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良娣見他沉默不語,問道:“殿下要不要和石師傅商量一下?”
劉據(jù)搖搖頭,“不用?!?p> 商量?有什么可商量的?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太子這個新身份,和身邊人越少接觸越好!
原因很簡單,越是了解他的人,越會發(fā)現(xiàn)他的不同之處。
他需要一個機會,向所有人展示一個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太子。
門外傳來黃門尖細的聲音,“太子殿下,宮里來人了,請?zhí)拥钕陆又?。?p> 劉據(jù)趕緊放下碗筷,起身就往外跑。
史良娣叫住他,為他整理好衣角叮囑道,“殿下不要慌!”
劉據(jù)點點頭,“我今天和你說的話不要外傳?!?p> 史良娣點頭應允,跟在他身后來到殿外。
前來傳旨的是武帝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王文,見到劉據(jù)時愣了一下,“哎呦太子殿下,您這是怎么了?這才幾天不見啊,沒休息好吧?”
劉據(jù)也不想解釋,垂首而立,王文道,“明日長平侯出棺,太子扶靈!”
“是!”劉據(jù)剛說出一個是字,身后的史良娣輕輕拉了他一下,他趕緊改口,“喏!”
王文也沒在意這個細節(jié),走到近前看了又看,搖頭嘆道,“太子殿下悲傷過度,憔悴如斯,甥舅情深至此,老奴感佩至極,回去后定當稟明皇上!”
“多謝公公!”
劉據(jù)鞠了一躬,王文急忙閃開,“太子殿下不要如此,折殺老奴了!”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一個銅錢都沒找到,轉頭問史良娣,“你身上有錢嗎?”
史良娣一愣,搖頭表示沒有。
王文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客氣,老奴這就回去復命。”
“公公稍等!”他把腰間一枚玉佩解下來塞到他手里,“請公公收下?!?p> 王文一見玉佩,嚇得翻身跪倒,“太子殿下,這是皇上賜給您的福佩,老奴打死也不敢收!”
劉據(jù)把他扶起,笑道,“公公也說了,是皇上賞賜給我的,那就是我的東西了對不對?公公收下就是!”
王文再三推辭,最終還是抵不過劉據(jù)硬給,只得收下,千恩萬謝地走了。
一直把王文送到宮門外,他才轉身回府。
史良娣不解,問道,“殿下從來不打賞宮里來的人,如何改變主意?”
劉據(jù)苦笑,“為了保命!”
回到書房,他繼續(xù)閉門謝客,打開衛(wèi)青留給他的書簡,看看上面都寫了些什么。
這一看就到了深夜。
可以說,這是一部衛(wèi)青自己寫的生平日記,里面詳細記錄了與匈奴人作戰(zhàn)的歷次經(jīng)過,匈奴人的習性,以及各種戰(zhàn)術技巧,讓他大感新奇。
然而,當他打開最后一卷時,卻看得冷汗淋漓。
這一卷字數(shù)不多,但是和他直接相關。
衛(wèi)青一生謹慎,即使自己的姐姐做了皇后,也從不敢在劉徹面前有一丁點放縱,反而處處低調(diào),連說話都畏首畏尾,讓武帝劉徹對他多少有些不滿。
就是這樣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冒死向劉徹提出了他有生以來最“過分”的要求:不要廢掉太子!
劉徹也給了他一個明確的答復:朕從未想過廢黜太子,只不過太子生性溫弱,不喜機鋒,朕便替他把惡事都做完了,讓他安享盛世,做一個太平之君不好嗎?
這也是間接安撫他和皇后衛(wèi)子夫。
但是,這種話怎么聽都不象安撫,反而更象發(fā)牢騷。
“皇帝乃世所未有之圣君,必成千古一帝。我輩有幸隨侍圣君左右,建功立業(yè),實為亙古未有之榮耀……”
吹了一波彩虹屁之后,重點來了。
“自古圣君多疑,忌臣下結黨亂政,太子執(zhí)拗,身邊多悖逆之士,常有犯上之言,帝雖不問但非是不察,太子若能克己制下,尚有轉寰余地,否則必遭帝遣?!?p> “太子一身,系衛(wèi)家生死榮辱,太子若能從諫,衛(wèi)家之幸,太子若執(zhí)意孤行,衛(wèi)家之命。皇后起于巫蠱,他日恐亦受其害?!?p> “此卷所言,違逆天意,萬不可留存于世,閱后即毀,切記切記!”
他不得不佩服,這位衛(wèi)大將軍的確見識深遠。
當年陳阿嬌用巫蠱術詛咒衛(wèi)子夫不成,反倒害自己丟掉皇后的位子,衛(wèi)子夫由此上位。
衛(wèi)青擔心將來有一天,這種事情會再次降臨,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把這至為重要的一卷反復看過幾遍之后,把它扔進火爐里,付之一炬。
看過衛(wèi)青的遺言,更加堅定了他解散博望苑的決心。
……
茂陵,北靠九峻山,南向終南山,東西是百里五陵原,氣勢之宏偉,規(guī)模之盛大,也和那位千古一帝漢武帝一樣,找不到第二個。
從建元二年開始動工,三十多年過去,茂陵也才剛剛有個模樣。
雖然還沒有建成,但是已經(jīng)迎來了它的第二位客人,大漢長平侯衛(wèi)青。
第一位是年僅二十四歲便位居大司馬高位的驃騎將軍霍去病,衛(wèi)青的外甥。
北風烈烈,白帶飄飛,送葬的人一眼放不到邊。
劉徹神情肅穆,他極力掩飾著眼中的失落和不甘。
衛(wèi)青之后,還有誰可為朕馳騁沙場,開疆拓土?
他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落到扶棺而立的太子身上,發(fā)出一聲輕哼。
劉據(jù)敏銳地捕捉到了不遠處的“關注”,他緩緩抬起頭來,挺直胸膛,目視遠方群山,雙手緊握成拳。
劉徹眉頭一凝,對身旁的王文吩咐道,“把太子叫過來。”
王文躬身來到劉據(jù)身旁,“太子殿下,皇上請您過去?!?p> 劉據(jù)一怔,跟隨王文緩步來到劉徹身前,剛要跪下磕頭,劉徹道,“不必了,站著就行啦。”
他垂首站到一邊,迎上衛(wèi)子夫關切的目光,趕緊避開。
因為武帝身后站著的,不僅僅只有衛(wèi)子夫,還有別人。
“太子閉關三日,可有所得嗎?”
劉徹語氣冰冷,沒有一絲感情。
“有!”
劉據(jù)認真答道,“兒臣仔細研讀舅舅的手書,深感他老人家一生殊榮,為人處事謹慎周全,兒臣自當引以為師?!?p> “噢?”劉徹目光微動,“能想到這些也不容易了。你舅舅戎馬一生,大小陣戰(zhàn)經(jīng)歷無數(shù),你想學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語鋒一轉,“不過,學學你舅舅的謹慎為人倒也沒什么壞處,少些張揚,多點恭敬,必要的時候還要有點獠牙,讓人怕你,這才是一國儲君該有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