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章 自己人
夜里。
李曄登上高處。
傍晚時宮里落了點雨，雨不大，卻夾著風(fēng)，寒意逼人。
李曄抱著雙臂。
看見，穿過眼前的一片漆黑，遠(yuǎn)方的金馬門處燈火大張，城門上下遍布人影……
這都是平常沒有過的景象。
黃海如實去傳了話，也通過了最后的考驗。
同時李曄還收獲了其他信息。
他派黃海去傳話，若王仲先不相信一個尚食局廚子口中的圣諭，也應(yīng)當(dāng)派人來同自己核實。可王仲先（或許還有他背后的劉季述）并沒有這樣做。
若王仲先完全不相信黃海的話，懶得來核實，又何必在金馬門下擺出這樣大的陣勢？
所以。
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李曄握緊了雙拳，朝著漆黑的虛空中奮力一擊。
這樣宣泄心中情緒的舉動，也只有他一個人獨處時才能夠……
……
一直到后日，李曄才再見到黃海。
黃海一瘸一拐，手腕處有明顯的勒痕，頸背處的鞭打痕跡觸目驚心。當(dāng)然也有他故意賣慘的嫌疑，故意將這些傷痕全部展露出來。
才見到李曄，黃海便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大家，奴婢被人吊了整整一夜，那幫人下手好狠……奴婢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家了……大家，您就饒了奴婢吧，奴婢只是個掌勺的，可再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
李曄卻是一臉嚴(yán)肅，喝道：“黃海！”
“啊？”
黃海嚇了一跳。
才哭訴到一半的話都咽了回去。
李曄認(rèn)真問道：“你可愿做朕的親信？”
“?。?？”
黃海又嚇了一跳。
天子的親信，聽起來十分誘人……
可如今宮里是個什么形勢，黃海是知道的……
李曄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了，“怎么，你不愿意？”
“奴婢……奴婢……”
黃海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他很想順著說愿意，先蒙混過去再說，可他又實在說不出口。
他向來只是個安分守己的小太監(jiān)，他不敢、也不想欺騙天子。
“朕乃大唐天子，天下萬民之主，這天底下的一切都是朕的，你做了朕的親信，功名權(quán)勢、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得。怎么，難道你還不滿意？”
黃海滿心腹誹，圣上，您就別逗奴婢了，做你的親信，榮華富貴多半是享受不到的，反倒奴婢這條小命，至少得死個八九回……
“奴婢，……愿意?！?p> 明明心里拒絕，可嘴上竟鬼使神差的答應(yīng)了。
連黃海知道都說不清原因。
或許是感受到天子語氣里的不善，他若是不答應(yīng)，怕眼下就得捐了小命；
又或許，他只是個奴才，奴才怎么能拒絕天子呢？
李曄卻沒有就此放松下來，繼續(xù)追問道：“你為何愿意，說出來?！?p> 功名權(quán)勢、榮華富貴，現(xiàn)成的理由擺在黃海面前，他完全可以重述一遍。
可他仍然說不出來。
因為這些本來就不是他的理由，他從來就沒奢望過這些不著調(diào)的東西……
李曄也沒催問，安靜地等著。
良久，黃海開口了：
“不怕大家笑話，奴婢生來就膽子小，又長在宮里，不敢有任何奢望，只想著安安分分做人……
“同奴婢一起進(jìn)宮的，他們也是本分人，是苦命的人，同奴婢想的一樣，在這深宮里安養(yǎng)一生?？伤麄兌疾辉诶?。兩個死在了七年前的逃難路上，其中一個長得白胖些，被山匪煮了吃了，我當(dāng)時就被綁在一幫，親眼看著……還有兩個是回宮后沒的，平白無故地就沒了，連尸首都沒找著，聽說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扔進(jìn)山里喂野狗了；還有一個前幾個月剛死，本以為只是場小病，結(jié)果一躺下就再沒起來，哎。
“奴婢命硬，還好好地活著，但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如今這個世道，哎。奴婢知道以前的世道不是這樣的，奴婢入宮時認(rèn)的老祖宗，他們那時候就不是這樣，只要安安分分，就能在宮里養(yǎng)老送終，得養(yǎng)天年……這個世道為什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奴婢不知道，但奴婢想，大家是這天底下的主子，只有大家能讓這個世道變得好起來。
“奴婢想讓這個世道變好，回到以前那樣，所以……奴婢愿意替大家做事?！?p> “起來吧。”
李曄臉色和轉(zhuǎn)，吩咐黃海起來回話。
他接受了黃海給出的理由。
“謝謝大家?！?p> 黃海起身，下意識地抹了抹眼睛。
方才回憶起往事，他不小心流了眼淚。
“這是從西域進(jìn)獻(xiàn)來的藥膏，是個好東西，放在宮里幾十年了。就像你說的，這個世道變了，便是這藥膏，也是用一點少一點，早沒西域人來進(jìn)貢了……應(yīng)該還能用，你拿去擦吧?！?p> 既然黃海一直通過了所有考驗，以后就是自己的親信了，也該對他略施恩惠。
李曄拿出了早已準(zhǔn)備好的藥膏。
“這……如何是好，奴婢只是個賤人，哪能用起大家的東西……”
黃海雙手顫抖地接過藥膏，卻不敢收下，一直捧在手里。
后見李曄變了臉色，才又哆哆嗦嗦地收起來。
“奴婢，奴婢以后就是大家的一條犬，不對不對，是一匹馬，也不對……”
黃海激動得語無倫次，對著天子不斷地磕頭……
……
培植黃海為自己的親信，才只是李曄拉攏“自己人”的一小步。
但只要有了這一小步，便等于是結(jié)冰的湖面上鑿出了一個洞，余下的，只需沿著裂痕，將這個洞口不斷地擴大。
李曄以黃海為第一個點，讓他私下去替自己尋訪忠勇可靠的太監(jiān)。
又訪得四人。
再以這五人為第一條線，去各自尋訪可以親信之人，織成一張網(wǎng)……
他們訪來的人，都是這禁宮里最底層的太監(jiān)，是宮里的苦命人，而且都是宮內(nèi)的楊氏、西門氏、仇氏、劉氏等宦官世家之外的邊緣人。
因為他們本就是這類人，訪來的，自然也是身邊的同類。
李曄認(rèn)可了他們的挑人標(biāo)準(zhǔn)。
偶爾給他們派點可有可無的小任務(wù)，增強他們的團隊意識。
他現(xiàn)在急需培植自己在禁內(nèi)的宦官力量，不可能面面都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