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騎虎難下
未時。
子衿等人準備出門時,忽然來人通傳,說是城南孔府差人來請左神醫(yī)前去救人。
左卻一聽便知必是孔孟儒又在整幺蛾子,心不在焉道:“告訴孔家的人,若真是病了傷了,大可前往白氏醫(yī)館求醫(yī)。青師姐醫(yī)術(shù)遠在我之上,眼下整個潭州城尚無人可比。論救命,白氏醫(yī)館可比上穹府有用多了?!?p> 通傳的侍衛(wèi)答道:“是,我這便去回話。”
子衿卻道:“雖說城南孔府的大公子名聲不佳,可畢竟人命關(guān)天,要不,還是順路去瞧瞧吧?”
彌珂走到前面,將面人遞到子衿的眼前,不滿道:“面人最要緊!”
左卻點點頭,道:“孔孟儒詭計多端,確實比不上面人。青師姐不必擔(dān)心孔府,他們?nèi)粽嬗惺?,我定會第一時間趕過去,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子衿釋然,道:“既如此,我們上街去找捏面人的師傅吧?!?p> 不到半個時辰,三人尋到街上捏面人的攤子。
攤主是位頭發(fā)白了大半的老伯。
彌珂站在老伯對面開口道:“伯伯,我的面人壞了?!?p> 老伯聽見聲音立即抬起了頭,看了彌珂一眼便接過了面人,又逐一打量起子衿和左卻來。
他盯著左卻看得格外久,左卻不解道:“老伯為何這般盯著我?”
捏面人的老伯道:“三位姑娘這是頭次光顧,可老叟卻覺著姑娘你面熟得很,似乎在別處見過?!?p> 左卻笑了笑,“老伯慣會招攬生意?!?p> 老伯沒有辯駁,低下頭修繕起彌珂的面人來。過了會兒他突然停下了活,放下面人和工具,從旁邊置物的竹簍里拿出了一卷畫。
他將畫展開過目了一遍,又抬頭看了左卻一眼,立馬站起身把那幅畫翻了過來,“姑娘請看!”
原來老伯是在畫里見過她。
左卻拿過畫仔細過目起來——畫中人物渾身上下沒有一樣不屬于她的物件,從發(fā)飾到衣裳上的紋飾,皆為她所有。
彌珂好奇道:“為何左卻的畫像會在伯伯手里呢?”
老伯又從簍子里拿出了十一卷,道:“這十二幅畫皆出自一位公子之手,那位公子托老叟仿著這些畫捏十二位面人,適才才覺著姑娘面熟??!”
“伯伯說的莫不是杜衡哥哥吧?”彌珂揣測道,“杜衡哥哥為何只畫左卻不畫珂兒和師姐?”
子衿摸了摸她的頭,道:“珂兒還小,等再過幾年,定然會有人愿為我們珂兒畫像。”
彌珂開心地點點頭,“嗯!”
看著畫里的人時而戴著冪籬,時而戴著眼罩,時而站在窗邊,時而躺在榻上……左卻記起魏杜衡說的那句“對不起,我只是不知該怎么做才能斷了其他男子對你的念想”,忽然發(fā)覺他是真的將她放在了心里。
難道是她做錯了嗎?
她不該對魏杜衡心存希望,不該覺得他是游天嗎?
左卻凝望著畫里栩栩如生的人開始有了負罪感。
就在這時,來了一個侍衛(wèi)。
他神色凝重,抱拳作揖道:“左神醫(yī)!在下乃是城南孔府的侍衛(wèi)陳蒙,奉夫人之命特來請神醫(yī)前去救救我家大少爺!大少爺?shù)弥痪苡H,竟想不開尋了短見,好在發(fā)現(xiàn)及時才沒有釀成大禍!現(xiàn)下大少爺腿上兩處劍傷幾乎深可見骨,已經(jīng)疼得暈過去了!”陳蒙當街跪了下去,“求左神醫(yī)隨在下回府救人!”
左卻放下手里的畫,望向跪地求救的陳蒙,道:“孔孟儒騙我不止一次,難道他以為派人多跑幾趟我就會上當了?”
“神醫(yī)大可前往孔府一探究竟!陳蒙若有一句不屬實,事后任憑神醫(yī)處置!”
左卻瞧著陳蒙眼神真摯,不像是撒謊??酌先迦粽嬗袀€三長兩短,那之前所做恐怕皆要付之東流。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轉(zhuǎn)了身,道:“青師姐你在此陪著彌珂,我去孔府看看情況?!?p> “嗯。救人要緊,快去吧!”
得了允許,左卻即刻喚出術(shù)筆飛往城南。
如果真如陳蒙所說,孔孟儒以自殘恐嚇孔夫人、威脅她,那這個孔孟儒可比她所想的還要卑鄙無恥、不擇手段。
她急于知曉真相,結(jié)了界隱去身形站在孔孟儒的院墻上。
有婢女端著血水從屋里出來,還有兩三個腳步匆忙的大夫挎著藥箱一齊被帶進屋子里。屋里腳步雜亂,好像人很多。除此以外,還有女人的抽泣聲。
是孔孟儒排了一場大戲?還是他真的自殘了?可他如果想用這種方式逼她就范,為何在逐風(fēng)落連一頓飯也沒錯過卻在提親被拒之后采取這樣過激的行為呢?
左卻躍下墻頭,悄悄潛入孔孟儒的房中,遠遠察看了他的狀況——他的額間不停地在冒汗,大腿上裹著帶血色的紗布,屋里也確實是血腥味無疑。
兩個婢女正交替給他擦汗。
孔父面色焦急道:“大夫!小兒何時才能醒過來?”
“回孔大人,大公子確實是因疼痛難忍才會暈厥??芍雇此幰呀?jīng)用過了,血也已經(jīng)止住,小人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孔母抹了抹眼角的淚,催促道:“淑玉!快去瞧瞧左神醫(yī)請回來沒有?”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看來孔孟儒是真?zhèn)?p> 左卻走出屋子,現(xiàn)了身重新進來,道:“左卻見過孔大人、孔夫人?!?p> 孔母一看見她仿佛看見了神仙下凡一樣,瞬間兩眼放光,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左神醫(yī)來得正是時候!我儒兒暈過去一個多時辰了,勞煩神醫(yī)救救他!”
左卻道:“我能救他一次,救不了他一輩子。此次過后,還望孔大人和夫人好好管教,免得他又做蠢事?!?p> 孔母面色為難道:“我們孔家給神醫(yī)添麻煩了?!?p> 左卻抽回手,將一眾人等全部支走了,才為孔孟儒施療愈之術(shù)。
施術(shù)之時,她才真真切切看見孔孟儒的傷勢。從傷口看來,確實是劍傷,只是執(zhí)劍致傷的一定另有其人,除非孔孟儒用的是左手,可他慣用的一直是右手……難道是他?!
左卻臉色沉重地收起術(shù)筆,沒有通知屋外等著的孔家人,只是站在原地等著孔孟儒醒來。
傷口愈合,疼痛感消失,不過片刻,孔孟儒便醒了。
他睜開眼見左卻一人站在床邊,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剛傷愈,笑得十分得意,“左神醫(yī)獨守在我床前,難道是愿意嫁我為妻了?”
“你故意說成自殘就是為了說服你家里人請我過來,你想利用他脅迫我?”
“不愧是我孔孟儒的娘子,可真懂為夫的心思!只是不知一個魏杜衡夠不夠,所以我又加了個籌碼?!彼冻鲂镑纫恍?,“啊!好疼??!母親!儒兒好疼??!母親!”
左卻冷冷地看著他演戲,等到他終于不喊了,才道:“在我的結(jié)界里,任你喊破喉嚨也沒人聽得見。我既然能看穿你的陰謀又豈會再給你機會?”
話音剛落,結(jié)界忽地破了。
孔孟儒又大聲囔道:“??!好疼?。∧赣H!儒兒好疼啊!母親!儒兒不想活了!”
孔母聞聲推門而入,疾步走到床邊,道:“儒兒!母親在!不疼了不疼了!左神醫(yī)也在呢!”
左卻顧不上孔家母子,全心全意四下觀望,試圖找出那個破她結(jié)界的人。先前破除孔府結(jié)界的多半也是此人。
誰知她剛想出去,便被孔府的侍衛(wèi)們攔住了。
“你們這是何意?”左卻轉(zhuǎn)過身,“夫人,難道這就是孔府的待客之道嗎?”
孔母耐心地安撫好孔孟儒,才起身走到左卻的跟前,忽地跪下了。
“求神醫(yī)答應(yīng)這門親事!嫁我儒兒為妻!”
左卻輕笑一聲,“我若不答應(yīng)呢?”
孔母手握銀釵頂在脖頸要害處,“若左神醫(yī)不肯,我只好用這條老命來換神醫(yī)首肯!我只有儒兒和奇兒兩個兒子,奇兒生來體弱,家中諸事今后尚需儒兒打理。儒兒雖時常在外惹事生非,卻從未沾過人命!無論是儒兒還是奇兒,我絕不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若是我這條命能讓我兒活著,我甘愿奉上!”
孔孟奇蹲下拉著孔母哭喊道:“母親不要!不要丟下奇兒!”隨后他也朝著左卻跪了下來,“左神醫(yī)!大哥隨你離開那十多日,母親一直相信你不會傷害大哥,才沒有上報知州府!你既然不會傷害大哥,應(yīng)當也不會棄母親于不顧吧?!”
左卻抬起頭望著坐在床榻上的孔孟儒。
原來這就是他所加的籌碼。
他知道她要保孔家,所以利用“自殘”騙取自己母親的舍命支持。
畢竟親娘的命丟了總比自己的小命沒了要好。
孔孟儒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左卻偏過頭瞟了一眼孔大人——他身為一家之主,見到妻兒如此舉動只能無聲地抹眼淚。
“你們一家可真厲害。是我小瞧諸位了。既然你們孔家費盡了心思非要我點頭,我——”
“是我傷的孔孟儒!”魏杜衡忽然闖了進來。
左卻冷冷地道:“郎有情兮妾無意,風(fēng)卷云兮云蓋月。魏公子不必自作多情攬罪上身,我不會領(lǐng)你的情?!辈坏任憾藕饣貞?yīng),她彎腰攙著孔母起身,“夫人,這門親事我答應(yīng)了。左卻不懂為妻之道,承蒙夫人不嫌棄。”
孔母慢慢放下了銀釵,喜極而泣道:“是我該謝你才是!”
魏杜衡冷著一張臉道:“你們莫要高興得太早!若是二人八字不合卻硬要結(jié)發(fā)連理,到時你們孔府遭的殃恐怕比今日更甚!想要闔家歡樂也得看天意如何!”
“只要左卻點了頭,她就是我孔孟儒的人,八字合不合她都是我的人。父親母親,儒兒一定爭取來年給我們孔家添新?。 ?p> 左卻攥緊了拳頭,道:“親事既已說定,我先回去告知青師姐?!?p> 她一走,魏杜衡也立即跟上了??沙隽丝赘?,他卻一步也不愿往前走了。
左卻拉著他結(jié)了界隱了身形,御筆到了潭州城外的河邊。
“今日之事與你無關(guān),你不必自責(zé)。孔孟儒早已知曉他們一家是我的軟肋,即便你不傷他,他也會有別的手段逼我答應(yīng)。就算是真住進孔府,也就多一個頭銜罷了。況且,待在孔府也方便我守著他們?!?p> “左小娘子當真覺得嫁進孔府只是多一個頭銜而已嗎?若今日……出現(xiàn)在孔府的人是游天,左小娘子還會答應(yīng)這門親事嗎?”
“你明知孔家人的安危于我有何意義,又何必多此一問?雖說嫁進孔府非我本意,但我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孔家任何一個人去死!”
“只要孔夫人相信孔孟儒沒有因提親遭拒想不開,便不會以死相逼——”
“魏杜衡你適可而止!別再摻和我和孔府之間的事了!我自有打算,不需要你為我出頭!”
“我不管你有何打算,只要我活著一天,絕不會同意你嫁入孔府!你心心念念的游天此刻若在這里,定然也不會答應(yīng)!”魏杜衡倏地抱住左卻的頭俯身下去。
左卻自然清楚他想做什么,猛地推開了他。
“你寧愿嫁給孔孟儒也不愿接受我……”魏杜衡失落地笑著,慢慢退到了河里,轉(zhuǎn)身潛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