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嗡?。?！】
李元在咆哮，發(fā)動機同樣也在咆哮，車子就像一頭脫困的猛獸一樣，直接狠狠的沖了出去。
李元斷定，至多不超過十秒，車子就會撞到那對狗男女身上讓他們死無全尸！
但就在此時，
手機卻突然響起，來電顯示只有一個字---【媽】！
媽？
母親那張久經(jīng)滄桑的臉孔，驟然出現(xiàn)在李元眼前。
李元的父親很早之前就去世了，是母親一個人把他養(yǎng)大，含辛茹苦這四個字根本不足以囊括母親的辛苦，其中艱辛，冷暖自知。
上一世，因為妻子車禍的事情，李元整整懲罰了自己十年，或許他從來沒想過，又或許是他下意識里就沒有考慮過，他那般折磨自己的同時，母親看到之后心里頭又是何等煎熬？
上一世，他跳樓死了之后，獨自一人把他養(yǎng)大的母親，該怎么活下去？
重活一世，如果他就這樣撞死這對狗男女，他這個殺人兇手，鐵定也得償命，待那時，母親又該怎么活下去？
“不行！”
“上一世，我已經(jīng)非常不孝了！”
“這一世，我不能因為這對狗男女，毀了我兩輩子，也毀了母親下半輩子！”
“而且，早不來晚不來，母親為什么偏偏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電光火石之間，
李元一腳剎車，一把方向盤，輪胎慘叫著，車子拐了個大彎，與孫媛媛和劉凱擦肩而過，狂奔而去！
孫媛媛嚇了一跳，“深井冰?。 ?p> 劉凱更是跳著腳罵道：“甘霖娘！你特么急著投胎啊還是咋滴？”
距離太遠，
倆人都沒看清，孫媛媛倒是覺得車子里那個身影似曾相識，但她下意識里就把這個念頭給摁下來了。
“媽，”
車子駛出去很久，李元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強行命令自己稍稍恢復(fù)了些許理智，然后撥通了母親的電話，盡可能的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盡力用平靜的語氣問：“媽，我剛在開會，怎么了？”
手機里傳來母親的聲音，“李元啊，媽媽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沒有沒有，媽，什么事兒？”
“其實，其實也沒什么，是這樣，媽攢了點雞蛋，你下班后有時間的話，能過來一趟嗎？”
“好，我現(xiàn)在就過去?！?p> 車子一路疾馳，一個多小時之后，李元抵達母親住處。
母親原本是國棉廠職工，后面廠子破產(chǎn)，母親下崗了，不過一直住在國棉廠家屬院。
說是家屬院，
其實就是老破小平房，帶個很小很小的院子，這地方早就應(yīng)該拆遷了，但因為國棉廠破產(chǎn)債務(wù)問題一直沒能解決，就變成了老大難，是整個江寧出了名臟亂差，有人曾經(jīng)開玩笑說這里就是江寧貧民窟。
李元火急火燎奔赴而來，結(jié)果剛走進院子就愣住了。
母親平時一向節(jié)儉，舍不得多用水電煤，平時就撿柴火，劈的小小的就像藝術(shù)品一樣堆在院子里，還養(yǎng)了一窩雞。
可現(xiàn)在，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柴火沒有了，雞窩似乎也被人拆掉了，墻上貼了一個通知。
母親站在雞窩殘骸，白發(fā)在風里不停飛呀飛呀。
回頭看到李元，母親先是怔了怔，臉上擠出一個無比牽強的笑容，“識字真好啊，李元，媽媽看不懂通知上的字呀，雞窩被拆了，柴火被沒收了，說是影響不好，還有，還有什么安全隱患，媽媽燒了一輩子柴火，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隱患了！李元，你別跟人急，是媽的錯，不怨人家！”
抖！
李元死死的握緊了雙拳，指甲狠狠的扎在手心，身體再一次止不住的開始顫抖！
母親笑呵呵說道：“沒關(guān)系，雞蛋我都攢著呢，就在屋里，李元，你帶回去跟媛媛一塊吃，這是咱自家養(yǎng)的，讓她別嫌棄?！?p> 疼！
李元只感覺鉆心的疼！他以前完全沉浸在妻子離世的悲傷當中，他從未考慮過，他那樣子折磨自己，母親心里到底該有多痛？
“媽！”
李元快步走上前，緩緩跪在地上，輕輕抱住母親的雙腿，歇斯底里喊道：“媽?。?！”
母親再次怔了怔，急聲道：“你這孩子，這是怎么了？不就一個雞窩嗎？沒事的，真沒事！你快起來！讓人看到該笑話你了！”
李元就是不愿意起來，他覺得自己站不起來，他就那般抱著母親的雙腿，就跟小時候一樣，泣不成聲！
母親伸手輕輕揉著李元頭頂?shù)念^發(fā)，溫聲道：“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還是受了委屈？都怪媽不好，是媽沒本事，身體又不好，幫不上你，是媽拖累了你，是不是媛媛又說你了？”
李元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那般抱著母親。
門外的鄰居聽到動靜，小心翼翼的湊過來看了幾眼，沒敢吱聲，迅速走掉了。
李元管不了那么多，他就一直哭，就那么哭，仿佛把這些年心里頭所有委屈都要哭出來一般。
他恨妻子，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不孝！
有人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有人說，中年男人不如狗，還有人說，養(yǎng)兒為防老，
可事實上，
就現(xiàn)在這個世道，這所有的一切早都已經(jīng)變了，養(yǎng)兒子，真的遠不如養(yǎng)女兒。
省錢省心僅僅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見過幾個男人敢對岳父岳母齜牙？你又見過幾個兒媳婦孝順公婆？甚至你見過幾個兒媳婦允許做兒子的去孝敬公婆？
見過？那你一定要學會珍惜，因為那真的是稀缺生物了！
而且，大多數(shù)男人一旦開始談戀愛，尤其是從結(jié)婚的那天起，就已經(jīng)不是【兒子】了。
因為媳婦省心的真的不多見，因為自己那個小家過的一地雞毛，試問，又哪里還會有精力有能力去管父母？
媳婦一口一個小仙女，整天買買買，月入不到五千就敢刷爆信用卡，花唄白條欠款一大堆，完事兒還要嫌你這個男人賺錢少，你已經(jīng)焦頭爛額，你連自己的小家都顧不過來，你拿什么去顧及父母？??？
尤其是像李元這種人，不善言辭，不懂浪漫，只知道努力賺錢，這就意味著他還要在工作上浪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他還怎么去顧及爸媽？
而且男人一旦動心，往往就會把大部分心思花在自己女人身上，正如李元，他上一世對妻子用情至深，甚至有時候都能感動他自己，
可是，轉(zhuǎn)回頭想想，他簡直無法想象，上一世，他跳樓之后，母親該是何等的崩潰？
他沉浸在悲傷當中，抑郁癥加重，他感動了自己，折磨了自己，可他的母親呢？
總不能他母親生了他，就是為了讓他去因為另外一個女人而結(jié)束一生吧？
他縱身一躍結(jié)束了生命，他痛快了，可他的母親該怎么辦？
以前李元魔怔了，他從來沒想過，或者說下意識里忽略了母親，可如今想來，黃粱一夢，這對生了他養(yǎng)了他的母親來說，何等的不公？
幸運的是，
老天開眼，不只是讓他認清了妻子的真面孔，還給了他一次彌補母親的機會。
或許，
這，才是重生的真正意義。
過了許久，
小小的的院子里，李元終于止住了哭泣，他捂著臉，蹲在地上，小聲說道：“媽，我想問你個問題，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那種女孩，陪我一起努力，陪我一起成長，陪我一直到老嗎？”
母親笑呵呵說道：“傻孩子，當然有啦！當初咱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媽才二十幾歲，那個時候，媽媽還沒有白頭發(fā)，額頭上還沒有皺紋哦！”
李元心頭一顫，整個人都愣住了。
過了許久，李元鼻頭微酸，顫聲道：“媽，對不起，對不起！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了！”
母親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李元，你這是跟媛媛又吵架了嗎？”
李元微微搖頭。
他沒說，母親便沒有繼續(xù)追問，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為人父母總是這樣的，當我們身為孩子漸漸長大，當爸媽經(jīng)常對我們欲言又止，就說明他們真的已經(jīng)老了，
很多事情，咱們不說，他們就不再問，不是說他們就不擔心了，而是他們不敢問，他們怕問多了會讓我們更煩，他們更怕知道了卻幫不了我們，會讓我們更加絕望。
母親進屋拿了兩袋子雞蛋出來，對李元溫聲細語說道：“李元，媽不識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更加幫不了你什么了，但，無論你在外面遇到任何事情，遭受了多少委屈，都可以到媽這里來，媽這里雖然破了點小了點，可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家呀，記住了嗎？”
李元點了點頭，輕聲道：“記住了?！?p> “雞蛋你拿著，”母親把雞蛋塞進李元手里，低聲道：“媽不知道你跟媛媛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李元，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就沒什么大不了的，拿著雞蛋快回家吧，跟媛媛說，媽就這點本事了，讓她別嫌少，借著這個機會，你們也趕緊和好，別讓媽擔心，行嗎？”
李元咬了咬牙，“好?！?p> ……
一個小時之后，李元再次驅(qū)車回到了世貿(mào)大廈。
不出所料，妻子和劉凱早都已經(jīng)離開。
其實在這個過程里，妻子給李元打了很多次電話，發(fā)了無數(shù)條微信，李元全都選擇了無視。
此時，
華燈初上，世貿(mào)大廈人山人海，門口也有小丑在表演。
【次啦】一聲，
李元推門下山，坐在不遠處的臺階上，點了根煙。
小小的火柴，小小的火苗，忽明忽暗，一點一點，緩緩燃燒到了李元的手指，很疼，但，李元卻仿佛根本就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周遭，人來人往，李元一個人孤獨的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小丑表演，卻深深的感覺到自己更是一個小丑。
其實之前李元真的想要直接殺了那對狗男女，大不了償命，一了百了。
可現(xiàn)在，
從母親那里回來之后，李元已經(jīng)逐漸恢復(fù)了冷靜，他改主意了。
“直接就這樣殺了你們？不，不不不，不行，不是不敢，而是你們不配！”
“極限一換二？不，那怎么可以呢，我還要照顧我母親呢，你們不配跟我換命！”
“我媽養(yǎng)了我二十幾年還會跟她吵架且沒有說過一句對不起，你不過跟我認識幾個月，我還要對你低頭服軟，甚至沉淪一生！”
“我對不起她，你對不起我！”
“我要讓你活著，我要讓你身敗名裂，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我要親手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要知道，我可是一個重度抑郁癥患者呀！這特么說不好聽的，我特么就是一個神經(jīng)病??！我瘋起來，連我自己都特么害怕！”
抽完一根煙，李元緩緩起身。
這時，
小丑拿著個粉色的氣球走過來，作怪扮了個鬼臉，笑嘻嘻道：“嘿！朋友，我關(guān)注你很久了，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不開心呀！來，拿著，粉色一定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李元接過氣球，笑瞇瞇反問道：“不開心？不不不，我很開心！與之相比，我更加感興趣的是，你整天扮小丑逗人笑，到底是生活所迫，還是因為別的？你把所有人都逗笑，可是，捫心自問，你自己，真的快樂嗎？”
小丑動作微僵，整個人都愣住了。
李元拍了拍小丑的肩膀，笑瞇瞇說道：“同樣的話，送給你，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不快樂！因為以后，還會有更多更加不快樂的事情在等著你！”
小丑：“？？？”
你特么，臥槽，神經(jīng)病啊你！
“哈哈哈哈！”
李元拿著粉色氣球，一邊走向車子，一邊哈哈大笑道：“沒錯，我就是個神經(jīng)??！我就是個大蠢驢！”
“一個人，到底要走多遠的距離，才能在時光的盡頭，追回最初的自己？”
“一個人，到底要犯下多少罪行，才能在地獄的盡頭，把那個她帶回光明？”
“你不在了以后，這人世間突然變得乏味！最初我以為是因為無人值得我再去愛，后來我才明白，是因為愛過你之后，我很難再去愛別的人了！”
“倒不是我貪戀愛，我必須得承認，我大概只是想你，想念當初那個你，卻絕不是現(xiàn)在的這個你！”
“可惜，當初那個你已經(jīng)死了！死了?。?！”
李元雙目猩紅，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般，心底正在瘋狂的嘶喊著，咆哮著，成瘋成魔！
“孫媛媛，你就是個賤人！既然是你先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那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重度抑郁癥，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神經(jīng)病，既如此，你特么也別想痛快！”
“我要一步一步把你逼瘋，我要親手把你送進最好的精神病院！我會親自為你挑選一個最適合跳樓的病房，讓你也嘗嘗從天臺一躍而下的滋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遭，
所有人看著李元就跟看著個傻子一樣，只有那個小丑，卻突然間紅了眼眶。
小丑，只有小丑才會明白小丑此時的心情，也只有小丑才會明白小丑的絕望！
“小丑，小丑，是多少磨煉和多少眼淚，才能夠站在這里?！?p> 李元低聲唱著，肆意的笑著，他大笑，狂笑，他笑的瘋癲，他笑的狂妄，他明明在笑，可他臉上卻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被淚水覆蓋！
他是重度抑郁癥患者，他是神經(jīng)病，
可這一刻，
他卻更像一只剛剛從地獄爬出來，渾身上下都還在燃燒著熊熊烈焰的惡鬼！
他要用滿身仇恨的烈焰，去燒死那些所有對不起他的人，他要拉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除了母親，
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留戀！
既然沉，那就沉，繼續(xù)沉，不要停，沉到底，
至歸墟九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