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師父與師父
半山腰上有一處登山門,上書綠柳山莊四個大字。
山門旁有一塊石碑,據(jù)說是百年前綠柳山莊莊主以指做筆,親手寫在碑上的!
孟游看著那‘俠之大者’四個大字,真不知道那位老祖宗會不會被現(xiàn)在烏煙瘴氣的綠柳山莊氣的從棺材板里跑出來!
山門旁,便是綠柳山莊雜役所居住的地方了。
孟游之前問過綠柳山莊的弟子,據(jù)他們所說,綠柳山莊近二十年內(nèi)出生的嬰兒出了大小姐之外,其余的要么隨手一扔,要么就送到了秦軍手里留著日后變成諜子,可是最近幾年就只有一個小男孩被雜役撿了回來,留在了廚房幫傭。
孟游頭上盡是豆大的汗珠,剛剛光想著報仇了,也沒覺得被人刺了一劍是多大的事,可是現(xiàn)在回過神來了,才感覺到了那刺骨之痛。
蘇孝桐的發(fā)髻被打散,也是懶得再扎起來,任由烏黑亮麗的長發(fā)披散在肩上??吹矫嫌文沁谘肋肿斓臉幼?,也是出聲道:“你是墨家的人?”
孟游可憐兮兮的看著這個沒有人情味的家伙,抗議道:“你還是不是個人啊!我可是為了救你才挨了這一劍,你不問問我傷勢也就算了,怎么張口閉口就是墨家?。 ?p> “我又沒讓你救我,自作聰明?!碧K孝桐板著臉,冷冷的說道。
見二人又要吵起來,小道士趕緊打圓場:“孟兄,你的傷勢我剛剛瞧了,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大礙。”
“什么叫沒有什么大礙!你讓人捅個透心涼試試!”孟游看著兩人,委屈巴巴的道:“就算你們武功高強,我打不過你們,不過你們以后也別想再吃到燒雞了!”
小道士趕忙投降,這往后的日子,還真的就得靠孟兄的燒雞補補肚子里的油水了!
蘇孝桐直來直往慣了,依舊不死心的道:“那塊墨家巨子令到底是哪兒來的?你認(rèn)識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我不認(rèn)識,我就認(rèn)識一個會做機關(guān)鳥的魏老頭?!泵嫌稳讨鴦⊥?,將自己此行要去尋魏老頭的事情都告訴了兩人。
“那這么說,你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早就做好了打算要用墨家的名義確保我們下山?”
“我又不是傻子,話本里天天都在說墨家游俠的事,這么大的一個墨字刻在上面,我又不瞎?!泵嫌螤N然一笑,“我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我喜歡魏老頭不是因為他是墨家巨子,只是因為他是魏老頭,他是第一個耐著性子跟我講述江湖故事的魏老頭。”
交談間,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廚房,可四下都不見人影,只有一個小豆丁頂著大大的腦袋,在費力的拖拽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水桶,一步一步的從井邊挪動。
看年歲,應(yīng)該不超過四歲才對。
孟游看著小豆丁稚嫩的臉龐,竟是與趙家姐姐有著七八分的相似。孟游笑了笑,心里的石頭總算是落地了,這孩子沒有像其他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被隨意的丟棄了去。
小豆丁也是瞧見了三個陌生人,嚇得立馬就放下了水桶,朝著一邊跑去??墒巧砩系囊路黠@有些不合身,逃跑時踩到了褲腳,直接摔了個狗啃屎。小豆丁不哭不鬧,立馬就爬了起來,躲到了井邊,伸出小腦袋好奇的打量著這三個陌生人。
孟游走到井邊,蹲下身子,想要伸手摸一摸小豆丁的腦袋,可誰想小豆丁害怕的閉上了雙眼,渾身顫抖,似乎覺得孟游要打他一般。
孟游有些心疼他。
見巴掌沒有落下來,只是輕輕的在腦袋上摸了摸自己,小豆丁立馬就給了孟游一個大大的笑臉。
“你叫什么名字?”孟游柔聲問道。
“野種!”小豆丁天真一笑,“他們都叫我野種!”
看著小豆丁身上的傷痕,又想起剛剛他抬水的樣子,孟游心里涌現(xiàn)出了百般滋味。
見這個陌生人不說話,小豆丁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是師父嗎?”
“師父?什么師父?”
“他們每天都叫師父,不用挨打,能吃飽飯!”
看著小豆丁天真的樣子,孟游心疼的笑了笑:“我就是師父,那你愿意跟師父走嗎?”
“去哪兒啊?這里每天都有涼的米飯,可好吃了!”
“師父帶你離開這里,每天都能吃飽肚子?!?p> 小豆丁的眼睛亮了,高興的道:“去!野種要去!”
孟游一把抱起了小豆丁,柔聲道:“你不叫野種,師父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好?。 毙《苟∫荒樀臐M足,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這么好,不僅摸自己的頭,還將自己抱在懷里。
在小豆丁單純的心里,師父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了!
“你就叫趙籬下吧,曾經(jīng)寄人籬下,以后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人?!?p> “好耶好耶!我叫趙籬下!”小豆丁拍著小手,興高采烈的叫道。
見師父有些不高興,小豆丁立馬就害怕了起來:“我吃的不多,我聽話,師父不要把我扔了。”
“不會的?!泵嫌吻浦鴱男【蜎]有父母疼愛,已經(jīng)下意識退縮的小豆丁,“師父永遠(yuǎn)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小豆丁似懂非懂,只是知道以后能吃上飽飯了。
四人朝著山下走去,孟游背著趙家姐姐的尸體,小豆丁僅僅抓住了他的衣角,拒絕了小道士想要抱他的請求。
照著原路下山,避開了山腳下秦軍的耳目,孟游將趙家姐姐的尸體放在馬車內(nèi),蘇孝桐駕駛著馬車,小豆丁坐在她的旁邊,可是眼里卻只有在一旁走路的師父。
孟游只想著尋到一片鳥語花香的地方將趙家姐姐埋了,然后帶著小豆丁,一起去找魏老頭。
剛走出幾十里,三人便是瞧見了身后濃煙滾滾,似乎是綠柳山莊的方向,正在燃燒著熊熊的大火!
從此之后,涼州將再也沒有綠柳山莊了!
咸陽城外二十里,有一座翠云山,山上有個廟,名叫靜心寺。
這座由當(dāng)初還是秦王,如今卻是皇帝陛下的男人親自下令督造的佛寺,如今已經(jīng)快有四十年的歷史了。
其實原本種土神州以儒、道兩家為尊,源自西漠的佛家并不受重視,可是當(dāng)初秦王政的身邊有一個女子勸他,要對天下百姓保佑仁慈之心,所以秦王政這才在咸陽城外,修建了這么一座寺廟。
今天就是每月一度秦王入廟焚香的日子。
一大一小兩個光頭,趴在后山一處老樹上,看著熱鬧非凡的廟里。小光頭嘆了口氣:“師父,咱們今天怕是吃不上齋飯了?!?p> 大光頭聽著肚子里傳來的叫聲,也是嘆了口氣:“這回知道你二師伯為什么不待見這個家伙了吧?”
小光頭點了點頭。
“師父,那日我聽到老住持叫你師叔祖,他都八十多歲了,師父你究竟多大年紀(jì)了?!?p> “道不言名,僧不言壽,你不知道嗎!”大光頭餓的天旋地轉(zhuǎn),“我們在后山住的好好的,攏共就那么一畝三分地都看不好!”
“師父,你不能怪我??!明明是你嘴饞,偷偷拿了糧食去換酒喝!”小光頭委屈的道:“不是說咱們出家人要戒葷、戒酒、戒色的嗎?”
“沒聽說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嗎?”大光頭洋洋得意,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說我吃酒吃肉也就算了,戒色一說從哪兒來?。俊?p> 小光頭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師父你忘了幾個月前我們是洗劍城看望二師伯,這一路上究竟有多少女子來找你尋仇了?”
一提到這個,大光頭也是無話可說,誰讓自己就是這么招人喜歡呢?
小光頭苦著臉:“師父,咱們真的要去涼州啊......那可是有幾千里呢,咱們也沒有盤纏,怎么去???”
“那還能怎么辦?你二師伯說讓我們?nèi)フ辗饕幌滤牧x子,咱們還能不去???我可不想下次見到他就被他拿劍追著砍!”
小光頭想起二師伯那張古板嚴(yán)肅的臉,也是深表贊同的點了點頭。
“要不,咱們找?guī)煿f說情?”
“算了吧,你師公當(dāng)年敢跟道祖扳扳手腕,搶你大師伯師父的名號,最后連道祖都被你師公煩的不行,你大師伯這才一邊當(dāng)著道祖的首徒,一邊當(dāng)著咱們這一脈的首徒,這最后不就瘋了嗎,信了你師公的‘大道無為’,一心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天道,這都轉(zhuǎn)世幾次了?”
“也是,師公每次來吃的比誰都多。再說了,師公見到二師伯也害怕?!毙」忸^愁眉苦臉,“二師伯的義子,不會真成我的小師叔吧?我記得他比我大不了多少??!”
大光頭拍了拍自己土地的光頭,有些無奈的道:“你師公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當(dāng)初你二師伯帶著他義子去找你師公救命,你師公一眼就看上了他,死活都要收他當(dāng)閉門弟子,要不是你二師伯拿劍追著老家伙滿山跑,最后薅掉了老頭子的胡子,他現(xiàn)在早就已經(jīng)是你的小師叔啦!”
“二師伯能當(dāng)?shù)牧藥煿募???p> “當(dāng)不了也得當(dāng)啊,我們這幾個徒弟,都讓你師公給坑壞了!”大光頭一臉的憤懣,“你大師伯放著長生不要,非要追求天道,輪回多次了;你二師伯去天外練劍,你師公當(dāng)年的仇家圍追堵截,差點都沒回來!你師父我更不用說了,多少美好的姻緣都讓你師公的名聲給攔住了!你四師叔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五百年,也沒見老頭子去找那個亂牽姻緣線的老家伙拼命!”
大光頭悲痛欲絕:“所以啊法佑,以后別再說師父沒本事了,師父對你的好你要時時刻刻的放在心里??!”
名為法佑的小光頭嘟噥道:“師父你比師公更不靠譜......”
一大一小兩個光頭從樹上跳下,小光頭背起了兩人唯一的一個包袱,這就是他們的全部身家了。
一想到北去千里,又要帶著師父這么一個拖油瓶,小光頭就覺得余生沒有什么盼頭了。
“師父,若是小師叔還沒有踏上修行路怎么辦?我們這不就是白跑一趟嗎?”
“沒有更好!省的我多出一個小師弟,你多出一個小師叔!你師公上嘴唇碰下嘴唇就收了個關(guān)門弟子,你那些師叔師伯哪個能指望的上?不就我一個閑人,到時候擦屁股的事都得落到咱們兩個身上!”
小光頭哭喪著臉:“師公又跑去哪兒玩了?”
大光頭看著天,悠悠的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南梧州,跟那位白帝城主喝酒吧?”
南梧州與中土隔海相望,是妖族與巫族平分天下之地。
白帝城是妖祖白澤證道之地,乃是妖族在人間的圣地。
可此時白帝城的山上,俊美異常的妖祖白澤正與一名窮酸老者對飲,老者其貌不揚,瞧著妖祖的臉蛋,也是嘖嘖稱奇。
“老哥哥每次看到你這張臉都會抱怨上天不公,憑啥你就長成這樣!我老王頭憑啥就得滿臉褶子,還缺了一顆門牙!”
妖祖看著這個耍無賴的家伙,也是無可奈何:“你都在我這呆了一個月了,還不走?”
“不走!”自稱老王頭的家伙用力搖頭,“反正你要是不答應(yīng)去跟我家老二講道理,我就算死也得死在你這山頭!”
“那是你的弟子,雖然他曾許諾幫我一件事,可是我總不能用這個去要挾他吧?”妖祖面對這個老無賴,“你們的家事,你們自己解決去!”
“我家老二什么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又臭又硬!我要是能解決,你當(dāng)我愿意來你這耍無賴??!”
白澤喝了一口酒,輕聲道:“就這么想收那個少年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
“當(dāng)然了!”老頭大聲道:“你說我容易嗎!我那幾個弟子哪一個脾氣秉性隨我?也就老三像一點,可他怎么說也算是佛祖那邊的人,我也不能明搶是不是?那你說我不得找個可我心思的徒弟,這萬一以后我沒了,不得又個替我收尸的人??!”
白澤看了他一眼,多年的經(jīng)驗的告訴他,這個老家伙嘴里說出來的話,一句都不能相信!
“那小子我一看就喜歡,跟我年輕時候簡直就是一模一樣!”老王頭吐沫橫飛,“平時看著不怎么著調(diào),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絕對和我一樣看的通透!”
“說實話!”白澤聽不下去了。
“這就是實話啊!”老王頭也不樂意了。
白澤嘆了口氣:“不是因為他差點就成為你的外孫了?”
聽到白澤揭他傷疤,老王頭也是嘿嘿一笑,漏出了僅剩的一顆門牙:“誰還不能有點私心了?”
“他的體制雖然特殊,但是終其一生恐怕也無法踏上修行路?!卑诐煽粗霞一铮叭套鎺煛⒛阄?、你的那些弟子們難道還不夠嗎?你就偏要讓這么一個只想當(dāng)江湖大俠的平常人摻和進來?這三界不是你姓王的的三界!你不用把所有親近的人都推上去送死!”
“這話你若是早說一萬年,或許現(xiàn)在就不會這樣了?!崩先耸掌鹆诵θ?,“可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嗎?”
白澤沉默不語,的確,一萬年前的那件事,的確是他們妖族和巫族惹下的禍端。
“我也不想讓他摻和進來,可我又能讓誰來替代他呢?別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老人輕聲道:“若是他只想過普通人的一生,闖蕩闖蕩江湖,娶個媳婦兒生個娃,那我自然不會去打擾他的生活。可說是他自己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那他就不得不接受我的安排?!?p> “道法自然,整天嚷嚷著逆天逆天的,有勁沒勁?”
“那我們再賭一次吧,我賭他破不開斷頭路,一生平庸?!卑诐煽粗先?,“我不信這世間會出現(xiàn)第二個絕頂!”
“行行行,都隨你?!崩先擞只謴?fù)了那游戲人間的模樣,“論下棋十個我都頂不上你一個,跟我打賭?你怎么不去找鄒子那個王八蛋對賭。”
“還在介意五百年前的那件事?”
“廢話!他算計老子的徒弟,要不是我找不到他,我非得跟這個混蛋打一架!”老人氣不過,“他娘的現(xiàn)在竟然還準(zhǔn)備算計我的小徒弟,他若是真的踏進了修行路,還真就讓這個混蛋給賺到了!”
白澤笑了笑,他的徒弟,他徒弟的徒弟,脾氣都隨了這個老家伙了!
他們這一脈啊,實在是讓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