不清道:“走吧?!?p> 二人出了門,彎彎繞繞轉過了好幾道行廊,方在一間屋子前停住。
彌珂有氣無力地敲了敲門,喚道:“師姐~師姐~”
青子衿原本正欣賞一幅屏風,聽見呼喚聲立即停下手頭的事,遠遠問道:“你這鬼靈精又惹了何事?”等她打開門察覺到左卻也在,一下收斂了,明知故問道:“左卻也來了?”
左卻頷首,客氣道:“打擾了?!彼e起手中畫作,“這是我畫的,勞煩青師姐指點一二?!?p> “里邊請。”子衿做了個邀請手勢。
“師姐,你好偏心吶!對左卻這樣客氣,對我卻那般苛刻?!?p> 左卻不敢茍同,好言安慰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日后你定然比我出息。”
“我原本就比你厲害,何須再吃苦頭?你尚未入門,師姐仍是我的!哼!”彌珂回了嘴就跑到子衿的榻上把玩腰間的禁步,故意以此宣誓主權。
子衿笑著搖搖頭,放任彌珂不管了。她坐在案前仔細看了左卻的畫作,悉心指導起來,時而提筆畫幾筆。
兩個時辰過后,彌珂睡眼惺忪地從榻上爬起,軟軟道:“師姐~我餓了。”
子衿無奈又寵溺地瞅了一眼彌珂,柔聲道:“尚需片刻,再等等?!?p> 彌珂噘著嘴起身,左顧右看一番,最終走到了屏風跟前好奇地摸了摸,道:“師姐,這便是如愿帶回來的屏風嗎?為何上面沒有紋案也沒有字?”
子衿正忙著教左卻作畫,實在無暇替她解疑,彌珂不得趣便走了。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子衿帶著左卻出了屋子,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溫柔道:“珂兒,該用膳去了?!?p> “師姐~我來了!”彌珂從屋后飛身而出,落在了三米開外。她手里本來抓著一只小鳥,落地之后鳥兒憑空消失了。
三人東拐西拐,終于在一間裊裊炊煙的屋外停了下來。子衿介紹道:“此處便是食樓,用膳之所?!?p> 左卻一抬眼,只見弟子都在排隊領紙,拿到紙的弟子會選一張中意的桌子,直接用筆在紙上畫下自己想吃的東西。
子衿領了三張紙,遞給左卻和彌珂各一張。
左卻感嘆道:“沒想到你們的膳食竟是這樣解決的?!币驗橹岸际窃趶涚娣績扔蒙牛@是她第一次來食樓?!翱磥恚^的畫餅充饑是確有其事?!?p> “你想吃餅?。窟??!睆涚娌耪f完就遞了一塊大餅給左卻。
左卻無語道:“……你手可真快?!苯舆^餅,她又道:“既然每個弟子都有筆,為什么還要特意來此?”
子衿指了指那些身著藍衣的弟子,道:“你應當記得,那是珞金嶺弟子的服飾。珞金嶺掌管境中戒規(guī),用膳便是其中一條。為避免眾弟子浪費食材,珞金嶺主定下了規(guī)矩——若無特殊情況,膳食所需紙張只可在此取、在此用,違者必有重罰?!?p> “食材指的是,紙?難道這紙和書畫所用的紙不一樣?”
彌珂抓住機會顯擺道:“自然不一樣,食樓的紙雖由珞金嶺派發(fā),實則源于紫陽閣,書畫所用的紙才是真正源于珞金嶺。至于紙是如何造的,日后你要是有機會去紫陽閣、珞金嶺修習,自然會知曉?!?p> 紫陽閣產(chǎn)紙?紫陽閣最多的應該是扶桑吧?難不成食樓的食物其實是扶?;?,只是借助術法變幻成了各自想要的模樣和味道?左卻微一頷首,自認為已經(jīng)知道紙是怎么造出來的。
彌珂見她思考得過于專心,連餅都顧不上吃,特意指著大餅,提醒道:“食樓的吃食對修行大有助益,故而不許浪費,你可要吃干凈,免得到時候受罰怪我沒說明白?!?p> 左卻漫不經(jīng)心道:“這餅出自你手,若是我一個還未入門的都要挨罰,哪能少得了你?”
彌珂炫耀道:“師父和師姐才不忍心我去珞金嶺挨罰呢!”
半個時辰后,左卻已經(jīng)跟著子衿和彌珂到了紫陽閣入口。因畫境幾部各有結界,未經(jīng)允許不得擅入,入口處已有一位身著紅衣的紫陽閣弟子在等候。子衿介紹道:“這位是丙辰師兄?!?p> 丙辰與子衿幾位互相行禮后,將三位引到了扶桑殿,便去請閣主了。
這一路走來,確實處處可見扶桑,左卻本欲摸一摸纏繞在柱子上的花,子衿攔住她,提醒道:“閣主本就不樂意為你準備考試,此時還是不要惹她不快。”
左卻悻悻地收回手,沒有再肆意妄為。過了一個時辰,她終于明白子衿所說不假——紫陽閣主竟讓她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所幸,她的心已經(jīng)在這段時間里定下來了,腦子里也一直在賞花,所以閣主一來她直接就開始作畫,不到半炷香便收筆了。
紫陽閣主板著臉從丙辰手里接過畫,稍稍瞟了一眼便走了??此樕耆梢詳喽ㄗ髤s入門肯定涼了,沒成想丙辰竟對著子衿拱手作揖,笑道:“恭喜子衿又得一師妹?!?p> 子衿道:“結果如何尚未可知,你這話未免說得過滿了?!?p> “我了解師父,如若左卻師妹沒通過,師父該是最歡喜的那一個。不說這個?!北阶儜蚍ㄒ粯訌膽牙锾统鲆粋€精致的木盒遞給子衿,“這是家父從昧谷帶來的果子,你拿回去嘗嘗,指不定能想起什么?!?p> “既是令尊留給你的,子衿不敢冒領?!?p> 二人反復了好幾個來回,木盒仍在丙辰手里。彌珂看不下去,生生打斷了二位:“不如我?guī)ё髤s先回白月峰,師姐和丙辰師兄慢慢聊~”
丙辰故作玩笑道:“那就多謝珂兒師妹成全了。”
畫境,安廣殿。
紫陽閣主站在殿中,依然是不茍言笑,但又跟面對左卻時的臉色不太一樣。她眼前站著一位須發(fā)銀白卻又不似耄耋之年的男子,正舉著一幅畫仔細過目。
紫陽閣主道:“紫陽不解,她一個來歷不明又古怪的丫頭境尊您為何要她入門?”
境尊慢慢悠悠道:“一個毫無根基的孩子罷了,無妨。倘若真有一日她要興風作浪,在此處總好過在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