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龐梅
甘臨是在菜市場見到阿may姐的。
從山南區(qū)公所回來已經(jīng)一天了。甘臨這一整天,他都在尋阿may姐,音樂茶座沒找著,她家也沒找著。甘臨焦慮之下,已準備自行計劃武陵糖酒廠的廠慶活動事宜。
今天晚上徐直軍和樊敏學(xué)校有事,湯圓回家吃飯。甘臨已多日沒怎么見著湯圓,就準備給他弄點好吃的。自從徐悠和舅舅一家人出事后,他便和湯圓相依為命。說是表弟,實際有點當兒子養(yǎng)。
買了湯圓喜歡吃的魚,豬耳朵,還有土豆等菜。提著,結(jié)賬時,才注意到阿may姐就在身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阿may姐穿得很日常,甚至略顯老氣。臉上也不施粉黛,顯出鼻梁處一點小雀斑。她懷里抱著一個怯生生的兩三歲小女孩。
在她身后,一個鼻直口方,氣質(zhì)敦厚,身材魁梧的男人,老老實實提著菜。
阿may姐介紹了這是她老公和女兒,這兩天她都在她老公家。甘臨簡單說了下武陵廠廠慶的事,為了進一步深談,又邀請阿may姐一家到自己家吃飯。
到甘臨家后。阿may姐急于了解詳細情況,就讓她老公劉坤去廚房做飯菜。她老公哦的一聲,就洗手干了起來。
甘臨推讓了一下,沒犟過劉坤,也便由他了??吹贸鰜硭麄兗野ay姐才是主外的那個人,以甘臨和阿may姐現(xiàn)在合伙人的關(guān)系,倒也不必太生分。
“武陵廠的事,我也不知道是自己晃點了別人,還是別人晃點了我?!?p> 甘臨看湯圓和阿may姐的女兒小珊珊玩得挺好,臉上掛起了笑容。
前天甘臨做競爭性演講時,臨時改變了主要策略。
原來想的是有多大肚子,吃多少飯,主打性價比。參加山南區(qū)舉辦的比選會中,卻發(fā)現(xiàn)以秦三水為主的武陵廠對價錢似乎毫不關(guān)心。秦三水在聆聽絡(luò)腮胡子解說時,唯一的一次正面肯定,出現(xiàn)在提到邀請青年歌手大獎賽獲獎選手的時候。
綜合上午會議中秦三水的表現(xiàn)。甘臨直覺感到,秦三水的關(guān)注點是能不能請到知名歌手上,而不在乎花錢。
甘臨便決定放手一搏。他首先提出把演出預(yù)算增加到50萬,承諾邀請神州歌舞團的藝術(shù)家來現(xiàn)場獻藝。
神州歌舞團是夏國文藝界天花板級的存在,創(chuàng)作了許多風(fēng)行天下、膾炙人口的文藝作品。
甘臨提出這個構(gòu)想,起到了震撼彈的效果。
過程中,絡(luò)腮胡子和周執(zhí)委都提出了質(zhì)疑。
甘臨便讓他們找來電話,找到電話黃頁,當著眾人面給神州歌舞團辦公室打了電話,確鑿地證明了自己并非大言。
就這樣,秦三水如甘臨所料,說服了區(qū)長區(qū)委執(zhí)委,選擇了悠然輕音樂團。
阿may姐驚得捂住了嘴。她之所以愿意拿錢出來與甘臨做生意,是看好甘臨這個人,也是看好演出市場的前景。但萬萬沒想到甘臨竟然能拉到這樣的大單,更沒想到,甘臨與神州歌舞團扯得上關(guān)系!
“小弟,你這可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啊……”
阿may姐苦笑:“可是,50萬,這要是搞砸了,就是把我們兩個賣了,也陪不起啊?!?p> 甘臨嘆了口氣:“如果只是50萬的事,就好了。”
阿may姐一愣,還有續(xù)集?
前天晚上,秦三水作東,在武陵廠廠辦餐廳的雅間,接待了甘臨。
在席上,秦三水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這次廠慶,他想大辦特辦。不是在山南區(qū)自己家地頭辦,而是跑到隔壁八桂省省會城市始安市去辦。
在他的構(gòu)想中,廠慶這事,要么不辦,要辦就要辦出經(jīng)濟效益。武陵廠的酒,已經(jīng)走出奧省,現(xiàn)在增量最大的市場,就在八桂省。在始安市辦廠慶,同步配套一系列宣傳活動,可以強勢地擴大市場份額,實現(xiàn)銷量跨越式增長。
秦三水認為,既然現(xiàn)在能夠請到神州歌舞團的藝術(shù)家,這事就算成了一半。
但是要達到他的設(shè)想,僅僅50萬的投入,還遠遠不夠。
執(zhí)委問他準備拿多少錢?
秦三水伸出三根指頭。
300萬!
一百五十萬做演出和活動,能請多大牌的藝術(shù)家請多大牌的,并準備一系列禮品現(xiàn)場贈送。
一百五十萬搞酒品打折,廠慶前后一周內(nèi)八桂省內(nèi)零售酒品,買一瓶贈一瓶,贈完為止。
秦三水的思路野得讓甘臨無話可說。而且其人也非常大氣,除了酒品打折,150萬的業(yè)務(wù),全部交給悠然輕音樂團來做。
甘臨被趕鴨子上架,不答應(yīng)還不行。
甘臨講完前情,把意向合同找出來遞給阿may姐。
阿may姐看到一長串的零,只覺頭暈?zāi)垦!H绻f50萬的數(shù)字令她惶恐中帶著喜悅,這150萬的數(shù)字,帶給她的則是純純的壓力和恐懼!
這個錢不是那么好拿的,意向合同已經(jīng)寫明,辦砸了是要全數(shù)返還的!
組織百萬級規(guī)模的演出活動,就甘臨和她這個皮包團隊,哪里能辦好!
一時兩人相對無言。
阿may姐老公手腳麻利,很快就整治了一桌子的菜。
阿may姐似乎不愿意把壓力傳給自己老公和孩子。吃飯時又恢復(fù)了爽朗熱情,給自家女兒喂飯的同時,還不忘給湯圓夾菜。
聊著家常里短。
阿may姐講起她自己。
阿may姐的真名叫龐梅。出身在蜀省一個偏遠的小山溝。
她的故事和當今很多的農(nóng)村女孩一樣,貧瘠的家庭,重男輕女的父母,沒受多少教育,早婚早育。嫁人后,幸運的是劉坤對她一心一意。不幸的是,劉家一家子飛禽走獸。
婆婆刻薄,姑嫂糾葛,叔伯粗鄙,整日為雞毛蒜皮勾心斗角,每天望不到頭的勞作,看不到底的受窮,日子過得枯寂得如同冬天河邊的鵝卵石。
唯一能夠給她慰籍的,只有唱歌這個愛好。
也為了這個愛好,總是希望自己“活”一回。便幾次催著劉坤一起到沿海地方闖闖,去尋找渺茫的希望。
無奈劉坤早已被馴化。家鄉(xiāng)那兩畝三分地的紫色土,以及那低矮的田壟,好像畫地為牢的圈子,讓他不愿不想不能跳出來。
阿may姐絕望之下,在一次與婆婆爭吵后,憤然離開了家鄉(xiāng)。
一個女人,舉目無親,千里迢迢來到洋城。這幾年辛酸苦辣,恐懼憂慮,無處述說。
阿may姐講了許多不出奇,但又真實入骨的遭遇。像錢包被偷、沒有暫住證、找不到工作、社會上流氓混混的滋擾、黑心老板不給工錢,等等。
阿may姐是笑著講的,講到因為沒有暫住證,被鎮(zhèn)街干部追得滿街跑,有一次不管不顧竟跑到別人家的院子里藏著:“我啊,等那些家伙走遠了,還在那戶人家的廁所撒了個尿……”
阿may姐笑得可歡暢了。
又說起她和劉坤的事。他們是幾天前相遇的。阿may姐走了后,這個男人終于還是動起來了。
他不知道老婆具體在哪里,只記得她說要到洋城。就帶著女兒,追到洋城。這兩年,一邊打黑工,一邊扶養(yǎng)女兒,一邊發(fā)傳單尋找老婆。
幸好山窮水盡之時,還是找到了老婆。
夫妻倆抱頭痛哭。
甘臨嘆了口氣,敬了阿may姐夫妻一杯:“may姐和姐夫不容易,敬你們破鏡重圓,也祝你們一生順遂。”
喝了。阿may姐放下杯子:“老子算是活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心酸恥辱,九成的原因,都是窮。老子是不愿意再受窮了,老子女兒更不能吃我這輩子吃過的苦!”
阿may姐眼睛紅了:“武陵廠的事,我們得干!干成了就花開富貴,干輸了,最多也是……”
看了看自己老公,把“坐牢”兩個字吞肚子里。
甘臨對武陵廠的事,其實也心存顧慮??吹桨ay姐一個女人都能痛下決心,也點點頭:“干!而且一定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