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蘆鎮(zhèn)逢一四七便是趕集日。
這天周圍十里八村的人都會前來趕集。
鎮(zhèn)子路口的單車保管處，擠滿了單車。
馬路兩邊地攤擺成長龍，賣甘蔗的、賣包子的、賣涼粉的、擺了架縫紉機(jī)幫人改衣制衣的、搭了遮陽棚賣煙的……
琳瑯滿目，人山人海。
七七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進(jìn)了集市小臉上的興奮好奇就沒落下來過。
“蛋蛋，好多人呀，好熱鬧呀！”緊緊跟在張細(xì)鳳身邊，七七邊走邊感嘆。
小蛋人挑挑眉，“確實(shí)熱鬧。”
它不是沒見過人多的場合，在它生活的京都，也有接踵摩肩人擠人的場面，但是氣氛全然不同。
這里的民生場景，處處透著它不曾見過的市井煙火氣。
落后、貧窮、艱苦，卻又生氣蓬勃。
頭頂要烤化人的烈日，也壓不住人們臉上燦爛的笑容。
因?yàn)槭勤s集日，連大馬路都被行人占據(jù)了近半，途經(jīng)來往的班車小巴只能在馬路上慢慢挪行，喇叭拼了命的按。
陳建和仗著人高馬大，一路護(hù)著老小在前開路。
張細(xì)鳳緊牽著七七小手，邊走邊叮囑，“七七，要跟緊婆婆，不能自己亂跑?！?p> 七七點(diǎn)頭，“好?！?p> 她知道的，街上人太多了，她要是亂跑，婆婆就找不著她了。
張細(xì)鳳笑著，牽著七七走上路邊牙子，越過擺著縫紉機(jī)的小攤往后走，那里是萩蘆鎮(zhèn)最大的供銷社，也是唯一的供銷社。
這時候供銷社還是國營的，里面賣的東西品質(zhì)還算可以，進(jìn)進(jìn)出出的顧客很多。
供銷社很大，長長的玻璃柜臺沿著三面墻擺成U形，每面柜臺后面都有個售貨員。
七七環(huán)視柜臺，眼睛又看花了。
好多的東西，暖水瓶、搪瓷口盅、洗臉盆、燈泡燈管、針線盒子、扎成一捆捆的布料、散裝的糖……在柜臺后面的墻上還掛著不同顏色款式的成衣。
“同志，那件碎花小襯衣跟下面的褲子怎么賣？”
“襯衣八塊，褲子五塊?！?p> “能便宜點(diǎn)嗎？”
“襯衣跟褲子一塊買最低十二塊五?！?p> 七七還在觀賞商品的時候，冷不丁聽到婆婆的聲音，“十二塊五”嚇得她立刻抬頭，連衣服啥樣都沒看，“婆婆，我不買衣裳，我有穿的，我們走——唔唔！”
張細(xì)鳳捂住娃兒小嘴，繼續(xù)跟售貨員講價，“還能再便宜點(diǎn)嗎？我再多要一件娃兒的小背心?！?p> 柜臺后面，售貨員聲音淡淡的，已經(jīng)有點(diǎn)不耐煩了，“小背心三塊不講價，另一套最低十二，要就要，不要就往旁邊點(diǎn)，后面還有人要買東西?！?p> 陳建和看著售貨員皺了皺眉，卻又莫可奈何。
供銷社的人賣貨大多都是這種態(tài)度，久而久之大家其實(shí)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對張細(xì)鳳道，“嬸，買吧，我來付錢，七七到咱村來我還沒給她買過東西?！?p> 說著他就從上衣口袋往外掏錢。
張細(xì)鳳一把把他的手拍了下去，嗔斥道，“第一次給七七買東西，你還想搶了我的先？”
話說到這份上，陳建和自是不敢再搶。
“同志，這是十五塊錢，那套衣裳跟小背心都要了?！彼龔难澴觾?nèi)兜里翻出一扎卷起來的紙幣，仔細(xì)數(shù)出十五塊錢遞了過去。
交易完成，七七還站在那里小嘴顫抖，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兩畝地瓜才賣的二百一十三塊七毛錢，給她買兩身衣裳就花了十五塊！
這還沒完，她心痛的片刻功夫，張細(xì)鳳又給她買了一雙涼鞋一把牙刷一條新毛巾一個口盅兩朵紅花頭繩，哦，還有一塊錢豬油糖。
總價六塊八毛。
走出供銷社的時候，七七跟個游魂似的。
她悄悄捂上心口，她要努力多賺點(diǎn)錢了。
婆婆有點(diǎn)敗家。
跟七七的心痛不同，張細(xì)鳳是春風(fēng)滿面。
雖然花了不少錢，可她花得高興，心里說不出的滿足。
一個人生活了這么多年，如今身邊終于有了個能讓她花錢、能讓她去照顧的七七，日子變得有滋有味，每天都是盼頭！
供銷社對面，沿著路邊小陡坡走上去，就是菜市場了。
菜農(nóng)坐在過道兩邊，售賣自家種的各種蔬菜。
穿過蔬菜攤子再往后走，就是一座瓦木構(gòu)建的大棚攤，里面賣豬肉雞鴨魚等等。
張細(xì)鳳打算割半斤排骨，回家給七七做排骨燉土豆。
陳建和因?yàn)檫€有別的東西要買，得繞去集市另一頭，暫時跟張細(xì)鳳及七七分開，雙方約好到時候在單車保管處匯合。
天氣太熱，頂著大太陽在街上逛了這么久，張細(xì)鳳擔(dān)心累著七七，加上時間寬裕，也不急著去采買，干脆帶著七七在棚子門口蔭涼處坐下歇歇腳。
除了她們倆，旁邊還坐著許多歇腳納涼的人。
既坐在一處，甭管認(rèn)不認(rèn)識，都能搭幾句話嘮嘮嗑。
嘮著嘮著，話題就說到了桃溪村。
“他們村今年是掙大發(fā)了，兩三斤一個的小瓜，愣是賣出五毛的價，比咱種出的大瓜還值錢！”
“我聽說他們的瓜是直接賣到城里的，運(yùn)氣真好！”
“昨天我們村有人打城里回來，說那邊最近出了個小麒麟瓜，賣瘋了，你們猜多少錢一個？八塊，八塊啊！我猜就是桃溪村種出來的！”
周圍一地抽氣聲，有人羨慕嫉妒得紅了眼。
“肯定是桃溪村出的瓜！只有他們那破地方才種得出小瓜來！而且不止是西瓜賣了好價，連地瓜他們都賣出三分錢一斤！”
“咱今年地瓜賣相好的，最高也才兩分的價啊！……桃溪村以后，恐怕要翻身了。”
這時，一道甜甜軟軟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天真嬌憨，“婆婆，五毛錢一個的小西瓜比大瓜值錢嗎？那大瓜賣多少錢呀？”
被問話的老婦人聲音溫和，“大瓜小的有五六斤，大的七八斤甚至八九斤都有。今年咱這里的西瓜價是八分錢一斤收貨，算下來，大瓜的價錢四毛到七八毛錢不等，一畝地掙的錢只比桃溪村多，不會少了。”
“既然大家掙得不比桃溪村少，那為什么大家都羨慕桃溪村呢？”
老婦人笑笑，牽著娃兒起身離開，“走吧，咱們再買點(diǎn)菜就回家。”
老婦人跟小娃娃離開了，留下一群還在愣神的人。
大家一時沒說話，但是眼里的嫉妒在悄然淡去。
可不是嗎？他們掙得不比桃溪村少，有什么好羨慕嫉妒的。
再說了，八塊錢一個的西瓜，那背后掙錢的也是人收瓜的大老板，可沒桃溪村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