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誰家玉笛暗飛聲
轉(zhuǎn)眼兩日過去。
正月初九,諸事不宜。
這兩天韓季始終住在李珣給他安排的竹樓里,環(huán)境倒也清幽。
如果是平時,韓季倒也愿意在這樣清幽的環(huán)境里常住下去。
回到原來時空是不可能的了。
韓季一直是一個十分感性的人,既然如此,那今后他如果要選擇一種生存方式的話,就這樣衣食無憂地隱居山林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回京繼承王位?
韓季嗤笑一聲,他才不想去碰這些勾心斗角。
錦衣玉食,位高權(quán)重,這些表面上都十分誘人,但是其中的危險也不言自明。
他韓季還是安心當(dāng)一個升斗小民得了。
亂世里,低賤之人死的快,高貴之人也不逞多讓。
只有中間的那批人,最有可能完好地活到最后。
韓季估摸著以自己的醫(yī)術(shù)以及后世的見識,做一個行腳醫(yī)者或許不錯。
亂世最稀罕的人就是醫(yī)者了。大富大貴不敢保證,但只要小心謹(jǐn)慎,安身立命應(yīng)該不難。
要是再混出點名氣,又不像華佗那般作死,那走到哪里應(yīng)該都是權(quán)貴眼中的寶貝。
畢竟,誰一生不會生點病呢。
如果李珣是請他去做醫(yī)生,韓季應(yīng)該會欣然接受。
可韓季知道李珣的打算,李珣甚至連掩飾都不帶掩飾,擺明了是要拿他作棋子,他但凡腦袋靈光點都不會同意。
他需要最起碼的尊重,而成了李珣手里的籌碼以后,他今生恐怕都只要身不由己了。
不對,恐怕二字完全可以去掉。
如果那樣,他就真的任人擺布,命運難定了。
別人都是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那時,他韓季倒真成了我命由人不由己。
竹樓不高,就兩層。
一層無人居住,擺放雜物,二層就是他的住所。
李珣安排了幾個婢女伺候他,恐怕還存有監(jiān)視的打算,韓季注意到其中幾個婢女身手動作都和一般婢女有所不同。
這些婢女是會武功的。
這讓韓季斷絕了暗中逃走的念頭。
直接逃是逃不掉的。
他需要一個機會。
“是你要的笛子?”
背后一道聲音響起,韓季從露臺上起身,看到木兮拿著一根竹笛俏生生地站在露臺邊。
俏顏染上夜華,格外立體動人。
“怎么是你來了?”
韓季略微有點驚訝。
李珣對他還不錯的一點就是,凡他所求,必回應(yīng)允,因而韓季找了機會向婢女討求一根笛子。但他沒想到送笛子來的會是木兮。
這些天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木兮在這些人里的地位極高,也難怪吃飯時李珣會單獨給她留出一席。
“我怎么不能來?”
“我只是有點驚訝?!?p> 既然是被軟禁,韓季態(tài)度也沒了之前的尊敬,不過他發(fā)現(xiàn)木兮其實也不在意那些。
“驚訝什么?我只是聽說了你要笛子,你真會吹笛子?”
“略懂皮毛。”
韓季以前最喜歡的樂器就是笛子和蕭,這兩種樂器的音色極為蕭索動人,一音一調(diào)中都仿佛蘊含深情,韓季便喜歡上了。
只是古代的笛子制式和他熟悉的定然有所不同,他所說略懂皮毛并非謙虛。
“略懂皮毛是有多懂?”
“頭發(fā)那么多吧…”
“凈吹牛。”
木兮撇了撇嘴,
“我阿娘也喜歡笛曲,這是我阿娘送我的笛子,諾,給你了?!?p> 韓季接過笛子,聞言有些驚訝,又想還給木兮,道:“其實我只要一根普通的笛子就好了…”
木兮翻了個白眼,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你以為人人身上都會給你準(zhǔn)備著一支笛子嗎?我們就只有這一支,愛要不要,你以為你有的選?”
“但這畢竟是令堂贈予你的…”
“只是借給你用,又不是送你了?!?p> 韓季啞然。
“那就,多謝了?”
“我娘可是極為擅長笛曲的,你要是吹的不好,侮辱了她送的笛子,我不會輕饒你?!?p> “我盡力而為?!?p> 韓季走到露臺上,竹欄邊,雙手持笛,試了試音色,笛聲悠揚而不晦澀。
好一支青竹笛!韓季有些歡喜,這只笛子確實不凡。
他當(dāng)即醞釀了一下,嘴唇湊近,緩緩?fù)職狻?p> 嗚嗚然的笛音悠揚而起,怨慕泣訴,余音繚繞,在這清曠的竹林間,久久不愿散去。
一曲終了,木兮還沉浸在笛曲的余韻當(dāng)中。
她承認(rèn)韓季說的略懂頭發(fā)絲那么多的確不是胡說,他吹的韻律很好聽,也沒有不和諧的音調(diào),很自然,很平淡,但很好聽。
“這首曲子很好聽,它…有名字嗎?”
木兮忽然小心地開口,生怕破壞了笛曲的余韻。
“這曲子叫《飛雪玉花》?!?p> 韓季很喜歡這首曲子有些蒼涼蕭索卻又柔腸百轉(zhuǎn)的韻味。
只是用笛子吹出來,音色少了一份低沉,多了一分清脆。
“飛雪玉花…”木兮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心想這個名字與曲調(diào)真實契合,“難怪笛曲中有一種曠遠蕭索的意蘊,飛雪如玉花般飄落在地,然后融化成水…有一種…哀傷的感覺…,‘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fēng)滿洛城。此夜曲中聞?wù)哿?,何人不起故園情’…你…想家了?”
“有點吧。”
“其實…先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不要怨他?!?p> “我不怨,便有用嗎?怨,又有何必要?!?p> “其實先生是真心愿意幫你的,他說,這是…雙贏。”
“對于他來說是贏,可對于我來說就是失去了自由。”
“像在靈州的草原上那么自由?”
“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也許是?!?p> “我還沒有去過靈州,只是聽說那里的草原很廣闊,可以養(yǎng)很多的馬?!?p> “那里確實有很大的草原…只是回不去了?!表n季說的卻是另一個“靈州”,他以前曾去寧夏旅游過。
“對不起…”
“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什么。”韓季皺眉道。
“可是因為我才讓先生發(fā)現(xiàn)了你?!?p> 木兮有些自責(zé),她其實不理解先生的打算,她只是覺得這種手段有一些……下作。
韓季救過她,現(xiàn)在卻看他這么苦悶,木兮覺得自己也有一份責(zé)任。
“我不怨你…”韓紀(jì)嘆了口氣,“其實我不怨你先生,我只是,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
木兮有些茫然,她不信韓季不怨先生,但她不懂韓季第二句話是什么意思。
想著李珣等人是從成都而來,韓季突然有些好奇,
“蜀地是個怎么樣的地方?”
木兮聞言眼睛一亮,眼中似乎浮現(xiàn)了兩川之地的錦繡河山,語氣中不乏自豪地驕傲道:
“蜀中是天下最安定富饒的地方?!?p> 韓季啞然,他問了一句廢話,哪有人會說自己家鄉(xiāng)不好的。
“現(xiàn)在蜀國的皇帝是哪一個?”
似是覺得韓季的話十分無理,木兮秀眉微蹙,道:
“是英武睿圣皇帝”
“叫什么名字?”
木兮瞪了韓季一眼,“哪能直呼圣上的名諱?”
韓季懶得跟她爭,徑自問道:“王建?”
木兮小娘子目中有一絲慍色,覺得韓季這么說有些失禮,但是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
原來王衍還沒有登基…韓季估摸了一下時間,感覺其實也快了。
朱溫御極登基已經(jīng)十七年了,而歷史上他僅在位了七年。如此推算其實差不多也到了王衍繼位的時候了。
韓季對王衍的印象不可謂不深,這可是五代史中赫赫有名的荒淫帝王。說起來他和劉備還有些緣分。王衍長得方面大嘴,垂手超過膝蓋,側(cè)目能看到耳朵,乍一聽還以為是劉備再世。但他的所作所為就實在不是人事了,他老爹打下的大好江山被他敗壞以后拱手就送給了李存勖,和劉禪也有的一拼。
所以雖然現(xiàn)在蜀中還是一片樂土,等王衍登基,這片樂土恐怕就不復(fù)存在了。
而且王衍登基沒幾年蜀國就被后唐滅了,如此看來,現(xiàn)在這個還以自己國家為豪的小姑娘,過不了幾年就要成為亡國奴了。
還有她那個德潤先生,蜀滅以后不愿仕唐,終是客死異鄉(xiāng)…
其實韓季有些唏噓,他沒有想到自己會直面這些歷史??粗举饽菑埌寥坏哪橗嫞话l(fā)奇想,要不要利用先知的這一點東西幫幫他們?
韓季馬上否定了這個沖動的想法,先不說這個世界歷史與他認(rèn)知已有出入,就算還是原來的歷史,一個國家的命運也不是他提前知道的那點東西就可以改變的。突然間他就有些意興闌珊了。
“你對皇帝一點都不尊敬?!毙」媚镎Z氣中似乎有些不滿。
“他又不是我的皇帝,我干嘛要尊敬他?”
木兮不滿地瞪了韓季一眼,攤開手,“笛子還我!”
“有點小氣了…”
“要你管!”少女小臉氣得鼓鼓的。
韓季啞然失笑,道:“皇帝又不是你爹,你這么維護他做什么?!?p> 木兮一滯,執(zhí)拗道:“皇帝是君王,世人都是他的臣子,自然要尊敬他。”
韓季不和她理論,他倒不是說瞧不起皇帝,他只是有點瞧不起王衍。
“你們是蜀國人,但麟州這邊已經(jīng)是梁國北邊了吧,你們來這么遠的地方做什么?”
小娘子一臉警惕,雙手抱胸,道:“你向我打探情報?”
“我在關(guān)心你們的安危。”
“真的?”木兮一臉狐疑。
“假的…”韓季翻了個白眼。
“笛子還我?!毙」媚镌俅紊斐鍪帧?p> “我再吹一曲?”
“…好?!?p> 又是一曲終了,韓季其實很享受吹奏的過程,那種聽著悠揚的曲聲從笛中流淌出來的感覺,讓人很是沉醉。
“真好聽啊…”
小姑娘也來到露臺邊,可是她的個頭僅到韓季的肩膀。
突然,小姑娘驚訝地低呼:“下雪了。”
她伸出手,六邊形的雪片飄落在她的手掌中心,隨后緩慢融化成水。
韓季也目光深沉地望向幽暗的竹林深處,口中呢喃道:
“是啊,下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