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瀾常常做一個夢,關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比她埋在北邊土里的錢財還要深,在掉落蒼山之巔之后本就很少做這個夢了,時至今日被盛行止帶回妖域之后,這些事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記憶,連著無極宗上那個羽化的老頭一起又重新回來了。
她反反復復地重復著封老頭的死,那是一個最無能為力的時刻,無極宗聽樓上細雨綿綿,但誰能想到這細雨就如同殺人的刀一樣,不痛不癢但刺入心肺,封默前一秒還在宗主椅子上安定自若的布局,下一秒他的血就浸濕了秦九瀾送給他的毛毯上,那一晚,短短六個時辰,無極宗內(nèi)外亂做一團,任芳容打開了無極宗擎天的大門,無數(shù)的黑袍騎士沖了進來,當時還是封默座下了四護法全部出動,也沒抵得上一輪輪的攻擊,黑袍像是沒有痛覺沒有生命,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搗毀無極宗。
秦九瀾回到無極宗的時候,巍峨赫赫的無極宗塌了一半,死傷無數(shù),哀嚎遍野,這是一場人屠,也是蒼藍大地最黑暗的時光,秦九瀾踉蹌的跑到封默的塌前,封默只是對她笑笑說道:“老頭我......快撐不下去了?!狈饽氖直徽蹟?,竟還是支棱著身子守著法陣。
“什么叫撐不下去了?”秦九瀾第一次哭,眼淚是咸的,是燙的,燙的她的手抓不住封老頭的大手,也暖不回封老頭的一條命。
“你去追封琰了?封琰一直以來都......不想,不想接我的位子,他不想呆在這里讓他走吧,他一生追求自由,我到死終歸要放手的......”
“你的護法呢,你的長老呢?無極宗這么多人怎么可能打不過那些死侍?”
外面兵器聲鳴叫的像是招魂曲,封默的屋外紗窗都染滿了鮮血,微弱的法障一觸即碎。
秦九瀾本就不愿管無極宗的事情,對她而言,只要封老頭平安就好,無極宗倒了可以重建,整個蒼藍大陸顛覆了還有另一個蒼藍大陸起來,這都是寫在天機石上的,天機處的命運線牽著整個神殿,一切都是定數(shù)了。
“我去替你報仇!”
秦九瀾從冰窟中醒來,唯一對她好的人也就面前的老頭了,蒼藍大陸的人都身不由己,任神主宰。
可是憑什么呢?生來赴死,本就是對的嗎?
“不要,不要為我報仇。小容兒不是個壞孩子,她就是被人騙了而已,替我......守住道心,守著......天下大同,你是這個世界的希望,小瀾兒,你記住,你在蒼藍就在?!狈饽瑢⒁粋€黑色的香包塞到她的手里,“小瀾兒,你要記住,無極永遠都是你的家。你要永遠守著無極?!?p> “老頭,你別說胡話了?!鼻鼐艦懧牪欢@些鬼話,手中的救命術法一刻也沒有停。
她不明白為什么老頭經(jīng)常說她是蒼藍的希望,她又為什么出現(xiàn)在蒼藍大陸,她為什么會從無極宗的冰窟里面蘇醒,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
一個謊言罷了。
秦九瀾已在妖域中數(shù)日,自盛行止將她從破鏡邊緣拉了回來,那一掌下去后,秦九瀾就沒有醒來,她被困在了夢境中,困在了無盡深淵中,一遍遍重復著無極宗封默的死,他的死就像詛咒一般刻在了秦九瀾的心中,她的天庭有一道虛無緲縹的聲音禁錮著她的命脈。
天外數(shù)道佛光,一群老頭,一群白衣老頭。
浩浩蕩蕩,他們神光奕奕,卻又似地獄魔頭,重復著一句句:滿神向死,萬物朝生。
“誰能阻我!都是狗屁!”
盛行止一直守著困在夢境中的秦九瀾,他摩挲著這張臉,像是對待珍品一般的仔細擦著她額間的細汗,秦九瀾臉色蒼白,瘦瘦弱弱的身體,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自從盛行止把她帶回妖域之后,她仿佛沒了生機,盛行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難道真的是他算錯了。秦九瀾的命格,命盤連接著天機處,天機處的輪盤已指向了終點,這就意味著秦九瀾的第十世又拯救失敗了。
盛行止一邊苦笑一邊覺得憤恨,他恨自己沒有辦法,一年又一年,一命又一命。
無心劍魂和秦九瀾的響應越來越微弱,星點的光在黑夜中,像是奄奄一息的燭火。
盛行止問:“無心,她怎么會這么虛弱?就因為我強行帶她會要妖域嗎?”
無心冰冷的魂魄立在窗邊,搖了搖頭?!鞍倌昵?,便是這樣,劍主就此陷入了沉睡,大概是大限將至,劫數(shù)將至。”
“什么意思?什么劫數(shù)將至!無心,她的身上的混沌雙生珠并不是生來就有的,她到底還藏著什么秘密?”
“你不能知道?!睙o心回避,她遠遠的看著天將暗,大廈將傾,便知道即將整片大陸將亂了,唯有秦九瀾拯救蒼藍大陸的命運。
盛行止感知秦九瀾的氣息越來越淺,靈脈居然有枯竭之相,他站起身來,鎖住了無心的魂體,“無心,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么?有心魔即將成型,不是他吞噬你獲得神力,就是我將你廢了,煙消云散。我有理由相信,當年你教我的從無心珠中剝離有心魔是你一手策劃,有心魔現(xiàn)在霍亂蒼藍,你打得什么算盤?”
無心魂體忽明忽暗,她覺得時機快要到了,秦九瀾一旦死在此處,便無人能阻止有心魔,到時候蒼藍必定萬劫不復,“來不及了,這一世本就是最后一世,滿神入了這個輪回,在天機閣的運轉中,她若是這一世沒辦法找到生機,就會應劫而死。”
“應劫而死”四個字砸了下來,如千斤壓頂。
窗外的風刮得極大,將所有生機一卷而下。天忽明忽暗,讓人看不真切。
“滿神?你說秦九瀾就是滿神!”
床榻上的秦九瀾抽搐了下,也許是應劫而死這四個字太過于沉重,戳中了秦九瀾的夢中命格。
秦九瀾的身體如同墜入冰窖中,渾身冷氣四溢。
盛行止抱著她,靈氣入體阻止著她墜入無盡深淵:“你在開什么玩笑,滿神早就在萬年前隕滅在擎天柱上了?!?p> “秦九瀾為什么有混沌雙生珠,為什么能驅使無心劍,為什么能生出有心魔,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她是天外天的滿神?!睙o心轉身又說:“命格已定,滿神向死,萬物朝生?!?p> 盛行止終于明白了,這也許是大限將至的預兆。
預兆著這五年被他從死神中搶回來的命又要被天命奪走了。
原來從他認識她的第一世開始,她的每次死亡都是便編寫好的,他注定要失去她,只因可笑的滿神向死,萬物朝生的天機命格。
盛行止笑得蒼涼:“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十世都救不了她。”
秦九瀾屬于天外天的瀾山,她本不應該跟神殿有什么牽連,滿神是何其強大的存在,傳說她釘死在擎天柱上,是為了整個神界的平衡,神殿將她載入史冊,功德簿上永遠都在第一頁的滿神,現(xiàn)在居然死在無人知曉之處,為了生存,為了所謂的道義,周轉在蒼藍大陸。
她是滿神,一個天外天最強神祗,何須如此?
他眼中充滿了血絲,咬牙道:“我不會,我不會讓她就這么結束?!?p> 盛行止思索了數(shù)日,他在一個地方呆了很久,這個地方像是輪回鏡,又可以說是往生鏡,他癱坐在一汪水中,一遍遍的看秦九瀾的十世。
每一世她都可以活得很快樂,他特別喜歡她是貓妖的那一世,脖子中掛著個鈴鐺,全身黑乎乎的,又可愛又敏捷,她從貓妖一步步走到了妖王之位,那一世她搶了他做老婆,揚言說是要為妖族添一個壓寨夫人,原本很圓滿的一世卻在大婚之日引發(fā)了仙妖大戰(zhàn),她為了兩界的和平死在了蒼藍河畔。
一世又一世,盛行止就在這一幕幕中看著秦九瀾倒下,幾經(jīng)崩潰,他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喚醒她體內(nèi)的滿神之力,讓她重臨人間。
第一次人妖大戰(zhàn)的時候一道天雷劈中了她,將她的元神封印在了無極宗的冰窟中,她的神力被無極宗吸收,從此無極宗崛起成蒼藍大陸第一仙門。而她沉睡了百年后被封默喚醒,封默知道這娃娃必定和人妖大戰(zhàn)相關,將她鎖在了后山秘密修煉,從不對外傳說她的身份。
外界只道封默這老頭養(yǎng)了個私生女在后山,外面?zhèn)鞯碾y聽,自然對秦九瀾便不怎么友好,特別是任芳容。
但秦九瀾從來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弱了,每每秦九瀾被任芳容捉弄,都覺得像是老鷹逗小雞一樣,閑來無事就逗逗,心情不好便結界一開河邊躺著釣魚,這種小打小鬧的時光一晃便過了。直至宗內(nèi)出了個叛徒,那叛徒習了詭術,燒了無極宗所有的秘法卷宗后叛出了無極宗,創(chuàng)立了烽意閣,烽意閣的勢力越來越大,無極宗卻因為五方不穩(wěn),離了心,封默自知結局,卻沒有強留封琰繼承無極宗宗主之位,任由他參加了神殿選拔,無極宗失去了一個繼承人,叛徒造了反,無極宗孤立無援,秦九瀾被迫趕出了無極宗,成為了無家可歸的散人。
她這一世都好似要完成任務一樣,被逼迫的往前走,她從醒來,無端的被所有人厭棄猜疑,無端的經(jīng)歷了滅門,追殺,報仇,欺騙,所有人都推著她走向自己的命格終點。
而現(xiàn)在盛行止想要打破這個僵局,他一心只要護秦九瀾平安,如今知道了她是滿神,自然不必顧慮這么多,他要以自己全部妖力求得秦九瀾體內(nèi)滿神的蘇醒。
他對無心是這么解釋的:“既然之前的辦法行不通,那邊創(chuàng)造出一條路來,就讓......滿神之力傾覆蒼藍吧?!?p> 無心聽到這個計劃,驚訝壞了,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都出現(xiàn)了詫異,她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的男子如此瘋狂。
這蒼藍大陸的人或妖,都實在是太偏執(zhí)了。
盛行止將秦九瀾轉移到了祭壇上,滿山的格?;ǘ奸_了,這些本來是為了秦九瀾而種的,他幻想著有一天能和秦九瀾隱世在這方天地里,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牽掛。
但現(xiàn)在恐怕是不行了,秦九瀾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如此結束,他要為她討回一個公道,滿神現(xiàn)世,是對神殿最大的打擊。
陣法開啟,引來了狐族上下,他們守在陣外,不知道族長又要做什么大事,卻也一句話也不問一句話也不說,整個狐族都是因為盛行止才安穩(wěn)在妖域中生存,盛行止的一句話就能決定狐族的生死,他無論做什么,狐族的長老不會有任何疑義,哪怕犧牲整個狐族。
只聽山上的少年,對著祭臺中躺著的少女,孤傲又決絕地喊出了那句話:“吾愿獻祭全部妖力,喚!滿神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