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樓,段譽不明白為什么心理科會設立在十七樓,是方便生命凋零嗎?
僅十分鐘警察在那個小范圍拉起警戒線。
陽光強烈只能看到紅藍光點閃動的提示燈、警戒線外人群的竊竊私語、和里面那一堆殘缺不齊的血肉同四流的血液構成的朝陽的花,所有的所有的一并擠進段譽的眼睛里。
他不敢動,怕動一下就會直接癱軟在地上,那里面是十幾分鐘前笑瞇瞇說等他買早餐回來的楊文景。
周嶼生替他去和警察交流,年長的那個警察遞過去一張單子似乎讓周嶼生簽字,他看到周嶼生回過頭去看了楊文景最后一眼。
別簽字求你了別簽字。段譽在心里懇求。他明白簽字的意義是什么。
可再怎么祈禱都沒用,周嶼生還是提起筆寫下了名字,隨后拉起警戒線走到段譽身旁。
周嶼生看著段譽,幾次張口想說話都沒有成功,他看不了段譽的眼睛,那里是收容不住的悲傷,如果是他親眼看到愛人死去他會瘋。
周嶼生索性閉上眼睛,帶給段譽已知結(jié)果的審判,
“段譽,她死了?!?p> 網(wǎng)吧里光線昏暗,不少人抽著煙導致里面的味道并不好聞。段譽戴著口罩和同樣如此的周嶼生坐在角落,屏幕上是最近很火的一款槍戰(zhàn)游戲,一把游戲結(jié)束會有兩分鐘的休息時間,也不按跳過,段譽趁這個時間解開手機密碼關閉免打擾模式,兩條消息爭先恐后的占著手機界面,是開局前加的一個妹子。
段譽打開消息,看清消息后小聲的來了句臟話。
周嶼生嘴里含著一口水,偏過頭看向段譽的手機。
女生的網(wǎng)名是一串亂碼。
上面只有三條消息,一條是段譽同意好友申請系統(tǒng)自動發(fā)的,其余兩條都是那個女生發(fā)的。
“你好段譽。”
“我喜歡你。”
兩句話相隔剛好十分鐘。
周嶼生咽下水,短促的笑一聲,“你小子魅力挺大啊?!?p> 段譽抖了抖一個多小時沒動過的腿,單手打了“我不認識你”這幾個字發(fā)過去,“哪有你大啊?!?p> 周嶼生生得一副好皮囊,劍眉下是狹長的丹鳳眼,笑起來會柔軟一點,段譽跟他不同,星星眼無論何時都亮堂堂的,笑起來的時候好像里面真的裝有星星。
“你問問她唄?!?p> “不問,愛說不說不說刪了?!倍巫u最討厭這些不理智陷入愛情沼澤的女生。
晚八點是最佳匹配時間,幾乎是秒進游戲,段譽把手機放在一邊投入到游戲里。
康寧是臨江市中高檔的小區(qū),綠化做得極好,暖黃色的路燈在地上照出斑駁的光影,每隔五米就會有一個動物形狀的小路燈,晚上出來跑步強身健體的人居多,也有不少家庭一起出來消食。楊文景挑了一個兔子燈坐到它旁邊的長椅上,手里握著的手機上面還是那一句“我不認識你?!敝卑子譀]錯,段譽跟她認識還是在江大的迎新晚會上。
刪刪減減只發(fā)出去“我知道?!?p> 段譽的脾氣他知道,他會覺得她是神經(jīng)病會把她拉黑。可是有什么辦法呢,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種重生的狗血事會發(fā)生在她的身上,連帶著她的記憶,那些恐懼的又或是幸福的,全都在她腦海里,仍然對她有影響。
楊文景想到那段經(jīng)歷控制不了手抖,傷疤永遠無法抹去,可她想好好愛段譽,守她說的約。
懷中的早讀鈴聲等同于釋放奴隸的批文一樣,一響起所有為學習當牛做馬的學生全部倒下。段譽從漫畫書里抬起來,前面的人已經(jīng)倒完了,這種場景雖然說已經(jīng)看過很多次了還是覺得壯觀。
桌子里江行要的東西還沒給,段譽伸手推了推旁邊屹立不倒的周嶼生,“走,去給江行送東西?!被瘟嘶问掷锬弥男〉案?。
周嶼生正好想出去透風,爽快的答應了,兩個人提著塊蛋糕離開教室。
四樓是文科班的樓層,女生居多,一般都比樓下三樓安靜。靠在樓梯的十班今天出奇的吵,段譽好奇的把頭從后面探進去。
講臺上站在一個女生,大概一米六八,在南方一米六八的個子夠高了,簡直鶴立雞群。她周圍的女生把她圍在里面,幾個人不知道聊什么笑得開心。
臨江市今年的天氣讓人猜不透,十月中旬的和夏天一個溫度,底下有人都穿著短袖就她一個人是長袖。
這是一個不怕熱的人。這是段譽對她的第一個評價。
后門口處坐有沒分班前的朋友,看到他直直盯著轉(zhuǎn)學生打趣道“別人才來你就看上了?”
段譽反問“我是這樣的人嗎?”
“就你這眼神不是也像,走了下節(jié)課數(shù)學課?!敝軒Z生抬手瞄了眼腕表,好心提醒段譽,
自己先抬步下樓梯。
段譽一想起那個頑固的數(shù)學老頭拿著棍子瞪圓眼問你為什么遲到就忍不住打個寒噤,連再見也不說轉(zhuǎn)身就跑下樓。
“周嶼生等等我?!?p> 十班的數(shù)學老師是新來的老師,課堂氣氛格外活躍。
楊文景的同桌一會笑課程一會笑小說,就沒停過,虎牙時隱時現(xiàn)。楊文景托著臉目光時不時瞥向那顆虎牙,記憶里段譽也是有虎牙的,一笑起來像是鉤子,鉤心臟也鉤嘴角讓別人跟他一起笑。
好像還不知道段譽的班級,上一輩子段譽只提過他是懷中的。
按動筆開關有一聲脆響,同桌笑到一半被打擾什么都沒收住就這么望向楊文景。
“你知道段譽嗎?”好歹多活二十多年高中生該有的羞澀消失的七七八八,直接了當問出關鍵。
“認識啊,樓下四班的體育生,我們班星期三的體育課還和他們一節(jié)課。你不會也喜歡他吧?”
楊文景敏感的捕捉到“也”這個重點詞。
“也?有很多人都喜歡他嗎?”
同桌歪頭仔細想了想,點頭又搖頭,“不算很多吧,都拒絕了?!?p> 這個跟段譽說的沒什么出入,楊文景舒了口氣。
“不過高二身邊有個女生跟他蠻熟的,”楊文景氣都還沒舒完心都提起來了,所幸還有下文,“是他朋友的女朋友。”
旁邊的人不知道自己斷句有多嚇人還在跟楊文景說關于段譽的小道消息,楊文景把按動筆的筆尖按進去,繼續(xù)轉(zhuǎn)筆。
一節(jié)課下來把段譽高中生活的高潮部分了解得清清楚楚,楊文景在腦子里通過這些話一筆一筆的勾畫出段譽的模樣,不愛穿校服,投球十投八進,臭著臉拒絕女同學……這是高中時期她沒見過只聽說過的段譽。
數(shù)學老師有趣是有趣,拖堂也是必須拖的,幾乎是卡著預備鈴離開的,周圍的同學熟練的抽出下節(jié)課要用的課本,同桌發(fā)現(xiàn)呆愣著的楊文景,想起她是轉(zhuǎn)學生,開口,
“習慣就好,哪天準時下課了那才是奇怪?!?p> 楊文景無話可說,只能等下節(jié)課再去找段譽。
這么一拖就拖到了下午,今天是周五,下午不用上主課自習到兩點就放學,楊文景借著上廁所的借口下樓去找段譽。
心臟跳動的速度和輕快的腳步聲重疊,這是這一生第一次見段譽,就算多活了二十幾年又怎么樣,還是會和小姑娘一樣激動興奮。
三樓門口處的欄桿出人意料的站著四個人,靠在欄桿上的兩個人,一個人她知道是段譽的朋友江行,江行旁邊的是一個女生,從江行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一定是陳俞,一個她從沒見過卻一直在她記憶里的人,站著的就是周嶼生還有段譽。
楊文景停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看著段譽,相比于二十歲十六十七歲的他們青澀許多,少年氣息蓬勃而發(fā),看著那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段譽,楊文景有種想大哭一場的沖動。
哭什么呢?哭她的愧疚,約定是她提出來的也是她沒守約。
那就好好愛他吧。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
“去南街那一邊吃麻辣燙怎么樣?”段譽隨口一說,四個人因為周末去哪商量了半天。
陳俞點了點頭,段譽也不管江行什么意見反正陳俞去他都去,三個人都沒意見,只有周嶼生皺了皺眉,
“你不覺得味大嗎?”
段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副不可思議的的表情,語氣鄙夷,
“裝什么呢說著像你沒吃過一樣?!?p> 周嶼生白了一眼段譽不想跟他說話,這一眼余光剛好看到幾米遠處站在的女生,黑衣白褲不知道站著多久了,奇怪的是滿臉淚水盯著他們這一邊。
周嶼生盯著女生又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也看過去。
段譽不在意的雙手抱臂,側(cè)過頭,對上一個淚水花花的眼睛,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短尖的銀針扎進心里,輕微的疼痛卻密密匝匝。
陳俞作為四個人里的唯一女生,主動走過去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楊文景接過陳俞遞來的紙巾,擦干眼淚,卻是主動走向離她最遠的段譽,幾米遠的距離她走得很慢,像是走過了長長的一生。
段譽皺著眉看著越來越近的楊文景,心口處的疼痛也越來越清晰,太疼了,細針變成了尖刀。
“別過來了!”段譽原本放松的雙手攥緊,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疼痛讓他失去該有的教養(yǎng)朝一個陌生女生大吼。
楊文景愣在原地,她沒被段譽吼過,上一輩子的段譽都沒有跟她重聲說過話。
段譽這一嗓子也驚到了其他三個人,段譽再討厭一個女生都不會大聲又傷人的說話,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搖了搖頭,復雜的目光聚在那個女生身上。
四班有些學生聽到聲響,想出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段譽自知失禮,語氣藏了刀鋒朝那邊道,
“看什么看!滾進去!”
幾個人覺得尷尬但也回到了位置上,貼心的關上了門。
楊文景深吸口氣,壓下心里翻騰的情緒,往后退一步,抬頭對上段譽的眼睛。
“段譽我是楊文景?!闭f完她就跑上了四樓。
楊文景離開后幾秒陳俞才反應過來,回到剛剛的位置,干笑幾聲,
“明天早上在廣場聚起吧。”
周嶼生接話,“可以?!?p> 段譽還沒有緩回那個隨著楊文景離開消失不見的痛感,胡亂的嗯了幾句。
周六的天氣很好,藍天白云,陳俞跟段譽爭吵著那朵最大的云朵像什么,一個說像狗一個說像狐貍。
“拜托哪有狐貍這么胖?!?p> “哪有狗耳朵這么尖?!?p> 爭得不相上下,直到進麻辣燙店兩個人還在嘟囔。
這家麻辣燙店不是自己去取餐,由服務員給你菜單點完自己想要的菜后,交給他們?nèi)ケur柜拿取,說是為了保證食物干凈,價格也相對貴一點,四個人點了兩百多,陳俞坐在外面付了錢。等待過程有點久,段譽百般無賴的玩著空的玻璃杯,直到江行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注意到桌子邊站了一個人。
是楊文景。
一時間被四個人盯著,楊文景心里有點緊張,插兜的手不停的摩挲著一條手鏈。
“可以拼桌嗎?滿人了?!毙⌒囊硪淼模ε滤麄兙芙^更害怕是段譽拒絕,稍稍抬眼想看一眼段譽,沒想到剛好撞進眼里,星星眼在天明的時候亮晶晶的,慌亂的低下頭。
過了一會那邊才傳來聲音,懶洋洋的,“你坐唄。”
段譽無所謂的繼續(xù)玩杯子,他們坐的本就是六人座,沒那么霸道不讓別人坐。
楊文景有些開心,抿嘴笑了笑,坐在陳俞旁邊,陳俞從籃子里取出杯子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楊文景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陳俞松開杯子時順帶著瞥向偷笑的楊文景,那人開心到說謝謝都帶著笑。
段譽他們來得早吃得自然比楊文景快,楊文景才吃到一半他們就吃完了,陳俞對她說了句再見,牽上江行的手跟在段譽周嶼生兩個人后門,四個人有說有笑的離開。
楊文景透過玻璃窗目送他們,中午的太陽最熱,撒下的光輝鋪滿在他們身上,不知道段譽說了什么陳俞重重的給他一拳,段譽還手,兩個人跑著打著,江行跟周嶼生默默走在他們身后,笑著看他們鬧。
說不羨慕陳俞是假的,什么都擁有,愛和友情,自己呢?因為莫名其妙的發(fā)病期和那段黑色經(jīng)歷所有人離她遠去。
背影拐進游戲廳,楊文景想起自己剛剛滿南街麻辣燙店找段譽的樣子,她不知道他們?nèi)ツ膫€店鋪只知道是南街的店,于是她就一家一家的找,最后在街尾找到了。
段譽幾個人在游戲廳里玩盡興了才各自分別回家,段譽吹著口哨擰開門,段母開著暖黃色的燈在沙發(fā)上織毛衣,頭也不抬,
“桌子上的水果吃了?!?p> 段譽拿起一顆圣女果,也不好好吃非要往上一拋然后接住,一邊嚼著一邊端著水果盤擠挨在段母身上。
“別擠?!倍文刚Z氣全是嫌棄,段譽不管繼續(xù)挨著段母,電視機里播放著綜藝,段譽期間被逗樂幾次,一盤水果吃完自覺的洗漱進房睡覺。
段譽盯著面前的楊文景想不明白,自從那天見過她后,她好像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了,籃球場、食堂、運動場…特別是他們班跟十班撞的那一節(jié)體育課,他總覺得有人在背后看著他,猛到回過頭能看到楊文景停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可她又總是隨意的轉(zhuǎn)頭好像她只是不小心看到他。
段譽左右環(huán)顧,食堂確實沒位置了,點了點頭。
楊文景端著飯盤坐在段譽對面,飯盤里是跟段譽一模一樣的飯菜,番茄炒蛋、糖醋里脊、炒西蘭花,都是段譽愛吃的。
突然過來的筷子夾著塊糖醋里脊放在自己的盤子里,白色米飯上多出一塊里脊格外顯眼,段譽不明所以的看向?qū)γ娴臈钗木?,那人還不自知繼續(xù)往自己盤子里送里脊。
“你是不是有點問題?”段譽問得委婉。
“?”楊文景半響后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我再給你打一份?!?p> 飯被這么攪和,段譽也沒心下口,再打一份他也吃不完,搖了搖頭,問旁邊的周嶼生吃完沒,端著盤子就走了。
楊文景懊悔的盯著那個空了的位置,這不是上輩子了他們現(xiàn)在也不熟,段譽也不會收下他愛吃的里脊了。
星期三的體育課在下午第二節(jié)課,楊文景拿上給段譽買的牛奶,和等著她的同桌一起下樓去操場。
兩個班的體育老師玩得特別好,每次兩個班都是緊挨著站一起,方便他倆聊天。
楊文景長得高站在第一排末尾,跟段譽正好差八個人,右邊的人相對比她矮一點偏過頭正好可以看到段譽。
陽光下少年的發(fā)絲也在發(fā)光,站的筆直,像一棵白楊。
兩個體育老師笑著商量了片刻,十班體育生吹了一聲哨子,說,
“今天我們兩個班就來打場籃球賽?!?p> 此話一出,幾個愛運動的男生滿口答應,段譽也在其中甚至跟周嶼生碰拳,女生大都覺得可以玩一節(jié)課也嘰嘰喳喳的答應。
籃球場其中的一塊場地圍滿人,各班的幾個男生打得激烈,哪方進球哪個班就掀起歡呼,兩個體育老師站在兩邊都仔細觀察對方的球員有沒有違規(guī),暗自較勁一定要找到對方的差錯。
一局十分鐘,段譽是在第三局下來的,二十分鐘累得喘氣,站在人圈的中間,左邊十班右邊四班。
楊文景的視線一直黏在段譽身上,他進球她就高興,要不是怕同學討伐她“造反”她就會跟四班的人一起為段譽一起歡呼。她一邊看著段譽一邊想著該怎么把這盒牛奶給段譽,眼看著段譽下場這正是個好機會。
楊文景跟同桌說了一聲就小步跑向段譽,把牛奶直接遞在段譽面前。
段譽愣了愣,問“干嘛?”
楊文景答,“中午害你沒吃飽,賠給你。”
段譽抬手想擦汗,楊文景眼疾手快的往他手里塞張紙,段譽看了看手里的紙,說了句謝謝,女生的手跟他不一樣,軟綿綿的又很冰涼,和打完球滾熱的手掌心接觸,冰火兩重天。
“不用給我?!倍巫u指的是牛奶。
楊文景不肯,死活要塞給段譽,“你拿著,我賠給你的……”
人群中突然爆發(fā)出一句“小心!”楊文景轉(zhuǎn)過頭想去看發(fā)生了什么,去被段譽猛然伸過來的手驚得閉上眼睛,“砰”的一聲,手擊打籃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陣風輕輕的掀起她的幾縷碎發(fā)。
段譽皺著眉甩了甩手,對一臉懵的盯著不遠處的楊文景說,“開球?!庇謱δ沁叺哪猩按蚯蛐⌒狞c?!?p> 周圍有女生私語,楊文景聽到了幾句。
“我的天剛剛段譽好帥。”
“對對對超帥的,不過他剛剛在跟楊文景干嘛呢?”
“好像是楊文景給他送東西?!?p> “啊~”
楊文景沒心情聽下去了,一把塞到段譽的手里,認真的說,
“賠給你的,你就得接下?!?p> 說完也不管段譽怎么反應,回到同桌的身邊。
段譽低頭看向手里的牛奶,心想這女生怎么這么倔。
半期考來勢洶洶,懷中半期連帶著A班一起考,所謂的壓迫感突然就來了。
作為五樓唯一的班級A班,樓層都讓人仰望。
段譽分到八班考試,一進考室就遇到了熟人。
楊文景坐在第三排對進門的段譽打了個招呼,段譽招手回了個。
段譽答題速度特別快,把自己會做的題全部做完后趴在桌子上準備睡覺,一轉(zhuǎn)頭就對上楊文景的眼睛,楊文景瞳孔顏色淺,盯著自己有種她認識自己很久的感覺。段譽心里涌上一股難受勁。
兩個人對排坐,段譽以為她不會做題,用口型問她哪個題,楊文景回他寫完了。
沒問題看他干嘛?段譽想著,閉上眼睛打算睡覺。
考試考兩天,考完當天放假。
段母今晚值班讓段譽給她送飯。
晚上的心理科沒多少人,段譽找到段母的辦公室,還沒開門門就被內(nèi)開,一個人影撞他身上,段譽拿遠手里的保溫桶,皺著眉看向懷里的人,嚯,還是熟人。
楊文景抬頭看到段譽更加慌亂了,拔腿就跑。
段母走過來擔憂的看著女生的背影,
“他跟你一個學校的,都是高二的你應該見過她吧?”
段譽點了點頭。
“你以后多照顧她一點?!倍巫u還是點頭。
車輛駛過一盞又一盞路燈,光斑閃過楊文景的臉上。楊父開著車又忍不住通過后視鏡看楊文景,從出心理科她就一句話沒說,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2019年臨江市有過一場綁架案,兩女一男,楊文景是其中之一,警察趕到時也只有她一個人還活著,男生被肢解在一個角落,而另外一個女生被生生勒死,楊文景免于此難也僅僅因為楊父掛斷電話后直接打過去的一百萬。
可是那又怎么樣,她是見到整個過程的受害者,她一閉眼都能浮現(xiàn)那些畫面。
壞人繩之以法,受害者彌補一生。
周一升旗儀式段譽跟周嶼生一起走回教室,走到一半被十班的拉住,說有事跟他說,周嶼生識趣的自己先走了。
候明毫拉著段譽去了一個人少的地兒,開口
“你知道楊文景喜歡你嗎?”
段譽不確定,“我哪知道?!?p> “楊文景是個怪人,”段譽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xù)說?!敖?jīng)常請假出校每次吃完午飯后會去班主任辦公室,有人跟過去發(fā)現(xiàn)她在吃藥,老師給多少吃多少,就像是不會摳藥板一樣。每過幾天班主任就會去她位置收出管制刀具。上次寫理想大學,她一個人寫的逃又劃掉改為算了,有時候她笑了笑的就哭了,所以我們猜測,”候明毫斷了話左看右看,確定沒人后,對段譽說“她有抑郁癥?!?p> “這么說她在你們班不受待見?”
眾多問題里段譽挑了一個候明毫沒有想過的問題。
候明毫點頭,又說“你不好奇嗎?”
抑郁癥為人熟知,又仿佛是禁忌,他們覺得新奇。
“有什么好奇的?”
“你不覺得……”
段譽粗暴的打斷候明毫的話,“感冒發(fā)燒是身體機能出現(xiàn)問題,抑郁癥是心理,覺得獵奇你自己去得一個就知道了。”
“你居然幫她說話?!睏钗木笆莻€人都知道喜歡段譽,而段譽偏偏最煩這些,候明毫一臉不可思議。
“我只是覺得你們歧視病患而已。都是病都有的治搞這些干嘛,讓病患羞于治療的人才有病?!?p> 段譽沒有再開口,撂下候明毫就走。
楊文景的生日在十一月中旬,楊父在餐桌上提議辦一個小型聚會。楊文景咬著筷子搖了搖頭,
“我和朋友出去吃個飯就好?!?p> 楊父想了想答應了。
臨江市也算二線城市的佼佼者了,晚上車水馬龍不停歇,LED燈幕隨處可見,無休的播放畫面,城市無夜。楊文景站在窗前,對面是一個明星的口紅廣告。書桌上攤著一張紙,她有個習慣,把要做的事列出來一一完成,這次紙上寫的是邀請名單,上面只有一個名字。
段譽。
走珠筆筆墨深,一筆一畫的邊緣有微不可見的滲透紋路,好像融入了書寫者的情義。
星期三下午第二節(jié)課是體育課,第一節(jié)課的老師看得出來學生對體育課的期盼,一下課就走了絕不拖堂。同學三三兩兩的出教室,楊文景讓同桌先走自己一個人慢慢收拾。
段譽平常都是最后一個到操場,楊文景卡著預備鈴聲響起前一分鐘下樓。周嶼生今天請假只有段譽一個人,也方便她說事。
段譽被攔住在樓梯口,眉目間有些不耐煩,耐著性子聽楊文景說完,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楊文景也倔,堵在樓梯口,段譽往左她就左跨一步,往右她就右跨。
段譽本來就高她十幾厘米,加上比她多站一階樓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女生眼里的倔犟。
“我跟你不熟,參加你生日會干嘛?”
樓上跑下來兩個打鬧的男生,其中一個沒注意撞上了楊文景肩膀的一角,本身重心就不穩(wěn),被這么一撞往后踉蹌幾小步,懸在邊緣,眼看著就要摔下去了,是上輩子跳樓往下墜的感覺,上次是解脫這次是害怕。楊文景眼睛驚恐的瞪圓,尖叫聲還沒有發(fā)出來,下一秒就被一只手拉住了,猛地往上提,手腕處鉆心的疼但好在人沒摔下去,在階梯上站穩(wěn)。不是偶像劇她沒有撞進段譽的懷里,只有一閃而過的洗衣液的味道,她跟段譽隔著十厘米劫后余生的喘氣。
“眼瞎嗎!走路不看路!”
段譽對著底下兩個呆著的男生吼,整九階樓梯摔不死也得殘。
兩個男生后怕得不住的道歉。
段譽帶著怒火也想訓楊文景幾句,那想到看到楊文景臉色蒼白,倚在墻上冒冷汗。
“你怎么了?”
段譽注意到楊文景右手死死地握住左手,也不管她的抵抗,把人拉上樓梯口跟自己平站,一根一根掰開她不愿意送的右手。
血跡透過白色的布料,不知道布料下什么場景,段譽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卷起衣袖。底下是縱橫交錯的傷疤,有新的有舊的,有些因為剛剛拉得太猛烈而裂開往外溢血。
因為母親是心理醫(yī)生段譽對手腕上的傷疤特別敏感,“你……”問到一半沒了話音,楊文景跑了。
段譽沒有猶豫抬步跟上去,十班的教室只坐著楊文景一個,低頭在桌子里翻找,放在桌子上的手血越流越多。楊文景急得滿頭大汗,段譽看到傷疤時的錯愕她看得一清二楚,為什么她死死掩蓋的東西會被他知道,她最不想的就是他知道。楊文景心里焦躁不安,控制不住得想拿出包里的小刀割向自己。對于她這種人來說,割腕流出的血就好像流出的是情緒。
段譽毫不客氣的坐到楊文景的位置上,“找酒精噴霧對吧,我?guī)湍??!?p> 這人來得突然,掐斷了楊文景想自殘的想法,一時沒反應過來,任由段譽稍稍彎腰幫她找東西,柔軟的頭發(fā)擦過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桌子里被翻的亂七八糟,段譽在最深處找到了酒精噴霧連帶著紗布。
酒精噴霧噴在傷口上有強烈的刺痛,過后是紙巾輕輕拭過的癢。
段譽的睫毛又長又翹,眨眼間像蝴蝶扇動翅膀,楊文景看得入迷,連他說什么話都沒聽清。
“啊,你說什么?”
“我說在哪吃飯?!痹捖鋫谝蔡幚砗昧?,段譽處理傷口很專業(yè),干凈利落。
楊文景現(xiàn)在無心夸獎這些,生怕段譽反悔連忙報上地名。
上課有幾分鐘了,段譽應了一聲,起身去操場。熱身活動都做完了正在分組進行仰臥起坐練習,段譽趁體育老師沒注意跑過去隨便加入一組。
夕陽染紅云層,飛鳥結(jié)群歸家,暖紅的光線透過玻璃照進室內(nèi),打在窗邊兩個人的身上,形成一層光暈,模糊了輪廓。房間里靜得只有棋子落盤的聲音,黑白兩色緊追不分上下。
“明天我得去楊文景的生日聚會?!倍巫u緊盯棋盤,無意提起這事。
陳俞黑棋落下五子連成,段譽被算計了,棋盤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段譽氣笑了,“五子棋你下成了圍棋的感覺?!?p> “不行就不行,還怪我認真了,”陳俞挨個收回黑棋,一同放進棋盒一陣嘈雜,拋出問題“你不覺得你對她不一樣嗎?”
“怎么不一樣了?”
“怎么不見你給我訂蛋糕?!倍巫u瞥了眼手機,swan的訂購消息還留在界面上。
段譽其實給陳俞訂過,被她一把拍在臉上,提起這個段譽就一陣臉黑,他的確是奔著惡心陳俞訂的蛋糕,哪知道她直接甩他臉上。那個時候swan推出惡搞主題,他選的top1的“惡心”主題。
等夜幕降臨兩個人才從俱樂部出來,在一個十字路口分開。臨近新年已經(jīng)有小孩子玩擦炮了,一聲接一聲炮響,對小孩放炮有相對陰影,段譽加快腳步逃離這塊是非之地。
段譽到地兒才知道是個KTV,206包廂在樓層末尾,一路走過去白天也有人鬼哭狼嚎。
包廂門關上隔絕所有聲音。氣球貼在天花板上掉著彩帶,“Happy birthday”是紅色的氫氣球,貼在沙發(fā)后面的墻上,地上撒著閃片。段譽被震撼到了,這也太土了。
洗手間傳來水流聲,楊文景出來就看到段譽站在門口一言難盡的表情。
摸了摸頭,有點尷尬“KTV統(tǒng)一裝扮的。”
有些KTV是有這種特殊生日服務。
段譽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到了楊文景說的時間,卻只有他一個人到了,難不成她朋友都遲到了?
楊文景走到茶幾前,拆開蛋糕,是一個草莓形狀的蛋糕,幾顆草莓點綴,面上鋪滿糖霜。
“吃蛋糕吧?!?p> “?”段譽蒙了一會。
“就請了你,沒請別人?!睏钗木罢f得坦坦蕩蕩。
段譽沒想過這場生日只有他一個人,但來都來了也不好就這么走了,只能留下。
楊文景一刻沒落的注意著段譽,知道他決定留下后在心里長長的舒口氣。
“我去把燈關了,這樣才有過生日的氣氛。”段譽邊說邊走?!芭距币宦曊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我靠,楊文景給我找路,我看不見?!?p> 楊文景忍著笑打開手電筒讓段譽順著光走過來,看不清面容,看清的只有他修長的身姿穩(wěn)步走向自己,黑色大衣上掛有銀鏈,反射的光有些刺眼。
逆光而來的段譽靠近身處黑暗的楊文景。
蠟燭被點燃,小簇火一一綻放在他們之前。
生日歌是手機點的。楊文景閉上眼睛許愿,五官因火光投下范圍小卻深的陰影。
“我想永遠留在這個世界。”
段譽吃驚得望向楊文景,以為她在開玩笑,可她語氣認真,吹蠟燭也像在做什么神圣的事一樣。
沒忍住,問道“什么意思?”
楊文景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段譽我成年了,你陪我喝酒吧?!?p> 成年了可以喝酒了,段譽點頭。
桌上的罐裝啤酒有二十罐,楊文景一次性開了十罐,遞給段譽一罐,兩人碰杯,伴著話不停的喝,大部分都是楊文景喝的,四五口一罐就完了。
“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p> 段譽仰頭喝一口,“嗯”了一聲。
“我其實是穿越來的,”第一句話就給段譽說得無語了,這什么弱智故事?
“我上輩子跳樓死的,有虧欠于是我回來了,但是我留不長了,這個世界的我沒了,那世界再也沒有楊文景了?!睏钗木罢f完自己先笑了,笑得在沙發(fā)上東倒西歪,眼淚都笑出來了。段譽笑不出來,“再也沒有”這四個字不知道牽扯了他哪根神經(jīng),排山倒海的悲傷突然掩蓋他,他覺得奇怪,為什么自己會想說“別走?!?p> 楊父接到電話聽到里面一個男生說自己女兒喝醉了讓他去接,立馬放下手里的文件,開車過去,十幾分鐘的路程他已經(jīng)想了好多怎么弄那個男生了。那想到下車后看到的畫面是,一張長椅,自己女兒跟男生一左一右,誰也不靠誰,男生時不時擔憂的看一眼那邊的人。
滿臉堆笑的上前,跟那個惡狠狠的想弄死男生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
段譽看到一個男人上前,里面起身握手,打招呼“楊叔叔好?!?p> “唉唉唉,你好,我女兒麻煩你了。”
“沒有沒有,你把她接回家吧?!?p> “好?!睏罡干锨皳街茸淼臈钗木?,跟段譽說再見,打算離開。
楊文景原本還很乖的跟著走,剛走一步就一把推開楊父,往段譽那邊栽去,段譽下意識的接住。
楊父趕忙拉回人,連聲抱歉,暗嘆女兒丟臉。
段譽擺擺手說沒事。
轎車越開越遠直到看不見段譽才收回視線。
攤開手心,一根紅繩躺在上面,是楊文景剛剛?cè)o他的。
紅繩兩頭系有一顆玉珠,玉珠在抖動中輕擺,段譽看得入神,突如其來并不屬于他的記憶灌入他的腦海里,記憶被撕碎又被拼起,卻是另外一個人的。
段譽撐著頭,覺得頭痛欲裂,呼吸都是痛的,額頭冒出冷汗,地面在他眼里變得晃動。
二十年的記憶飛速閃過,在楊文景那里清晰起來,2025年江大新生迎新晚會穿白裙彈鋼琴的楊文景,第一次跟他吃飯害羞的楊文景,一幀一幀最后是破碎的楊文景。
“段譽!”
他聽到有人焦急的叫他名字,一個身體過來扶住他。
段譽費力的抬頭,頭暈人在眼里重影,慢慢地合成江行。
張口想問“你怎么在這里?”脫口的卻是“你不是說等我嗎?”
楊文景,不是說好了等我嗎?
今年的臨江市難得的下了雪,南山墓園被雪掩蓋一層潔白的雪,很冷冷得手抖,段譽沒有打傘,抖著手給楊文景的墓碑擦雪,照片上的人明艷動人,笑得溫柔溫暖,這么一個人死在二十一歲,從十七樓跳得決絕。
“阿文,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回來找我,…我好想你,你能不能跟夢一樣……”后面的段譽說不下去了,哽咽涌入喉嚨,能不能跟夢一樣回來。
江行遞給他紙巾,沒有說無用的安慰,轉(zhuǎn)身不去看他的狼狽。
回程是江行開的車,暖氣很足上車沒多久身體就回暖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段譽看著窗外,眼底的場景隨著車行變動。
“?!钡囊宦暎蚱瞥聊?,段譽拿起手機,是一條好友申請,名稱是一串亂碼。
明明不冷手卻不受控制的抖動起來,點擊同意,那邊的人很快發(fā)來消息。
diaoebbdks:你好段譽。
diaoebbdks:段譽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