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在根根深綠的長葉上,濺起一小周或高或低的點點晶瑩。平窄長葉借勢低了低,似是無言的鮮活晃動。
位于林府外院到內院必經之路的一方蓮池內,新葉作尖角,從漣漪激蕩的池面冒出半個小頭。
吳氏一行人步履匆匆,鞋子踩著鋪石地面流淌的雨水,快速經過蓮池,鞋底掠起的流水打在鞋頭,沾濕了一片。
一行移動的傘面映在池面,幾抹亮色奪目。
天地間被千般萬般的雨水聲充斥,晴日的一切嘈雜紛歇,安靜的嚇人。
三五個婆子左右擁簇著吳氏,為其遮擋住了大半及膝高的雨汽,一行人皆是面色沉沉,比這場陰雨還壓抑三分。
她在盛兒開口懷疑庶女月溪時,因先前受了驚嚇并未多想。一連養(yǎng)了幾日心神,母親吳夫人的去世讓她恍然間回過味兒來。
西院的趙氏與她明爭暗斗多年,必定是其挑撥離間的伎倆。
這幾日雨水繁多,洗滌萬物,不知沖不沖得干凈趙氏那份渾濁的人心?
吳氏鳳眸微沉想著想著,抬起眼簾掃了眼前方數步之遙的月亮門,久掌家權的雷厲果斷使其自有一番風采,氣勢可比大雨的磅礴。
另一邊,閑雪院里氣氛同樣壓抑。
林月溪端坐于主位,再次擱下的錦囊雛形,因一道折角隆起,在茶幾上支撐的過分乖巧,不敢突兀躺平。
其跟前,派去照看花草的紫桑伏地而跪,眼眶濕潤,仗著旁人看不到,淚珠吧嗒吧嗒的掉,早就蒼白的臉上,尤其額頭處汗津津的。
只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這盆蘭草就蔫兒。
紫桑不敢言辯如何如何,認下了照看不力之責。
團錦、扶枝、知雀三個丫鬟難得齊聚,此時立成一排,退在后側墻根兒垂首,齊齊噤聲。
錦囊雛形前還有一物,正是那盆葉子發(fā)黃的柔弱蘭草,它半死不活的嬌貴模樣,讓四個丫鬟心顫,像極了仗勢欺人的病弱美人。
唯一燃燒的油燈隨風跳躍了一下,那一幽幽火苗閃爍,昏黃的光線變得忽暗忽明。
扶枝眉心突突的跳,臉色難看。自家小姐沉默了近一炷香的時辰,她忐忑不安的等待此事后的結局,整個人有些緊繃。
這個紫桑!
這株蘭草價值幾何,京都的花坊爭議頗多,一直沒個定價。造成此況的緣由是,于某派養(yǎng)蟲人而言,它制粉后對古怪的猛蟲有奇效。
一株年份足的奇蘭,對養(yǎng)蟲人來說可遇不可求。
雙指夾著一根黃葉捋了捋,林月溪目光落在其葉心上。紫桑抱來時她已經仔細觀察過了,這株蘭草的葉心未腐未爛,尚有一線生機。
以她之能,有把握救得回來。
不過——
僅僅一場雨可不會讓蘭草葉發(fā)黃的這般迅速。
林月溪手指來回捻動,直到生出幾分異樣,她才將手指湊至口鼻間細嗅,雨水的氣息、殘余的艾香、草木青澀氣味混雜中,不該出現(xiàn)的藥味避無可避,被林月溪捕捉解析。
主位上端坐的人,眉眼間的淡漠漸冷。
好頑劣的行徑。
左右想來,清楚這盆蘭草用途并能與她扯上關系,還有過過節(jié)的人,唯有她那位知交的死敵了。
弄壞她的東西,不打算賠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只在鎮(zhèn)國寺遇見的翩飛藍色蝴蝶極為眼熟,林月溪卻仍有些不大確定。
真是他到京都了?
與閑雪院的靜默相比,林盛的院子里就熱鬧多了。
吳氏一回林府,冒雨徑直趕往了林盛的住處,西院趙氏的人在吳氏三言兩語之下,被揪了出來,落了個賤賣的下場。
這般動靜,即便是大雨天也遮蓋不住,加之吳氏本就有殺雞儆猴的意思,消息很快一字不漏的傳回各院。
將消息傳回閑雪院的人,正是自趙氏走后就沒了蹤影的紅鶯。
林月溪暗里贊嘆了一聲吳氏好手段,渾不在意東院與西院二位的鉤心斗角,是否又會把拉她也下水。林月溪朝紅鶯淡淡道:“你退下吧?!?p> 紅鶯余光散開,留意到了室內那盆發(fā)黃的蘭草,“是,婢子告退。”
紫桑跪了整整一個時辰,身心皆寒瀕臨崩潰,仿佛被人脫一層皮囊似的,她背脊抖的厲害,紅鶯方才的話嚇到了她。
溫馨的屋子里透進了冷意,圓潤的指腹微微發(fā)涼。
“都退下?!绷衷孪^去擺弄半死不活的蘭草,眸子在眼簾半垂前明顯動了動。
“是?!?p> 沉穩(wěn)的知雀先一瞬抬頭,撞見了林月溪隱晦的授意,復而垂首去扶紫桑。
扶枝盡管怪紫桑在自家小姐面前拖她后腿,還是跟著知雀一起去攙扶她,畢竟跪了一個時辰雙腿麻木,一時半會兒肯定是沒法走動的。
怨歸怨,扶枝可一點兒沒恨紫桑,只當紫桑道運不好,不然為何總是在閑雪院做事一而再的出岔子,丟她這個表姐的臉面!
少間,團錦立在林月溪一側添著熱水,詢聲問道:“小姐,天涼了,婢子取件外衣來給小姐披上罷?!?p> 林月溪頷首,手上的動作未停,抽了個空歇用干凈的手指把錦囊丟回針線簍?;ㄅ枥锏哪嗤帘涣衷孪绞职情_一層,發(fā)黃的葉子也被一根根掐斷。
略厚的外衣落在林月溪肩頭,遮蓋了單薄的背脊,團錦一點點捋出壓在外衣下的柔順青絲,又半蹲下身子盡心盡力的整理好衣下擺。
身上回暖,一股好聞的皂莢味幽浮縈繞,林月溪愉悅的瞇了瞇眼睛。
認真的側顏倒映在眼底,團錦提著裝有輕輕一截兒熱水的茶壺,不動聲色的退離,有眼力見兒的去找銅盆打水,給自家小姐凈手。
把泥土和斷葉堆積在茶幾一角,林月溪沾了土漬的手指再度捻了捻,指腹感觸異樣,是劑猛藥。
大雨的洗滌沖淡了藥性,不然清理還要費力些。
八角花盆里土壤稀松,中間剩下一顆光禿禿的根頭,帶著點短至半毫的葉茬,幾分可憐巴巴的味道引人發(fā)笑。
她大致猜到了是什么藥粉。
“小姐。”團錦快步跨進門,端著銅盆定在林月溪跟前。
清亮的水溫度適宜,林月溪站立著仔細的凈手,不放過每一處微小。方才捻過泥土的兩指,指腹有些不正常的發(fā)紅,艷麗的顏色與白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接過團錦遞來的絹帕擦干手,林月溪轉身用橫木支開一道雕花木窗。
絲絲冷風吹進主間,油燈在風的漩渦中掙扎了片刻,最終無力反抗,無情的被撲滅,主間的光線一暗。
林月溪伸手攏緊披上的外衣,冷風肆意勾勒著飛舞的發(fā)絲,縷縷妖嬈不離人,增添清冷無數,繪成了一副絕美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