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辣的豆花,好甜的粥。
這兩樣的東西通常不在一起吃,就因為一個香辣,另一個清甜。
但總有人會這樣吃的。
唐魚雙眼已無神,雖還活著可絕對不如死。
他現(xiàn)在只想抓到戴掌柜和高亭臨。
他緩緩吃下一勺豆花,舐了舐唇,忽想起什么,又忙用手背擦乾了嘴。
他的表現(xiàn)真的像一個女人了。
女人總會很快想到一些事,而后否定先前的所做。
她們的每個舉動都難以捉摸,而且不允許被捉摸。
唐魚嘆了口氣,輕輕地吃他的豆花。
他是四川人,從小吃辣就習慣了,本該臉上一滴汗也沒有。
可就現(xiàn)在,他的臉上全是汗。
他甚至想找到一塊毛巾,裹在頭上吃。
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將甜粥倒在了豆花里。
這兩種食物絕不能摻在一起,除非這個人瘋了。
唐魚為了盡快吃飽上路,也只能這樣做。
風卷殘云般掃光兩碗,他已起身結賬,付了銀子便走出店門,翻身上馬,繼續(xù)闖蕩。
他之所以流汗,就是因為急。
他的性子太急,以至于連一頓完整的飯也吃不下去。
他若不急,就不可能將兩樣東西混在一起。
他若不急,更不會騎馬。
他太急了。
馬兒沒有被繩索拴住,而是放任地吃草。唐魚沒有功夫系繩子、解繩子。
“天空中飄著一片云,上面有什么?遠處的小鎮(zhèn),那只羊到底在吃什么,草還是泥土?”
唐魚很想弄清楚,但他一定不能分神。
唐魚的目的只有一個:找到人面桃花的來源。
既然那些人選定了在四川動手,說明他們就盤踞在四川的某一處。
或許在山上,或許就在平原。
或許在一個小鎮(zhèn)上,或許在一片牧場上。
唐魚已經(jīng)心死。
也正是因為心死,才有將身死置之度外的氣量。
他的目的就是引出人面桃花,然后找到那些殺手的位置。
他的掌里已握緊赤色煙花,一旦遇見了人,便會在片刻之內引燃。
前方是鎮(zhèn),鎮(zhèn)上有人,人望唐魚。
唐魚終于笑了。
他要的就是有人盯著他看,甚至拿出手里的人面桃花。
馬卻忽停下,嘶鳴。
遠處的人還在望著唐魚,可他們的眼睛早已無神,灰蒙蒙一片。
那些人的手抬起,幾乎同尸體般僵硬。
緊接著,唐魚的手掌被風劃破!
而他手里的煙火,也已落在草地。
一股勁風,這種風的力道要比任何暗器的都強,比任何暗器都恐怖。
風本是自然之物,當然蘊含無窮力道。
馬已雙腿跪下,嘶鳴聲停止,四肢著地。
唐魚大驚,正欲翻身下馬,卻看見那幾個漢子冷冷盯著他。
這種眼神哪怕是在千里之外都顯得壓抑,能將人心壓在地上。
唐魚不敢動,任憑那匹快馬癱倒。
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去撿起那枚煙火。
因為他已經(jīng)確定,這些人就是人面桃花的主人。
只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你是做什么的?”
聲至人至。
那個人拖著一柄長長的槍,徑直走來。
他故意不露出臉來,把聲音壓得極低,葬禮上最悲痛的人的聲音,也要比他聲音高。
唐魚并不抬頭,答道:“我是來買東西的?!?p> 那人走到他面前,足尖已抵住唐魚的人。
這個八尺男兒在夏天也愛帶著黑紗帽,遮蓋住整個太陽,只留給唐魚一片陰涼。
那人忽把臉湊過去,直勾勾看著唐魚。
他輕聲笑道:“你認出我了嗎?”
唐魚仍不抬頭,道:“你說什么?”
那人笑道:“我是賈夜長。”
唐魚猛然抬頭,問道:“你是賈...”
抬頭的那一瞬間,他的頭又沉了下去。
那人的雙指按在唐魚的天靈蓋上,倘肯發(fā)一點力氣,便能立刻殺了唐魚。
就像是兩座雕塑。
他們站在光中,站在一片讓人絕望的草坪上。
唐魚和草一樣絕望,他膝蓋下的草,只像是另一個他。
唐魚不敢笑,更不敢哭。
他一哭就更像女人,像女人就會和遇到高亭臨一樣的下場。
他甚至想騰出雙手,抓爛自己的白臉。
他真的這樣做了,那人也沒有做什么。
只可惜那人的目的不是強奸唐魚—他的心臟至少沒有高亭臨那樣骯臟。
等到唐魚真正把手放下,看向自己滲著血肉的指甲時,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現(xiàn)在沒有人能搞懂他的心思了。
唐魚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天,甚至幾個時辰。
那人冷笑道:“你要是再哭,連你的腦漿也會迸出來?!?p> 唐魚止住。
那人問道:“我再問一遍,你是來干什么的?”
唐魚緩緩地道:“尋死...”
那人一驚,道:“尋死?尋哪門子死?”
唐魚道:“尋的就是你,就是讓你殺了我!”
那人笑道:“我要是不殺你呢?”
唐魚凄然道:“你要是不殺我,我早晚也會死的,而且就在你面前?!?p> 那人嘆了口氣:“所以我不如現(xiàn)在就動手?”
唐魚道:“不錯?!?p> 那人正欲催動內力,卻忽然發(fā)覺自己的手已經(jīng)沒法發(fā)力。
他的那只手如同竹枝,草坪風中顫抖。
就是這樣一只手,已殺過了無數(shù)的人。
這一次卻沒有下得了手。
唐魚想死了,這次真的想死了。
若不殺他,一定是有別的渴求。
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匹馬身上。
但見陰影掠過,一柄銀槍已然長蛇般游動,點在那人右手手腕上。
槍尖閃閃,血腥味濃郁。
這一朵血花綻開得鮮艷。
那人背后還站著一個老人,看樣子赫然是戴掌柜。他掌中一柄七尺銀槍,細細槍尖戳出一個紅點。
手腕上僅僅一個紅點,便能血光沖天,染紅一片草地。
戴掌柜看向死掉的馬,悠悠道:“可憐,可憐。真是可憐的人?!?p> 那人已退了好幾步,捂住傷口,大聲問道:“你是什么人!”
戴掌柜以憂郁太息的目光掃向另二人。
他道:“我是戴萬—戴掌柜的。”
話音剛落,有兩樣東西竟同時出了手。
第一樣是煙花。
一個巨大的白色“唐”字在天空中炸開,只留了片刻,便落了下去。
但就這短短時間中,唐門的人卻都已看清楚。
第二樣是化骨駝鈴。
這件暗器的形狀詭異,是中原西部傳來的一種鈴鐺,被唐門的人制成了暗器。
倘若你用二指夾住,再扔出去,那死的人一定是你;若用三指旋轉擲出,鈴鐺中的化骨散才能穿過孔,撒向對手。
據(jù)說在弟子訓練時,里面裝上的都是沙子,要練到能隨心所欲掌握鈴鐺動向的水平,才敢裝化骨散。
化骨駝鈴已飛向戴掌柜。
駝鈴有聲響,卻更讓人害怕。
江湖上聞到駝鈴聲音,便要趕快躲起來。
可戴掌柜不躲。
他似乎已料到這一招,可偏偏裝作沒有料到。
他立在原地,手腕翻轉,槍尖挑起,銀光轉動之間已然刺中鈴鐺。
一槍毫無征兆。
那一柄銀槍,就挺立在半空中,甚至在唐魚身前停住。
這柄槍太快了。
槍最恐怖的地方,在于槍尖。
槍最薄弱的地方,在于槍身。很少有人能像戴掌柜一樣舞動銀槍,猶如揮舞一柄刀。
唐魚大驚道:“你能接?。俊?p> 戴掌柜冷笑道:“我為何接不???”
唐魚道:“你是戴掌柜的?”
戴掌柜道:“正是在下。”
唐魚沉下臉,道:“你知道我要殺你?”
戴掌柜嘆道:“我或許能猜到你為什么要殺我?!?p> 唐魚道:“你說。”
戴掌柜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你們的人,是不是?”
唐魚點頭。
戴掌柜道:“碎星死了,是不是?”
唐魚還是點頭。
戴掌柜忽然笑道:“那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告訴你?”
唐魚問道:“為什么?”
戴掌柜淡淡道:“因為我那個時候也并不知道!”
唐魚道:“可你...明明已經(jīng)知道了?!?p> 戴掌柜笑道:“那是后知后覺。不過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p> 唐魚道:“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