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夢魘
夜里,唐佳霓坐在床邊,為剛剛洗漱完畢的讓娜吹著頭發(fā)。
她們并沒有讓女孩去其余的空房,而是選擇讓女孩與她們同睡一間。
床很大,即便睡三個人也還有空間。
唐佳霓放下吹風筒,她輕輕掂起一縷金黃的發(fā)絲聞了聞,香香的。
“讓娜~”唐佳霓一把撲倒女孩,將自己的臉緊貼著女孩的臉,使勁蹭了蹭:“你好香呀,好可愛。”
“謝謝,小姐姐你,你也很可愛……”讓娜的小臉驀地紅了,說話吞吞吐吐,讓她本就不是很標準的中文更顯得難以聽清。
“?。磕阏f什么?”唐佳霓順勢湊近女孩,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你喜歡跟我們一起洗澡嗎?”
呵氣如蘭,讓女孩心頭一跳。
“呀!”讓娜推開唐佳霓,面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根。
“佳霓,不要欺負人家?!绷衷裸鹱哌M房間,揉了揉妹妹的小腦袋。
“沒有的事啦?!碧萍涯薹瓷?,雙手撘上林月沭的香肩,臉上笑意不減:“嘻嘻,姐姐,我?guī)湍愦殿^發(fā)呀?!?p> “不要,你這個小搗蛋鬼。”掙開她的懷抱,林月沭自顧自的擦起了頭發(fā)。
唐佳霓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讓娜已經(jīng)躺好了,便壞壞一笑,摟住了她,在她可愛的臉上輕輕一啄:“mua~讓娜,要不要當我們的妹妹呀?”
猝不及防的親吻,讓女孩再次激烈掙扎了起來:“不要……不要咬讓娜……”
看著她滿面桃紅的可愛模樣,唐佳霓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這是親啦,是別人喜歡你的一種表現(xiàn)。”
“那你,要不要做我們的妹妹呢?”
“妹妹……?”讓娜抬頭,與唐佳霓對視。
“對啊,妹妹。我很喜歡你耶,不想放走你?!?p> 唐佳霓轉(zhuǎn)頭問道:“姐姐,可以嗎?”
“如果給媽媽帶回去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她肯定很開心。”林月沭隨口道:“但是,這還得看讓娜自己的意愿?!?p>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女孩,道:“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打個電話回去,你就是林家三女了?!?p> “那,讓娜你……愿意嗎?”
讓娜看著唐佳霓,這個俏皮可愛、很喜歡她的小姐姐。
最終,她小聲道:“讓娜,愿意……”
這把唐佳霓高興壞了,不顧讓娜的阻攔,在她的胸口上一陣亂蹭:“太好了,我有可愛的妹妹了!我不是家里最小的啦!”
…………
奕落邪做了個夢。
夢里,他在一個簡陋陳舊的老房子中。
原本白潔的墻面,因時光的磨損變得灰暗,破爛不堪。身下的木床,被白蟻腐蝕的坑坑洼洼??拷差^的墻上,用微卷的膠布貼著幾張泛黃的照片。
奕落邪定定的看著照片上的人影,那是年幼的他,與他的母親。
他努力想看清母親的面容,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記憶中的母親早已模糊不清。
因此,夢里的照片上,也不會有他母親的詳細面容。
他只是記得,母親身材纖弱,面色憔悴,手上結(jié)著一層老繭。
她每日都在為柴鹽油米而奔波,為了生計而勞操。
她出生于山野小村,沒什么文化。
母親常常被周邊的婦女罵做妖精。
她生著一張妖嬈嫵媚的嬌俏容顏,卻有著一顆純良無暇的心靈。
她在守活寡。
為那個遺棄了他們母子的男人。
他英俊的面容,優(yōu)雅端重的禮儀風度,博覽群書的學問……這些,都深深的吸引了她,讓她為之傾心,甚至交出自己的身體。
她知道,這只是她的一廂情愿。那一夜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次酒后精蟲上腦的沖動。
提起褲子,他就走了。
就連哪怕一個字的甜言蜜語,都沒有留下。
她卻已經(jīng)默認了自己的歸宿。
哪怕不知他身在何方……
但,乳水交融,誕下血肉,她已是他有實無名的妻。
她愿意帶著孩子,一直等著自己的心上人回來。
只是……苦了孩子,要跟著她一起過這樣的日子。
母親沒有文化,但她努力讓自己的孩子接受教育。
她四處勞累,只為了讓奕落邪能穿著整潔的新衣服,背著好看的書包去上學。
不論刮風還是下雨,她都會去接奕落邪,早早的等在校門附近。
但她不敢太靠近,她怕別人看到衣著土舊的她是奕落邪的母親,會讓孩子難堪。
哪怕孩子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
家中,是早已溫好的豐盛飯菜。即便如此貧困,她也想讓自己的孩子盡量吃好,她自己隨便吃點剩的就行。
孩子還在長身體。
這個卑微的母親,她只是個小女人。凄苦,又看不到前路。
但奕落邪只念完了小學。
因為那年,母親去世了。
一場車禍,讓母親的遺體面目全非。
這個年幼的孩子,挨家挨戶的乞求鄰居。終于,在鄰居們不耐又不忍的呵斥、安慰中,勉強湊夠了給母親下葬的錢款。
他艱難的讀完了最后一個學期,這段日子,他是在老師同學們憐憫、異樣的眼光中度過的。
他不需要那些人虛偽做作的關(guān)愛。
自此,他便再也沒有踏入過學堂的大門。
那間老舊的房間里,也只剩下一道小小的身影。再也沒有溫柔的催他洗澡吃飯的母親。
他沒有接受福利院的收容,四處尋找打聽招收童工的地方,做著零零散散的工,甚至去撿破爛。
餐館里、天橋下,甚至工地上,都有他的身影。
夏日的烈陽灼燒著他堅強卻又幼弱的肉體。
寒冬的冽風摧殘著他孤苦的靈魂。
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小聲抽泣。
他想過自盡,但是母親對他的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讓他留在了人世間。
現(xiàn)在,在這個夢里,他輕輕伸手,想輕撫一下墻上的照片,記憶中母親的音容笑貌逐漸清晰。
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略帶哀傷的苦笑。
“媽媽……”
這時,眼前的場景卻轟然破裂。
面前亮起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再次睜眼時,照進眼中的,是另一個臟亂的地方。
觸目皆是滿地血污,以及破碎的尸塊。
這里是……
是他成年之后,來過的一個地方。
那年,他十九歲,是進入部隊的第二年。到此執(zhí)行任務。
不遠處的地上,靜靜橫躺著兩具還散發(fā)著余溫的幼小尸體。
尸體殘缺不全,破爛不堪的殘軀上,滿是利刃劃出的丑陋傷口。
失去了神采的眼睛,還在靜靜注視著他。
“大哥哥,你不是要帶我們回家嗎?”
一道稚嫩的童音灌入耳中,讓少年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大哥哥,為什么要殺我們?你不是來救我們的嗎?”
“大哥哥,我好痛好痛啊……”
我……
奕落邪感覺喉嚨很干,想解釋什么,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那是他心頭上,抹不掉的黑色。
那次,他失控了。
他因齊瑜的背叛,深陷重圍,孤立無援。此時,天賜的負面效果發(fā)作了。他瘋狂的殺光了在場的所有人,也包括兩名無辜的幼童。
這是他的罪。
事后上級并沒有追責他,只是意外而已,而且都是齊瑜引發(fā)的。
但,奕落邪很難過。
他拜訪了那對姐弟的父母,他跪在他們面前,深深的懺悔,哭訴著自己的無能、魯莽。
任由那對情緒激動的夫妻如何打罵他,用凳子砸他、用竹竿敲他。打的他頭破血流,他都沒有抵抗一下。
那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惡毒的謾罵,見過的最兇戾的怒火。
他們詛咒他。
這對夫妻很清楚,悲劇的源頭,并非面前這個淚流滿面的少年。
但無處發(fā)泄的悲怒,已經(jīng)淹沒了他們的理智。
畫面再轉(zhuǎn),變成富麗堂皇的住宅。
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是他的父親,奕文浩。
十四歲那年,他剛剛覺醒天賜,便被家族的人發(fā)現(xiàn)了。
他們看出了他的潛力,聯(lián)手對奕文浩施壓,要將他放在家族中培養(yǎng)。
而他所謂的‘父親’,在無奈之下,才不情不愿的將奕落邪接入奕家,勉強容忍了這個他早年風流的污點。
“你無需自責,好好的執(zhí)行任務。后面的事情,我會去處理?!鞭任暮迫绱说?,言語中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對兩條無辜生命逝去的憐惜。
“就這樣算了嗎?那是兩個孩子,兩條無辜的生命!”
奕落邪抬起頭,通紅的眼眸死死盯著自己的親生父親,怒聲道:“那兩個孩子就這么算了?那母親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覺得,就這樣?。俊?p> “是,沒錯?!被貞?,只是奕文浩不帶一絲溫度的冷漠語調(diào):“你母親不過是個小村子出來的蠢女人,生了副好看的皮囊而已。對于她,我能怎么樣?”
“你!”
奕落邪怒視著面前這個保養(yǎng)的極好的男人,在男人驚駭?shù)哪抗庵?,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
“你這個沒有人性的混球,禽獸!”少年一拳打在奕文浩臉上,將他打倒在地。
看著他那身奢華考究的衣服,少年滿腔的恨意,幾乎要涌出胸膛,炸開一朵惡毒猙獰的罌粟花。
忽然,面前浮現(xiàn)出母親那具血肉模糊的遺體,耳邊再次響起兩名孩童的呼喊聲。
母親未寒的尸身,是那么的刺目。本該純真幼稚的童聲,此刻竟如同魔鬼的低語。
不要說了……
不要再讓我看了……
奕落邪痛苦的閉上眼睛,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母親的遺體直接在腦海中顯現(xiàn),孩童的呼喊聲依然沒有散去。
“不要……”
“不要說了?。?!”
奕落邪猛然驚醒,雙眼閃爍著妖艷的紅芒。
“啊啊?。。。 ?p> 他像瘋魔一樣,在墻上使勁磕著自己的腦袋,仿佛要將自己活活撞死。
睡在隔壁的良至被猛烈的撞墻聲驚醒,發(fā)覺是奕落邪房中傳來的動靜后,他搖搖頭,再次入眠。
對于兄弟過往的遭遇,他報以同情,卻毫無辦法。
天啟曾提出過刪除奕落邪的部分記憶,但被他拒絕了。
他不肯忘懷曾經(jīng)犯下的罪、心中的痛,卻又不堪心魔的折磨。
最終,奕落邪無力的在床上蜷縮起身形,低低的抽泣著。
這個可憐的小男人。
“啊啊,啊啊啊……”
他抱著頭,雙目失神。
“不要再說了……”
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