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之前一樣。徐建文當塔吊司機很忙,沒空探病。可等到她來之后,徐建文沒幾天也就來了。
“你爸挺好的?!?p> 等徐晴走近病房后,徐從勸了一句,“就和人五指的長短一樣,人對人的感情也不一樣。我老了,陪你爸的時間也短,他也確實是忙……”
作為過來人,他明白,徐建文對徐晴傾注的感情自然和他這個長輩不一樣。這是可以預料到的。沒人能逃過這一點。
徐晴強求她老子……,只不過是緣木求魚。
“太爺爺,你聽到了?”
徐晴心里一突,強顏歡笑,連忙問道。
她不愿讓老爺子在彌留之際看到自己孫子的不孝。
“晴兒,你在說什么?”
“大點聲,太爺爺?shù)亩洳缓檬埂?p> ……
僅僅過了二十幾天的時間,學堂東隅走廊比以往僻靜了不少。不光老夫子的門口掛上了新鎖,別的寓所門口,亦是落了鎖。
大概五六把鎖。
“胡老爺,還不了了?!?p> 徐二愣子從袖口掏出一個裹緊的粗布帕,里面放著老夫子丟失的一只鏡片。他想將其還給老夫子,但再來時,已經(jīng)是人去樓空。
他又張望了一眼老夫子寓所的窗臺,劍蘭花盆栽也不在了。
灰白狐貍跳到窗臺,睜著狐貍眼去看里面的景物,搖椅、茶壺、幾卷書冊,都靜靜的擱置在那里,一件件陳設還保存著原先模樣,只是少了主人。
“等老夫子回來的時候,再說吧?!?p> 徐二愣子自顧自的說了一句。
他接著走到了先生的寓所門口。實際上開學已經(jīng)過了幾日了,只不過他額上的瘡痂還未完全脫落,怕先生看見了,單獨詢問于他。當然,上課的時候,先生也看見了,但人多,總是不便開口的。
小腳女人打開了門,將他迎了進去。
徐二愣子挨個問了好后,就坐在了他熟悉的直背靠椅上。沒等先生問,他就將自己最近這些日子所做的功課交了過去,并道明了自己的所得。
“學堂放假后,縣城太亂,我和你師娘都沒出去,都躲在家里。鄉(xiāng)下應該也是安靜處,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p> 劉昌達隨意檢查了一下功課,笑道。
徐二愣子心里一酸,就要告之先生他最近受的委屈。但他咬了咬牙,又將肚里的話咽了回去。他終究不是“小少爺”。
遭遇的種種,最后也不是沒事嘛。
“周先生呢?”
他問起了周先生,另一個對他好的先生。
先生是新派的代表,老夫子是守舊派的代表。先生和老夫子雖不至于成了仇讎,但向來他是避免在先生面前提及老夫子的。此外,老夫子對師娘這個小腳女人也多有貶低。先生和老夫子只是見面打招呼的交情。
“他???和學堂解了聘,應是前往鄉(xiāng)塾教書了。”
劉昌達回想了一下老夫子,搖了搖頭道:“他還是不肯剪了辮子。去了鄉(xiāng)塾也好,他是前清的秀才,不至于沒了活路?!?p> 前清的秀才,再不濟也能做個西席先生。
廢的只是辮子,不是經(jīng)學科。
徐二愣子聽后點頭。他如今前路尚是撲朔,還沒到足以擔憂老夫子過得好壞的地步。
他從書包中取出二葉亭四迷的《浮云》和樋口一葉的《曉月夜》,準備請教先生這兩本日譯書中的知識。
有一些地方,他讀的很艱難。
然而就在這時,寓所門口傳來敲門聲,很細微的敲門聲。
“是于青來了,徐從你幫他開一下門。”
劉昌達笑了一下,“他和你一樣,是很有天分的學生,你和他交交朋友,你太孤僻了?!?p> 太孤僻了。這也是他為何注意到徐二愣子的原因。
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學生,和同窗們格格不入。
正欲打開門的徐二愣子聽到這句話后,腳步微頓了一下,然后勻步走到了門口處,打開了門。
先生是好人,是個好先生,他已經(jīng)可以出師了。
善意是傳承的。
門外,是一個十三四歲大的少年,比他矮了半個腦袋。徐二愣子估摸著,他僅比這個少年大一兩歲。少年抱著書冊,瑟縮的站著,他一襲漿洗發(fā)白的淡青衫子,內(nèi)里則是麻衣,足底蹬著一雙麻繩鞋。
“于青,學長是?”
于青率先打了招呼。
這個少年比他活泛多了。至少徐二愣子自認為,他若是于青此刻,定然不敢打招呼。是的,他是得益于胡老爺?shù)耐斜?,有了胡老爺?shù)膸椭?,才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他和于青差了一些?p> “徐從。”
徐二愣子笑了一下,讓開了身位,將這個少年迎了進去。
二人入屋。
“于青,今后你可以多請教徐從,徐從在你這個年齡已經(jīng)完成了升級考,到了高小,你也得努力了?!?p> 劉昌達點燃了一根香煙,抽了小半個,然后指導道。
他時間沒以前那般充裕。以前,他剛畢業(yè)回國,沒有教授學生的經(jīng)驗,性子也不大好,所以才不得以任教附屬小學堂。但隨著學堂的一些老先生請辭,中學堂的空缺太多了,他得身兼數(shù)職,閑不出身了。
“徐從,你的意見呢?我知道你要操于生計,要是忙的話,也不用硬著臉皮強撐,在我這里,也無需介懷什么?!?p> 劉昌達溫和道。
“早課的間隙、午課后的前半個時辰應該有時間……”
徐二愣子和先生相處久了,知道先生的性子,先生絕不會迫使他同意不該同意的事情。不過他享受了先生的善意,也應該給于青分潤一些。于是,他想了想自己的一日,找到了一點閑暇時間。
“謝謝徐學長?!庇谇嗌钌钜灰荆懒寺曋x。
“對了,徐從,你剛才拿出日譯書,是想請教什么嗎?”劉昌達終于將一根老刀牌香煙抽完了,他享受的瞇了瞇眼睛,微微張開嘴巴,嘴角吐出余下的白煙。待煙氣散盡之后,他將徐二愣子放置在花梨木辦公桌的兩本日譯書拿了過來,隨意翻開幾頁,問道。
“哦,有的?!?p> 徐二愣子倉促的走到先生近旁,翻開《曉月夜》,“這句先生留下來的批注……我不太明白?!?p> “明知此色無人愛,何必栽培末摘花?”
劉昌達輕吟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