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一別,山高路遠
孟游躺在院中的木桶里,早就已經(jīng)是出氣多,進氣兒少,嚇的小道士不停的往木桶里添者熱水,生怕這木桶里的藥效不能盡數(shù)被孟游吸收,一口氣沒喘上來,就直接魂歸九泉了!
這些草藥,可都是他起早貪黑去后山親手采回來的,辛苦倒是算不上,可是你這個家伙是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在木桶里泡了整整一夜的??!
小家伙趙籬下昨夜哭了整整半宿,就連眼睛都是眼睛哭腫了,難得的沒有出去瘋跑,現(xiàn)在還在屋里睡著呢。
倒不是孟游不想清醒過來,只是現(xiàn)在他的身體里還依舊有著磅礴的拳意在肆意的流淌,他咬著牙,努力在那撲面而來的痛苦中去感受著宋老伯那洶涌如江海的拳意!
孟游的呼吸頓時為之一滯。
正坐在一旁突然打瞌睡的小光頭立馬就跳了起來,自己新認的小師叔還沒送給自己見面禮,小光頭可不想讓這個看上去極為面善的小師傅就這么去見佛祖了!
見小師叔一口氣入體,慢慢的睜開了眼,小光頭懸著的心這才穩(wěn)穩(wěn)的落地了。他重新躺回了師父的身旁,小心翼翼的問道:“師父,小師叔真的沒事吧?”
大光頭看了眼剛剛清醒的孟游,“如果能夠堅持到最后,就沒事,如果半途而廢,不單單是武道功虧一簣,一輩子滯留在武道二、三重樓,說不定日后的壽命也不過四十之數(shù)?!?p> “因為底子打得太結實了,他的體魄早就已經(jīng)遠超常人了,更何況宋老哥以巔峰拳意為其溫養(yǎng)肉身,只要他堅持下去,恐怕你就真的會多一位小師叔了。”
黃昏中,泡在藥桶里的孟游像是做噩夢而無法醒過來的可憐人,雙眼無神,身體卻是在強行讓體內(nèi)紊亂的契機逐漸趨于平和。
淚眼婆娑的趙籬下今天破天荒的沒有跑出去瘋玩,一直守在師父的身邊。他踮起腳跟,滿頭大汗地趴在水桶上,害怕師父疼死,害怕師父淹死,他就那么瞪大眼睛,死死的盯著清醒過來的師父,眼中的淚水剛剛流出,就被小家伙倔強的擦掉了。
師娘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要是師父看見了,又該心疼了!
蘇孝桐也站在木桶旁,看著清醒過來的孟游,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孟游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點點頭,示意他自己沒有什么大礙。
小家伙趙籬下踩著凳子,帶著哭腔問道:“師父,疼不疼?”
躺在藥桶里的孟游,想起了昨夜的痛苦,身軀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苦澀道:“疼死了?!?p> 小家伙轉過頭,默默哽咽。
約莫半個時辰后,孟游能夠開始活動身體了,宋老伯叼著一根煙袋從屋內(nèi)走出,沉聲道:“孟思過,開始練拳!”
孟游嘆了口氣,緩緩的跟上了宋老伯的腳步,坐在躺椅上的小和尚咽了咽口水,低頭裝睡,連看都不敢看那糟老頭子一眼。
安寧村后上懸崖。
砰然一聲巨響。
孟游狠狠撞在身后的樹干上,癱軟在地,掙扎了兩下,如何都站不起身。
老人雙臂環(huán)胸,居高臨下望著那個凄慘的少年,冷笑道:“昨日一拳,只不過是開胃菜,今天要接下十拳!這剛第一拳,就趴在地上裝死嗎?”
孟游掙扎著起身,今天的情況遠遠要比昨天強上了不少,雖然依舊渾身是血,但勉強已經(jīng)能夠保持清醒了。
孟游呼吸逐漸順暢起來,到底是在蒙家重騎兵磨練了一年的身體,底子打得很好,若是換做剛從磁器口出來的他,但是昨日那一拳,就足夠讓他在床上躺上一個月的時間。
老人雙臂環(huán)胸,死死盯住陳平安,道破天機:“第一重樓,換氣境!,在于找到那一口先天之氣,搭建武道茅廬的框架,氣為棟梁,氣為高墻!但是一氣呵成之前,卻要散氣散得徹底,將后天積攢下來的所有污穢之氣,甚至是天地靈氣,一并摒除!純粹武夫,何謂純粹,就是純純粹粹,來跟這個天地較上一勁!”
老人嘴角翹起,冷笑道:“第二重樓通體境!第三重樓鍛體境!其實可以合并成一境,鍛煉氣魄,為了更高的銅皮境、鐵骨境打好基礎!”
老人眼神深處,晦暗不明,“你的肉身,其實已經(jīng)遠超尋常武夫??衫戏蜻€是那句話!要不要跟老夫學拳!成為那天地間前五重樓最強的純粹武夫!”
孟游咬了咬牙,用力全身力氣點頭,毫不猶豫道:“想!”
老人哈哈大笑道:“少廢話,那就咬著牙,夾著尾巴給老夫低頭做人,習武之人,我以心性為首選!你小子現(xiàn)在還差得遠!連做我徒弟的門檻都是沒達到呢!”
“別廢話!給我站起來!”
孟游剛剛起身,老人的拳頭便是迎面而來!
看似一拳,卻最終響起砰砰兩聲。
剎那之后,孟游再次倒飛了出去!
老人神色古怪,哈哈大笑:“這是我?guī)煾笍腻懺扈F器中悟出,想要鍛出一塊好鐵,又何曾止于千錘百煉?揮舞鐵錘與出拳一個道理,需要一拳高過一拳,任由你是佛家金剛不敗,還是道門無垢琉璃之體,在我拳法面前,都得熬過千錘百煉之苦!”
“小子記住,此拳名為‘奔雷’,出自一位普通鐵匠之手!”
宋老伯也不理會少年是否聽了進去,接下來連綿不絕的十拳,依次砸在了孟游的身上,孟游始終未曾落地,猶如天邊柳絮,上下翻飛!
收拳之后,老人笑意古怪。
然后一瞬間,剛剛落地的孟游驀然七竅流血,倒地不起,開始打滾。
孟游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
“如何,滋味不錯吧?”
老人看著少年,神情有些恍惚。
當年學拳之時,也是如此被師父以拳意喂拳!
只不過當初他的師父不像他這般境界,可饒是如此,當年的那個村里娃娃,依舊是每天都淚流滿面!
宋老伯微微一笑,當初的娃娃現(xiàn)在也有了徒弟,他相信,他的徒弟日后,一定會比他這個師父強!
道理很簡單,苦總不會白吃!
老人靜觀少年體內(nèi)氣機的細微變化,繼續(xù)說道:“武道武道,也是大道!天下武夫,無一不是憑借體內(nèi)的生死二氣作為依仗,可你天生生死均衡,本應該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廢柴,可我偏偏不信邪!”
“老夫親自故去之后,我這一身精氣神就已經(jīng)散了個七七八八,枯坐東海山巔十年,每日看江湖游俠以肉身迎潮大浪,一日復一日,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是我武夫精氣神卻是始終沒有換??!就如同后浪推前浪,一浪高過一浪,一浪新于一浪!”
“所以老夫這一拳,名為‘后浪’!”
又是一拳,砸在了不知死活的孟游身上!
“別睡!瞪大眼睛好好給老夫看著!”
宋老伯大聲喊出之后,一手負后,一手對著孟游滿是鮮血的身體屈指輕彈,“春秋千年,能夠載入史冊的國戰(zhàn)數(shù)不勝數(shù)!大楚大戟士、大秦蒙家重騎兵、大魏魏武卒、大燕水寒軍.....我曾坐于山巔觀看他們的國戰(zhàn),千年間,不斷的精進,開創(chuàng)出了這一拳!千軍鑿陣!”
老人每一次輕描淡寫的彈指,孟游都要硬生生斷去一根肋骨。
這是孟游第一次因為痛苦,而哀嚎出聲。
僅僅一聲過后,孟游便是徹底昏死過去了。
老人單手提著孟游,緩緩下山去了!
這一次,筋斷骨折,孟游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個月,每日都要承受那拳意破體之苦!
之后又是一旬。
這一旬,遭受的劫難,變得更加慘絕人寰。
其中老人就有要求孟游自己剝皮和抽筋,自己親手去做!
一旬之后,又是半年。
在剝皮抽筋之前,宋老伯又是一拳不落的替他完完整整的喂了一遍拳!
那半年的時光,孟游不單單是要承受身體上的痛苦,就連腦海中,都是自己顫抖的雙手,拿著蘇孝桐借給他的短刀,親手剝皮抽筋的畫面!
好在孟游熬了過來,再康復之后又被問了幾次拳之后,宋老伯終于點頭,同意他現(xiàn)在可以開始好好修煉拳法了。
整整一年零四個月,他都像是一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就算是每日都被折磨的恨不得立馬死去,宋老伯依舊沒有放過這段時光,每天都讓小道士拿著不同的書籍,坐在床邊,念給孟游聽!
修心!
趁著月色,孟游走到了隔壁的那座茅草屋,一對師徒一年前就另起爐灶了。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小和尚總是三天兩頭就能看到孟游那一副凄慘的模樣,后來就連見到宋老伯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大和尚沒有辦法,只能帶著徒弟在旁邊搭了一個破破爛爛的茅草屋。
大和尚正躺在搖椅上喝酒,見孟游來了,也是嘖嘖稱奇。
孟游朝大和尚要了一壺酒,直接慣了滿滿一大口!
“書上說了,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酒好喝,但是這句話,更是美極了!”
“哎喲,這才多少日子不見,你怎的就變得酸溜溜的了?!?p> “耳濡目染,聽的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些?!泵嫌魏戎疲p聲道:“婆婆的身體,果真沒有絲毫的辦法了嗎?”
大和尚搖了搖頭。
孟游也跟著喝了一口悶酒。
大和尚看著少年的身體,借助著月光,散發(fā)出了陣陣祥和的光芒!
大和尚笑了笑,輕聲道:“宋老哥的喂拳,不僅讓你的身體得到淬煉,也是用洶涌的拳意將你的心神錘煉。你現(xiàn)在的樣子,確實是比從餓狼谷出來之時更討人喜歡?!?p> 孟游笑了笑,眼中古井無波。
這一年零四個月的磨難,遠不是重騎兵軍營中所能及的。
哪怕萬分之一都是沒有。
“何時動身?”
“明兒吧,我又不急,不像宋老哥,非得連夜離開?!?p> 是啊,他們今夜就要遠行,去蜀山了。
“雖然宋老哥說不讓你去送,說見不得離別時的矯情模樣,可貧僧還是覺得得去看一看,把該說出的話說出口,把該做的事做出手。”
孟游將酒壺里的就一飲而盡,借著酒勁,追上了那輛即將駛離的馬車!
駕駛著馬車的蘇孝桐,看到了孟游,勒停了馬車。
“師父,您之前的問題,弟子想要回答你!”
宋老伯并沒有現(xiàn)身,只有聲音從馬車內(nèi)傳出:“回答個屁!你才見過多少世面!趕緊給老子入江湖,等你覺得見識夠了,再來給老夫答復!”
孟游咧嘴笑了笑,緩緩從腰間取下了一柄精致的短刀,毫不閃躲的盯著蘇孝桐!
蘇孝桐美目一瞪:“做甚!”
“還你?!泵嫌蔚哪橆a有些紅,不知是醉了,還是害羞,“你說的,只要我活著回來,這刀就必須得還給你!”
“想還,就跑去蜀山當面還我!”
蘇孝桐手中馬鞭狠狠一抽,馬車便是錯過了孟游的身體,緩緩地朝著遠方而去!
孟游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馬車,終于是鼓起勇氣大聲喊道!
“不論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我一定會去蜀山尋你!”
駕駛馬車的蘇孝桐,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笑容。
坐在馬車內(nèi)的宋老伯怒氣沖沖,這個混小子,怎么到了這種關鍵的時候,就沒有自己一半的臉皮呢?
老婆婆抱著沉沉睡去的趙籬下,臉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這一別,萬里之遙,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也不知自己的身子,能不能等到他和丫頭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