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由我來殺死她
李永的這番話終于勾起了卡雅的注意，她微微轉過頭，目光平靜而黯然。
“為什么要管我呢？”
“如果我求救，你就會救我嗎？”
“奶奶被石頭壓倒的時候，明明我那么拼命地向叔叔、向阿姨求救了。但結果大家都逃走了。”
“村子里的大家都知道，如果沒人來幫奶奶搬開石頭，奶奶一定會死掉。但是沒人來幫我們，我也只能看著?！?p> “就算那個姐姐來了，我也沒想過她是來救我的，你看，結果她說要救更多人，卻不愿意救我?！?p> “大家，只是喜歡說漂亮話而已?！?p> “所以，如果就這樣死掉的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p> 稚嫩的臉上充滿面對死亡的平靜，沒有過多華麗修飾詞，樸實無華的話語中卻透露出一種接受了命運的絕望。
李永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為什么遲遲沒有讓開。
不僅僅是因為答應了卡雅的奶奶，也不是單純地因為同情。
也因為他從這個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喜歡安靜，那被排擠什么的，不是正中我下懷？
他曾經(jīng)和哈倫娜這么說過。
但他在心中真地一點芥蒂都沒有嗎？答案是否定的。
即便透過日常的觀察，已經(jīng)確信魯?shù)轮Z對待平民的態(tài)度。
但是他的心底仍抱有一絲僥幸。
魯?shù)轮Z過去對待他并不算差，甚至比最寵溺的諾西也只是稍遜幾分。前世未曾體會過父愛的李永甚至想過，或許這便是親情的形態(tài)。
或許，魯?shù)轮Z會接受一個稍微有些特殊的子嗣？
但果然只是鏡花水月而已。那份偏愛，只是出于他在過去展現(xiàn)出了“符合優(yōu)秀貴族的樣子”。而在他撕掉偽裝之后，便不再具備這份價值。
但他也是慶幸的，不用裝模作樣的感覺真地很好。
他接受了與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并甘愿忍受隨之而來的待遇。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我沒有力量，也不具備改變現(xiàn)狀的知識。思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不過徒增煩惱，保持自我，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一生，相比那些更加無奈的人，已經(jīng)太過幸福?！?p> 可他也曾經(jīng)期望過，在那深深的孤獨之中，有人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
而眼前的女孩正是另一個自己，放棄反抗，接受既定的命運。
可如今……他已經(jīng)有了改變這一切的力量，為何不能成為昔日自己渴望遇見的那個英雄呢？
李永沒有再追問卡雅，霍然站起，站在埃莉諾拉面前，沉聲問道：“被惡魔同化成魔人的人，真地一定要被處死嗎？有沒有可能，能夠控制住自己不徹底被惡魔的瘋狂影響嗎？”
李永問完此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仿佛為李永的氣勢壓倒，埃莉諾拉沉默片刻，終于松動了口風，道：“歷史上……的確存在這樣的記錄。但他們無一不是具備大毅力大堅韌之人?！?p> 既然如此……
他深吸了口氣，掏出了黑馬的徽章——那是每一位貴族都有的，證明自身身份的徽記。
他說道：“我，李永·康奈德，康奈德子爵候選繼承者之一，18歲孤身修煉至今，已達黑鐵最上位，只差臨門一腳就能踏入青銅位階的天才。雖然你或許看不到，但這正是我黑馬家族的家徽。我以康奈德子爵家族的名譽起誓，如果有一天她成為了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惡魔，我會第一個砍下她的頭顱送到光明教會。但在此之前，這個人，我保下了。”
不為救贖面前的女孩，而是在救贖過去沒能獲救的自己。
展現(xiàn)地位、潛力、實力，以及未來處理風險的能力。
沒人料到李永會說出這番話，場面霎時間安靜下來。
眾人錯愕之間，卡雅卻仰起頭，看著李永的背影，麻木的雙眼中忽地恢復了光亮。
埃莉諾拉面對著李永，久久未曾言語，忽地從鎧甲中掏出一枚銀白色十字徽章，在那銀白十字正中的位置，是縮放后的面容模糊的女神雕塑。
那正是從屬于光明教會，位列核心成員的“銀十字圣印”。
鐵十字圣印、銅十字圣印，而后才是銀十字圣印。再往上，就只剩下赤金十字圣印。
若埃莉諾拉搬出教會欲要強行執(zhí)行，李永無法確信盧娜還會站在自己這邊。
別說李永，就連盧娜在看到銀十字圣印時也微微色變，以為對方要用教會來壓倒他們。
然而埃莉諾拉卻輕聲道：“請放心，我雖然存在視力障礙，卻有其他方式能看清這個世界。李永·康奈德，我記住了你的誓言和那個魔人的氣息，若有一日，她作惡的消息傳入我耳中，我埃莉諾拉必然前來取你項上頭顱?！?p> 就像李永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一樣，此前即便面對茱蒂絲也未曾拿出徽章的埃莉諾拉，她拿出了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并非為了彰顯自身的背景，仿佛是認可了李永的決意。
李永愣了愣神，緊跟著重重低頭：“感謝你的認可?！?p> 埃莉諾拉微微頷首，先是深深地朝卡雅的方向凝視一眼，緊跟著對李永道：“此事已畢，我還要處理就近的深淵裂隙，就此別過?！?p> “等等。”
李永連忙叫住對方，道：“埃莉諾拉小姐，能稍微解釋一下，出現(xiàn)在這附近的深淵裂隙是怎么回事嗎？”
埃莉諾拉腳步一頓，道：“抱歉，我也只是聽命行事。不過，請不必擔心，這次出現(xiàn)的深淵裂隙，只是極小型規(guī)格，不需要建立建制的防線，只需要我前往那里，使用教會的特殊圣具就能將之關閉?！?p> 李永沉默了一下，問道：“需要幫助嗎？”
“請不必擔心，教會安排任務考慮好了每位執(zhí)行者的實力，我一個人已經(jīng)足夠。事從緊急，就此別過?！?p> 話音落下，埃莉諾拉雷厲風行，轉眼消失在山谷盡頭。
茱蒂絲遙望她消失的方向，道：“總覺得，比預想中的裁判所的人要更好說話？”
光明教會裁判所，負責審判異端，以及處理惡魔相關事件的人員。
而知曉埃莉諾拉擁有獵魔人職業(yè)的李永也不禁覺得正是如此。
盧娜卻搖了搖頭，道：“不，我見識過裁判所的人。那些家伙，十個里面九個都是瘋狂、殘忍之輩。這個女劍士，她的身上并沒有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她沉靜、穩(wěn)重的氣質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位苦修士?！?p> 而且，她也很在意，光明教會的人既然都出現(xiàn)在這里，知道深淵裂隙的消息一定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了，為何貴族圈層一無所知？
……
已經(jīng)行至一里之外，離開了山谷的埃莉諾拉不禁回頭看去，想到那個宿魔之體的女孩，心情略有些復雜。
‘宿魔之體嗎？希望那個人真能庇護你吧。’
轉頭，再無再無雜念，徑直朝前方裂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