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簪花計
我好整以暇,打起精神來迎接這位吳夫人。
少傾,便見一位穿紅戴綠,四五位丫鬟簇擁的半老徐娘進來,看見我,自來熟地抓著我的手,噓寒問暖。
我把墨跡未干的紅紙往案子下藏了藏,同她應(yīng)付。
果然,吳夫人寒暄片刻,開始圖窮匕見。
“我說,安妹子啊,這兩天大伙兒都傳,看見友松那孩子,胸口一直別著一朵蘭花,你可知道這事?”
我裝傻笑道:“瞧見了,那天騎射場上,也有不少人給他投花,大概就撿了一朵戴唄?!?p> 吳夫人顯得比我還急:“不是吧,友松小子身份貴重,他戴了誰家的花,你這當嬸嬸的,怎么能不留意呢?”
我笑道:“一朵花兒,還能有多大問題。那天花山花海的,我如何知道他選的誰家的戴。”
“哎呀安妹子,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可記得,簪花宴上高氏小姐那一出?什么‘芍藥俗艷’,‘蘭花花中君子’……嘖,”吳夫人語氣能擰出醋來,“所以我瞧得真真兒的,友松戴著那朵,可不就是你換給高氏那朵蘭花?”
“真的嗎?”我做驚訝狀,但很快又笑轉(zhuǎn)道,“我家國主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這些小輩主意可大了,你越強扭他,他越逆反,所以,若真是友松自己的意思,我們長輩也不好干涉?!?p> 吳夫人急道:“別家姑娘也就罷了,那是高昌的人啊!安妹子,你怕是不知道在前朝,高昌怎么帶頭擠兌你家國主吧?”
我心說,擠兌我們家青云的,那也少不了您家一份啊。但面上自然不顯,只道:“我家國主最近,是有些愁眉不展。只是我素來不問政事,難以為他分憂?!?p> 說著話,瑤姬看我面前茶水冷了,乖巧上來,幫我續(xù)上。
我抬手接了稱謝,卻一不小心,將茶水打翻,滴滴答答,流了一案。
瑤姬忙口稱“奴婢該死”,一邊拿來錦帕,幫著擦拭。
只是這一下,那藏著的紅紙就露出來了。
吳夫人杏眼圓睜,道:“這是什么?安妹子,你給姐姐說實話,這難道不是下聘的準備?”
我做出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樣子,道:“夫人您……唉……不是我想瞞您,是國主交代我別往外說?!?p> 吳夫人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大概她本來只是想打探打探,卻不想探到如此重磅的消息。
這花紅酒禮的單子都列了,看來是分分鐘要有喜事的節(jié)奏。
“怎么,怎么這樣急?”她呼吸不均,道,“友松不也才十七嗎?身份貴重,怎么不得再多挑挑?”
“姐姐你不要亂想,”我道,“國主倒也沒有明說是友松的事,只是叫我列個單子罷了,興許,興許是旁的什么人。”
說到這份上,吳夫人索性去了那虛與委蛇的一套,露出酒家女的本色來,氣呼呼道:“旁人?還能是旁的什么人?你家適齡的子弟就友松一個,難不成他還自己想娶個小的叫你列單子?”
我瞇著眼賠笑,心里卻暗喜對方的反應(yīng)上了軌道。
“罷了,罷了,我算看明白了,”她接著連珠炮似的道,“我說高昌怎么突然帶著頭讓我們對著凌國一起漲價,說什么有錢大家賺,屁!敢情是挑頭領(lǐng)著我們鬧,私底下拿我們當籌碼,他好去跟凌家談價錢!說是大家同進退的事,到頭了俺們把凌家都得罪了,他倒落一凌國親家當當!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p> “安妹子,”她又拽著我的手,“你且跟你家國主說說,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天下好姑娘多了,哪里就這么急著成親?”
我心頭大樂:就喜歡這種自我攻略的。但面上露出為難神色:“這……這是國主的意思,本來我也是說,友松還小,不用著急的。”
吳夫人嗤了一聲:“要我說,你家國主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不就一點鐵礦嗎?至于上桿子把自家侄子往火坑里推?再說了,這次高家挑頭,他就配一個凌友松,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他卻配誰?豈不讓世人覺得,越是挑戰(zhàn)凌家,越能拿到好處了?”
“姐姐說的有理?。 蔽易龌腥淮笪驙?,又支支吾吾道,“不瞞您說……我也不大中意那高家小姐,看起來清高得緊,不是好相與的……”
吳夫人露出笑臉:“有妹妹這句話,姐姐就放心了。跟妹妹交個底,我吳家也有幾個未出閣的小姐,溫柔賢惠……罷了罷了,這先不說,我只是不肯給高家做了墊腳的。安妹子,你告訴你家國主一聲,只要這婚事先緩緩,鐵礦的事,可以私下找我蒲州來談,做誰的生意不是做?放著錢不掙,才是傻的!”
我在心中大喊一聲“yes!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連忙笑道:“姐姐的心意妹子心領(lǐng),必當向國主好好轉(zhuǎn)達?!?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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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面上風(fēng)平浪靜,底下卻暗流洶涌。
高昌首鼠兩端,一面帶領(lǐng)七國對抗凌家,一面私下差使女兒去勾引凌友松的傳言甚囂塵上。
我差了瑤姬梧桐去打探,回來給我依樣學(xué)了不少言語。
“太陰險了!把別人都綁一條船上,給他當槍使呢。”
“怪不得簪花宴凌夫人那樣厚待她,我看,是早勾上線了。”
“當時拿朵芍藥,她還在那兒矯情,什么蘭花‘花中君子’,我呸!”
“是呀,凌夫人全場位份最高,也沒見像她那個眼高于頂?shù)臉觾??!?p> “是呀是呀,我也看見了!”
“凌友松那小子,帶著蘭花跑了好幾天,她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勾搭男人呢!”
“嗨呀,要我看,這姑娘傻透了,以為一朵花就能宣誓主權(quán)了?友松是個男孩兒,婚事成不成的,他有什么損失啊?倒是姑娘家家的,要是不成,看她以后名聲怎么辦?!?p> ……
這些貴婦們傳起八卦,一點都不比那些市井長舌婦差,個個言之鑿鑿,后來連我這個始作俑者都覺得到了震驚的程度。
高昌國主當然勃然大怒,到處反駁,說這都是凌家構(gòu)陷,說他家無心攀龍附鳳,更不曾首鼠兩端。
但憋屈的是,大家都用一種“懂了,你接著演”的眼神看他。
那是,這種一聽就是暗箱交易的事,擱誰身上誰承認啊?
更何況,這世上一向都是造謠動動嘴,辟謠跑斷腿。千年后人類都登月了,這點也沒改變。
說我們家血口噴人,問題凌家也沒噴他,就是到后來,有人來問我跟凌青云,我們還都一臉真誠地幫他澄清呢。
婚事?沒有的,不存在的,你聽誰說的,哪只眼睛看見的?你叫他來對質(zhì)啊。
后來凌友松大概也聽到風(fēng)聲,來找凌青云,大驚失色,說他跟高家小姐根本不認識,不知哪里來的這種傳言,。
我當時在旁邊坐著,心里吐槽,說你來跟我們倆抱怨這個,真是與虎謀皮。
果然凌青云笑笑地,雙手一攤:“就是幾句閑話,你一個男子漢家,難道還擔心名節(jié)問題?”
“堂叔,嬸嬸,那花可是你們讓我戴的,怎么能,怎么能,就剛好跟高家小姐的花一模一樣了呢?”友松還氣鼓鼓道。
凌青云登時變了臉:“我讓你的?我讓你戴著到處瞎跑了嗎?招來這種閑言閑語!給我在凌家大帳里禁足三天,不許再出去惹事!”
我替友松小朋友委屈得慌……
這種官方辟謠,越辟越謠的背景下,凌青云專程去拜訪濮州的吳宗主,當晚喝得大醉回來。
我倒是不擔心他喝醉,能喝成這樣,說明賓主盡歡,事差不多辦成了。
同時我們對其他幾家各個擊破,當高昌已經(jīng)不被信任,蒲州又倒向凌氏,那幾家自然也成了一盤散沙,沒了叫板的底氣,甚至反過來巴結(jié)凌家,生怕凌家從此不再進口他們的鐵礦。
凌青云當然一陣春風(fēng)化雨的笑容,說生意照做,寬了他們的心。
至此,鐵礦同盟離心離德,土崩瓦解。
速度快到,祭狩大會,甚至還沒結(jié)束。
凌青云看起來心情很好,回到帳中,再也沒說過“卵子被掐住”那等粗俗的話。
至于婚事?
凌家否認,高家也否認,哪來的婚事?
八卦流言,就算最后被澄清了,又有誰會去對當事人道歉,最多摸摸鼻子說一句,哎呀,我當時也是聽誰誰誰說的嘛。
風(fēng)來風(fēng)去,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