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御賜府邸
門一開,“神堂”二字乍然出現(xiàn)在眼前,隨之而來的是更濃郁的芳香。
左卻跨進門檻,匆匆瞥了一眼兩邊的廊道和院墻,便徑直步入正對面的神堂。
香氣愈來愈烈,栽在香氣上不止一次的左卻步子漸緩,仿佛她的腳下有一個復(fù)雜的陣法,一不留神就會掉入陷阱。
當(dāng)她輕輕推開神堂的門,眼里忽然有了花——
神堂猶如一個植物展覽館,里面擺了許多花瓶,每個花瓶里都插著一枝花,只是大多數(shù)花已經(jīng)干枯。散發(fā)香氣的花并沒有插在瓶子里,而是養(yǎng)在神堂左側(cè)的小池子里。池子里沒有泥,花是靠水將養(yǎng)著。
神堂不供神佛反而養(yǎng)花,這委實怪異。
左卻摸了摸池子里的一朵蓮花,確實是真花無疑。她走到神堂中央,隨意拿起一個瓶子。
瓶里的花早已干枯,連原本的色澤也瞧不出來了,但花兒卻依然挺立,顯得格外精神。
她察覺到瓶身有些凹陷紋理,特地轉(zhuǎn)過來細(xì)細(xì)過目了一番,“‘妃羽’。魚鳥族不愧是五大族之首,連養(yǎng)個花都這樣鄭重。只可惜,再也無人照看你們了?!弊髤s小心翼翼地將花瓶放回原處。
接下來數(shù)日,她幾乎天天下水前往神堂。反反復(fù)復(fù)多次之后,她終于成功克服了對水的恐懼,但她卻忽略了一樁事——水越深底下的溫度越低,所以她毫無懸念地受涼了。
原本她可以替自己施療愈之術(shù),可不知較的什么勁,她一味地死扛,也不下山去瞧大夫。
幸好,數(shù)日后子衿來信了。
說是莫云開回城,南交王一并論功行賞,賞給上穹畫境的她們幾位一座府邸。但彌珂想和魏杜衡一起待在太尉府不愿離開,青師姐也覺著太尉府既然關(guān)得住彌珂并未強求。可魏杜衡卻說,上穹畫境弟子心系蒼生,誓保天下太平,現(xiàn)如今既然常駐潭州城沒有公然抗旨不遵的道理。
換言之,不僅彌珂和青師姐得去御賜的新府邸里住著,連她也得回去住著!
因為要讓彌珂搬離太尉府的條件是:魏杜衡時常過府去探望。
而魏杜衡那廝的條件是:左卻回府。
左卻看完信立即拔出短刀,氣得要割傳信的那一叢葉子,結(jié)果一咳嗽又放棄了。
咳了幾聲之后,她才啞著嗓子罵道:“卑鄙無恥魏杜衡,等我回去有你好看!”
次日。
等到日頭出來,左卻才將孔孟儒從碎月洞放出來,但她并沒有留給對方太多自由活動的時間,連一盞茶功夫都不到她便縛住了孔孟儒雙手。為避免污了耳朵她還特地堵了孔孟儒的嘴,除此之外她還結(jié)了個界限制他的活動范圍。
可即便遭受如此對待,孔孟儒的臉上依舊洋溢著笑容,仿似在說:“做什么都沒用,你注定是我的人?!?p> 左卻像放風(fēng)箏一樣拉著綁在孔孟儒身上的繩子,御筆飛往潭州城方向。
可這一路被吊著,孔孟儒愣是沒求饒,還頗有興致地時不時抬頭瞟一眼上空的人。
豈知,他們一進潭州城便立刻被包圍了。
“左神醫(yī)!家母掛心大哥,請允許我將大哥帶回家中?!笨酌掀嬲Z速極慢,語氣又十分誠懇。
“看在令堂的面子上,你可以把他帶回去。不過,他必須老老實實待在家中,否則,恐怕對令堂不利?!弊髤s將繩子遞給了孔孟奇。
孔孟奇從容不迫地接過繩子,“左神醫(yī)如此替家母著想,改日必定登門拜謝!”不等左卻離開,孔孟奇便抽掉了孔孟儒嘴里那一團。
孔孟儒盯著左卻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會娶你!”
左卻當(dāng)作沒聽見,轉(zhuǎn)身便走了。沒走多遠(yuǎn),她便看見魏杜衡站在路中央。
她氣勢洶洶地走上前,啞著嗓子道:“你利用青師姐和彌珂逼我回來,還把消息透露給孔府,真是太過分了!”
魏杜衡皺了皺眉,二話不說便用銀針刺暈了她。
左卻醒來時,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既然醒了,趕緊起來把藥喝了?!蔽憾藕舛酥煌胨幷驹诖策?。
左卻剛想說話,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可她心里明白這根本不是病的。她急匆匆坐起身,指了指喉嚨。
魏杜衡將藥碗遞近了,“先把藥喝了。待你痊愈,我自然會讓你說話?!?p> 左卻板著臉試圖喚出術(shù)筆,卻發(fā)現(xiàn)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抬頭睨向魏杜衡,靠著嘴型問道:“我的筆呢?”
“左小娘子雷厲風(fēng)行,不利養(yǎng)病,所以我與青師姐商量之后暫封了你靈脈。眼下你住在御賜府邸,府里有宮里派遣的侍衛(wèi),有太尉府的侍衛(wèi),還有青師姐和小彌珂在,一時沒有靈力也不礙事。我也會守著你的。來,先把藥喝了。”魏杜衡坐到床沿,把碗遞到了左卻的嘴邊,“只要你病好,一切都會恢復(fù)如初。我發(fā)誓?!?p> 左卻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奪過碗一口氣把藥喝了,又躺了回去,還故意背對著他。
頭一天,左卻連床也沒下。
中途,子衿和彌珂來過一次,但因她口不能語,沒待多久就走了。
翌日午前,巳時左右。
孔府提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城南走到城東,加上孔孟儒早已敗壞的名聲,“紈绔公子孔孟儒求娶御賜府邸左卻”的消息不脛而走,幾乎傳遍整個潭州城。
一位頭戴大紅花穿得相當(dāng)喜慶的媒婆手捏一枚喜帕走在隊伍前,號令大家停在了御賜的新府邸——上穹府門外。
圍觀的百姓羨慕道:“這上穹府可是陛下御賜的!果真是托陛下洪福,這么快就有喜事臨門了!”
另一婦人道:“這算哪門子喜事?我可聽說,是這上穹府的姑娘與城南孔家大少爺背地里行那茍且之事失了身。眾所周知孔夫人心善,自然會顧全那姑娘的名聲將她娶回家去!不然那姑娘怕是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這上穹府里住著的可都是從畫境來的姑娘!人家本事可大著嘞!哪里瞧得上孔家大少爺?要我說,定是孔家人使了下作手段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之身!事后又得知人家是畫境來的,這才不得已上門提親,也算是給那姑娘一個交代!”
“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們舌頭割了喂狗!”
人群里走出四個玄水庭的女弟子來,說話的是連荑。
她身后的沙羅跟著道:“膽敢造謠我畫境弟子,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剛才聊得火熱的婦人們噤若寒蟬,但依然站在原處等著看熱鬧。
連荑領(lǐng)著三個師妹走到了媒婆跟前,兇巴巴地道:“還不走?”
媒婆面色為難,道:“姑娘,我也是好心來撮合一段良緣,你別棒打鴛鴦?。∵@拒親怎么也得人家姑娘自己出面不是?不然我這回去也不好交代??!”
連荑好奇道:“你是來找哪位提親的?”
媒婆一聽,立即咧開嘴笑道:“是左卻左神醫(yī)?!?p> 沙羅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輕輕推了連荑一下,小聲道:“連荑師姐,要不我們別管這事了?!?p> 連荑揚起嘴角,道:“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方才沒聽見她們說的話么?她這是被人玷污了,孔家看在畫境的面子上才來提親。若是孔家不娶她,她這輩子都別想嫁人!”
沙羅嘀咕道:“可她哪天若是知道是我們攪了她的親事,定會心生報復(fù)……”
連荑不顧沙羅阻攔,愣是結(jié)了兩層界將前來提親的一眾人等的身形全部隱去了。
圍觀的百姓只覺著是上穹府將提親隊伍送走了,熱鬧看不成都陸陸續(xù)續(xù)散了。
“找找她住哪個院子哪間房?我們?nèi)粫!边B荑拍了拍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上穹府。
府里那些侍衛(wèi)好像看不見她們一樣,完全放任她們在府中隨意走動。
子衿一早便去白氏醫(yī)館了。
彌珂此刻待在左卻房里,二人正在對弈。
連荑等人找來時,卻只能推開房門站在門外看著她們,一步也進不來。她們四個擺好了架勢,打算合力破了阻礙她們的“界”。
彌珂右手捏著一枚白子,臉上露出蔑視的神情,提醒道:“別白費力氣了。這是星陣,并非你們玄水庭的結(jié)界!還有,上穹府不待見你們,哪兒涼快去哪兒!”
連荑哂笑,“我說這偌大一個上穹府怎么連我來了都無人發(fā)覺,原來是都被關(guān)進籠子里了!對了!這里既然叫作‘上穹府’,想來上穹畫境人人有份,我們四個近日恰好下山歷練,就在這住下了?!?p> 彌珂將棋子摁在棋盤上,起身瞬移至星陣邊緣最靠近連荑的地方,“離我們遠(yuǎn)點!”
連荑故作矜持地笑了開來,“喲,這不是白月峰備受寵愛的彌珂嗎?怎么裹成這樣子?欸,你這臉上……”
不知何時走近的左卻將彌珂拉到了自己身后。她那張臉一沉,賽過任何一句話。
連荑漫不經(jīng)心地碰了碰星陣,表情立即變得扭曲,還舉起手裝模作樣地在鼻口扇了扇,“你們這屋里怎么一股子狐臭味?”
彌珂站了出來,罵道:“你再多說一個字,看我出去不撕了你的嘴!”
“說的又不是你,何必這么大脾氣呢?不過,容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邊這位可不是什么清白之人,你成日和她待一起,當(dāng)心日后也嫁不出去!”
左卻陰著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連荑,仍舊一句話未說。
沙羅站在后面看得心慌,扯了扯連荑的衣袖,“連荑師姐,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連荑妥協(xié)道:“走走走,我們找個遠(yuǎn)點的院子?!?p> 上穹府附近。
魏杜衡剛抓了藥回來,不意撞上了連荑布下的結(jié)界。他順著結(jié)界摸到了尾,也就到了上穹府門外。他走到最近的一家鋪子里,打聽道:“兄臺,勞煩告知剛才這里發(fā)生何事了?”
“剛才啊,來了一隊上門提親的,聽說是城南孔家的大少爺求娶對面府里的左神醫(yī),那陣仗可真氣派!可這媒婆還沒進府,碰上幾位畫境來的姑娘,一下子就全都不見人影了!”鋪子伙計說得起勁,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過來打聽的人早就走了。
魏杜衡回到上穹府門口再次摸了摸那個巨大的結(jié)界,隨即踏進府里輕功一使輕飄飄地跨過好幾個院子,停在了左卻的房門口。
房門敞開著,屋里十分安靜。他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將門關(guān)上了。
彌珂正無聊地把玩著黑白棋子,見魏杜衡回來,立即笑呵呵迎了上去,“杜衡哥哥你回來啦!左卻又睡了,你陪珂兒下棋吧!”
魏杜衡從袖兜里掏出一個面人遞了出去,“杜衡哥哥有話要跟左卻說,你自己玩吧!”
彌珂重復(fù)道:“左卻睡了?!?p> “無妨。玩去吧。”
打發(fā)了彌珂,魏杜衡將手里拎著的藥放在了桌上,慢慢地走進了里屋,走到了左卻的床邊。
床幔合著,里邊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輕輕地?fù)荛_一條縫,看見左卻屈腿坐在床中央,一雙眼警惕地盯著他,似乎在問:“你又想做什么?”
魏杜衡也用行動說話——二話不說鉆進床幔里。
左卻不等他下一步行動,直接從被褥下掏出一把短刀防著他。
魏杜衡竟像不要命一樣一手握住短刀刀刃抵在了自己胸口,低聲問道:“左小娘子當(dāng)真要殺我嗎?!”
左卻看見他的手流血,慢慢地松了手。
魏杜衡也松了手,低頭道:“對不起,我只是不知該怎么做才能斷了其他男子對你的念想?!?p> 他把染血的短刀放在床邊的小方桌上后,不顧彌珂的呼喚,毅然決然地走出星陣,到隔壁屋拿了一把劍便匆匆離開了上穹府。
他心里只覺得,孔孟儒向來視左卻為眼中釘,不會無緣無故來上穹府提親。自左卻擄走孔孟儒,他們二人在外一待就是數(shù)十日,這十多日必定發(fā)生了什么,不然怎么會他孔孟儒好端端的,左卻卻病了?
魏杜衡越想越氣,路過先前抓藥的藥鋪門口,又想起當(dāng)時路人口中的話來。
“聽城南的張媒人說,被提親的那位姑娘已經(jīng)失了身。真是造孽,不管嫁不嫁,人家姑娘這一輩子啊全毀了!”
“話不能這樣說,能被明媒正娶、嫁進官家做正妻也是那姑娘的福氣!換作旁人,那可是求也求不來呢!”
“那位的德性,這潭州城還有誰不知?要我說,也就只有缺德賣女兒的才瞧得上眼!”
原來當(dāng)時街坊四鄰傳的就是孔孟儒和左卻。
魏杜衡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一蹬腿便飛上屋頂飄去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