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廠慶（三）
《酒神曲》一出，引發(fā)的效應異常熱烈。
梁煥然謝了兩次幕，才成功退場。
甘臨收起嗩吶，和其他樂手一起先行退場。這次幾首歌都是原創(chuàng)的，在配樂上遇到了一些麻煩，個別必須用到的樂器不太找得到好樂手。
比如嗩吶，始安這地兒雖然不小，一時半會還找不到幾個能吹得好的。請始安演出公司物色了幾個人來試試，都吹得很勉強。而嗩吶對《酒神曲》而言，屬于靈魂的存在。甘臨不想將就，今天下午才決定自己上場來吹。
回到更衣室換了衣服，出門就碰見王玲玲。
王玲玲心情挺矛盾的。剛才看到甘臨跑去給梁煥然配樂，察覺自己并非唯一獲得這樣待遇的人，她的心里是有些不喜歡的。但甘臨吹嗩吶那幾下子實在勾人得很，吹得她魂兒都飄了好遠，心癢癢的，這又是她喜歡的。
守株待兔蹲到甘臨，王玲玲有些想撒嬌，又覺得不符合自己嫻雅大氣的人設。加上被甘臨的視線盯著，莫名其妙心頭又開始發(fā)慌，突然找不到什么說辭，便干癟癟地夸了兩句。
甘臨以為是偶遇，禮節(jié)性地應了聲，便匆忙往舞臺處同黃翩躚會合。
王玲玲的視線緊隨著甘臨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盡頭。她又馬上打開走廊窗戶，伸出頭往樓下望，等沒一會兒，又看到了甘臨的背影。順著那個背影，越過很多很多的人，直到他進入舞臺后臺。
看著他這樣不知疲憊地跑來跑去，王玲玲的煩躁一掃而空，快活的感覺爬上心頭。
嗯，后面我還有一個節(jié)目，要認真做準備才行！
......
舞臺上，主持人與觀眾一起，用熱烈的掌聲歡送梁煥然。又夸了夸剛剛梁煥然的演唱，說道：“一曲《酒神曲》，敬的既是酒神，敬的也是心神。只有專心于事業(yè)，至精至誠，才能讓美酒飄香有靈，也才能讓事業(yè)之花嬌艷綻放?！?p> 主持人的串詞充滿文藝味兒：“剛剛唱到，九月九釀新酒。九月九是我們天夏傳統(tǒng)的重陽佳節(jié)。重陽節(jié)是登高望遠，家人團聚的日子。那么在這樣的日子里，比起酒本身，和誰喝酒才是我們更關心的。下面，我們有請神州歌舞團歌唱家鄭小旭同志上臺，來為我們分享她對此的感想?！?p> “鄭小旭同志是著名詞曲家谷傳芳老師得意弟子，津門職工歌唱比賽冠軍，代表作《追夢的步伐》《星星雨》《禮贊新時代》廣受海內外聽眾歡迎?！?p> 鄭小旭論咖位比不上梁煥然，論受歡迎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去年由國家電臺組織、5萬名聽眾來信票選的《最受聽眾歡迎的13首抒情歌曲》中，就有一首來自于她。因而八桂省的人們對她是熟悉的，自然也報以熱烈掌聲。
鄭小旭氣質溫婉典雅，說話不徐不疾，聲音如玉落珠盤，令人很受用。聰明地拉了拉與八桂省的關系，媽媽的外婆是八桂省人、對八桂省懷有深深感情之類，贏得很大掌聲。
“這次，我給大家?guī)淼?，也是一首原?chuàng)歌曲，《九月九的酒》?！?p> 隨著音樂，鄭小旭展現(xiàn)出她在同輩人中超卓的唱功。這首淺顯直白又朗朗上口的歌經由她唱出來，把獨在異鄉(xiāng)的思鄉(xiāng)情與漂泊在外的無奈、孤寂描繪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又是九月九，重陽夜，難聚首，思鄉(xiāng)的人兒，飄流在外頭”與“親人和朋友，舉起杯，倒?jié)M酒，飲盡這鄉(xiāng)愁，醉倒在家門口”這兩段形成鮮明對比，帶來很強的畫面感。
始安市經濟發(fā)展相對滯后，遠赴奧省打工的人員眾多，同時作為省會又吸納了不少省內城市的人員。在場許多人中，要么家人在外打工，要么自己就是來始安的打工者，聽到這首《九月九的酒》頗有共鳴。
加上這首歌非常容易上口，鄭小旭沒唱到一半，在場就有許多聽眾跟著哼唱了。
鄭小旭演唱完，接著便是秦園園演唱《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唐敏演唱《干杯朋友》。
接連四首歌，竟然都是關于酒的，并且從事業(yè)、鄉(xiāng)情唱到友誼、愛情，首首都堪稱質量上乘！這下現(xiàn)場所有觀眾都回過味了！
張心靖部長從演出一開始，臉上的笑都沒停過。她跨省而來為武陵廠站臺，冒了一些風險。嚴格意義上，這次活動分管工業(yè)口的政府領導來，更合適。只是相關分管領導在港灣群島招商，而叢云縣又屬于她聯(lián)系的縣區(qū)，所以才來。
現(xiàn)在看，來是來對了。廠慶的演出活動安排得超乎想象的高效率，演出嘉賓超乎想象的高規(guī)格，演出內容超乎想象的高質量。一定程度上，這場活動可以視為洋城文藝繁榮的一個印證，這也是給她臉上爭光的事兒，妥妥的政績??！
王國剛執(zhí)委則看的是另一面，對秦三水充滿了欣賞。秦三水以廠慶為名，行廣告之實的路數(shù)瞞不過他。他已是考慮，一段時間后，真的想辦法把秦三水挖過來。
始安市電視臺的幾臺攝像機同步記錄著武陵廠廠慶的盛況。電波傳遞到始安千家萬戶。
永安市安陵藥廠職工宿舍。
藥廠工人付國軍兩口子張羅了一桌子好飯好菜給發(fā)小送行。
付國軍兩口子年紀不大，都是廠里職工子女，還沒要小孩，經濟狀況比較寬松。
付國軍老婆陪嫁過來的彩電天線拉得高高的，里面正放著始安臺的節(jié)目。
本來今天聯(lián)播新聞過后，該放盎撒連續(xù)劇海底來客第四集。沒想到臨時變卦，直播了武陵廠廠慶。
武陵廠的節(jié)節(jié)高酒付國軍還是挺喜歡的。加上今天也沒心情看什么連續(xù)劇，是以就沒有換臺。
付國軍兩口子和發(fā)小從小一個廠區(qū)長大，感情一直不錯。很快，發(fā)小就將作為技術人員，被派遣到南洲烏達亞參加鐵路援建。這一走，便是幾年時間，天長水遠。
席間發(fā)小雖一直豪氣干云，也沒能讓付國軍兩口子振作愁眉。
吃著酒菜，電視里剛放完《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
付國軍老婆年齡比她老公和發(fā)小都大兩三歲，一直頗把發(fā)小當成自家親弟弟。
她有些焦慮地取笑發(fā)?。骸澳憧慈思页璧那貓@園，年紀比你小呢，都知道愛情是杯酒了。你呢，眼界高吧，玩吧，現(xiàn)在連女朋友都沒一個。到了南州去這幾年，還能找個黑丫頭回來？找回來你爸不抽你！可你要是不找，那就成大齡青年了！”
發(fā)小給付國軍滿上一杯節(jié)節(jié)高，渾不在意：“人一輩子總要見見世面。再說，嫂子你人緣好，幫我物色著唄，有合適的可以做幾年筆友嘛?！?p> “你倒是想得美！鬼才給你找筆友?！?p> 付國軍老婆接著添飯，悄然抹了抹淚。
“這首歌名字起得好?！陡杀笥选?。”付國軍敬向發(fā)?。骸皝戆?，走一個?！?p> 哥倆干了一杯。
唐敏沙啞醇厚的歌聲，像一團冷霧般從電視音響的木質格柵中滲透出來。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干了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
一醉到天盡頭。
也許你從今開始地漂流再沒有停下的時候。
讓我們一起舉起這杯酒——干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干了這杯酒。
天空是蔚藍的自由，
你渴望著擁有。
但愿那無拘無束的日子將不再是一種奢求。
讓我們再也舉起這杯酒——干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干了這杯酒。
綠綠的原野沒有盡頭，
像兒時的眼眸。
想著你還要四處去漂流只未能被自已左右。
忽然間再次忍不住淚流——干杯啊朋友！
歌聲舒緩，如泣如訴，有傷感，有惜別，也有祝福和希望，道盡了摯友離別之情。
三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心中積洪已久的情感堤壩，霎時間被歌聲的彈頭精準地擊中，沉默，沉默，沉默。
女人捂著眼睛聳動著肩膀，嗚咽。
兩個男人則是涕泗橫流，一杯，再來一杯，然后三杯，也不知喝的是酒，還是灑在酒中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