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皆為同道

　　夜風(fēng)習(xí)習(xí)，暖若自知。

　　宋宅的老院子中庭，梧桐樹上掛滿了紫色的花，宋月詞在躺椅上，卷著身子看書，茶幾上熬著一壺?zé)岵?，她時而抬手端起茶杯抿上幾口，然后吃上一口酥甜的糕點(diǎn)，而傭人們在宅子里面忙前忙后收拾。

　　本來宋月詞和景亦結(jié)婚后，理應(yīng)和景亦同住那個宅子，但宋月詞自個好新鮮，這些年她和景亦都是各自發(fā)展自己的領(lǐng)域，只有當(dāng)很多事情需要兩個人解決的時候，他們才會一起促膝長談，其余的時間，各自都有自己需要處理的事情。

　　外加，宋月詞因?yàn)樗吻鍦\的經(jīng)歷，本就有點(diǎn)分不清真我和非我狀態(tài)，如今又有了姜作家的事情，她更是有些力不從心。

　　好在“逆跡總部”那邊并未再強(qiáng)加給她任務(wù)，她可以暫時休息兩個月，等到南懷大學(xué)開學(xué)，繼續(xù)攻讀博士。

　　難得清閑，她便回到了以前住的老宅子，希望靜養(yǎng)一段時間。

　　蟬蟲在攪動夏季的安靜，微風(fēng)在攬下四方的溫?zé)?，讓早前的夕陽余溫褪去?p>　　而宋月詞身著雪白的改良旗袍，旗袍下面是輕薄的白紗，正好遮住她的腳裸。之前傭人怕她傷寒，給她枕邊放了一匹狐貍毛，她枕藉在上面，恰似驚鴻落人間。

　　不知多久，宋月詞才聽到傭人們紛紛勸導(dǎo)，回了廂房中。只是此刻的宋月詞，有些迷糊了，她入了廂房倒頭就睡，在她廂房外還分別駐守了，景亦安排的保鏢，左右鄰舍的房間也都是伺候她的傭人。

　　此刻傭人們還在談及，宋月詞容貌一絕，能和景少爺喜結(jié)連理，那可真是天賜良緣。

　　而宋月詞在睡夢中，卻見到了一個人，那是她朝朝暮暮，都想要見識的人。

　　“你叫宋月詞！”姜姒月美目流轉(zhuǎn)，打量著宋月詞說道。宋月詞一驚，連忙點(diǎn)頭道：“我是！”

　　“你為我寫書，也為我正名；這份歡喜自持，真的令我感覺到了幸福！謝謝你！”姜姒月客套說著這些話，但宋月詞卻完全繃不住情緒，她有很多話想跟姜作家說，可如今一見又不知從何說起。

　　隔了一會，宋月詞方才想起之前的夢境，與姜作家有關(guān)，便道：“書中字句已經(jīng)對你聊表心意，如今想解你的夢魘！”

　　姜姒月一聽，巧笑嫣然，甚至微微頷首表示禮貌，她這般謙卑的姿態(tài)，更是讓宋月詞知道，她是入骨的溫柔，是真正的教養(yǎng)，她比書中文字更解溫柔恭和。

　　“我有預(yù)見未來的能力，但我預(yù)見的自己，從未應(yīng)驗(yàn)過，但旁人卻都成真了，前些天我夢見姜作家會在一百年后某天徹底醒來，而喚醒你的人，是另外的一個你！”

　　“也許你覺得我說的話很離譜，但如果你也見識過了‘逆跡’便知道，這個世界還有更多未知，是人類的局限偏見！”

　　未等宋月詞把話解釋清楚，姜姒月便回應(yīng)道：“嗯，我知道，我信你！”

　　“未來之事不可預(yù)見，但既然你預(yù)見了，那我就期待著，某天和你相遇！”

　　“今日與你相見，是想跟你說說別的?！?p>　　聽姜作家說話，總是娓娓道來的模樣，宋月詞就不忍心打斷她。

　　“你經(jīng)歷過宋清淺的人生，也就等于走了我的人生大半個歲月，只是還有些事，你興許不知道，那我就來跟你聊聊！”

　　宋月詞如今有些癡迷，她看著姜姒月有些入神，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長相和姜姒月確實(shí)有九分相似，看到姜姒月仿佛是另外一個自己，何況她這么欣賞和喜歡姜姒月，更是有點(diǎn)私心了。

　　“名人的成長，離不開家庭的培養(yǎng)，但我的出生你也見著了，是在距離北相門很遠(yuǎn)的一個鎮(zhèn)子上的村落里，甚至在此之前，那是一個被世人遺落的地方?！?p>　　“若非我父母一意孤行，在哪里建了宅子，興許我在小學(xué)的時候便已經(jīng)搬離了那里，可惜就是有了這樣一所宅子，我直到成名后，也未能把我父母從那里徹底搬走，原因是他們自己喜歡那個地方，但我不喜歡！”

　　“為什么需要努力，和出人頭地，可能就是從那所房子說起?！?p>　　“因?yàn)樯磉叺耐瑢W(xué)，隨著年紀(jì)增長，大家的父母都選擇在城里落戶，若不是也是鎮(zhèn)里，而我卻一直只能待在那個村里，村里倒也沒什么不好，應(yīng)有盡有父母不缺我的那一份！”

　　“可人心是不滿足的，在解決溫飽的時候，思想也在改變的時候，貪心就多了！”

　　“但人有時候又很矛盾，當(dāng)我見識了大千世界之后，又特想返璞歸真，其實(shí)我有點(diǎn)喜歡，山里的草色入簾青，風(fēng)輕云淡?！?p>　　“我父母對我的教育呢？其實(shí)大半是母親在教導(dǎo)我，父親常年忙于掙錢，家中需要承擔(dān)六個人的吃喝消費(fèi)，一是爺爺奶奶，二是母親、我還有弟弟，三就是父親自己的?！?p>　　“這種一開局，就是擺爛的生活，其實(shí)很大程度，讓我早熟，更懂得體諒父親的不易，以及母親的不易，我懂察言觀色，更懂自己需要懂事，才能讓這個原本不太富有的家庭，變得稍微經(jīng)得起現(xiàn)實(shí)和社會的打磨！”

　　“其實(shí)在我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時候，那時候我不過是六歲孩童，已然已經(jīng)知曉了人世道理?！?p>　　“我母親和父親相比，母親算家中殷實(shí)并且在北相門得天獨(dú)厚，怎么也算是名門閨秀，自小未曾吃苦的大小姐，和山里的窮小子本來不會相遇，至少門第之位永不對接?！?p>　　“但他們是同窗，所以相遇相知！”

　　“論父親的家庭，能找一個心儀之人，其實(shí)很不容易，但母親卻是他不幸人生中所有的萬幸。”

　　“父親的家庭中，他是排行最小的兒子，上面有三個姐姐，以及一個哥哥，但雖然年紀(jì)最小，卻不得哥哥姐姐們寵愛，反而被過早安排，承擔(dān)家里的事務(wù)，若非如此，父親也不會在十六歲便去洛城打工，來負(fù)擔(dān)和解決家庭的苦難！”

　　“我時而覺得需要歌頌我父母的贍養(yǎng)爺爺奶奶不計前嫌，幾十年如一的態(tài)度，又想歌頌他們對愛情的忠貞，但可惜我很難接受，他們這些寬宏大量面前，好似在教育我要成為一個良人，偏偏呢，讓我覺得虛偽！”

　　“因?yàn)槟赣H其實(shí)很討厭婚后的日子，她的種種不幸，有種道德上在綁架她，她痛恨自己愛上父親這樣的貧窮男子，又痛恨自己柔弱無能，不能直接棄他而去，因?yàn)樗雷约菏撬纳钗ㄒ恍叛??！?p>　　“是愛，也是囚籠的一生！”

　　“母親從富家小姐變成貧民之后，需要做以往從未做過的事，這讓她心生厭倦，甚至分裂出很多人格，我記得小時候，我時常被她打，在我眼中那就是發(fā)泄情緒，但她總是在看見我流血的時候，發(fā)自內(nèi)心哭泣，哭的撕心裂肺，那時的我卻想著安慰她，依舊覺得她是我最親近的人，她興許也是這樣的吧！”

　　“她忍受著爺爺奶奶時不時的毒罵，卻又不敢跟遠(yuǎn)在外地的父親哭訴，直到一年后忍不住了，她向父親求助，方才離開了村里，去投奔了父親?！?p>　　“那時候，是個拖油瓶，或者說外地的打工人，根本看不住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便開始在外婆家寄養(yǎng)的日子，畢竟?fàn)敔斈棠棠欠N行為的人，連我爸媽都不是對手，何況是我這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寄養(yǎng)，會時常被遠(yuǎn)方的父母惦記，他們省吃儉用，也要給我買最好的東西寄回來?！?p>　　“感動嗎？我很感動，畢竟那時候的小孩子，都是穿簡樸的衣服，而我已經(jīng)穿上了潮流款式，所以我是異類，是他們排擠的異類，被撕書，被圍打，被騙錢，被老師點(diǎn)名說垃圾！”

　　“后來，我才知道，那叫校園霸凌，可那時候我才小學(xué)！”

　　“這些是自卑的陰影，是暗角的傷口，是我不敢再抬眼看向自己的缺口?！?p>　　“四年級，十歲那年被父母接去了洛城，洛城沿海地帶，科技發(fā)達(dá)，見識了平日未曾見過的超市，零食，電影院，草坪，以及麥當(dāng)勞?！?p>　　“人應(yīng)該多些見識，那是我十歲對自己說得，只有那樣，曾經(jīng)的傷痛才會淡去，變成新的盔甲?！?p>　　“六年級，我依舊回到了那個村落，那個地方念書，獨(dú)獨(dú)氣質(zhì)全然不同，被人喜歡，被人告白，可那時候我不過才十二歲罷了！”

　　“為此，我是厭倦人們嘴臉的，他們也許忘記了，小時候如何不懂事欺負(fù)我，但如今喜歡我，卻真的顯得十分牽強(qiáng)，這讓我更加討厭了?！?p>　　“初中在北相門中心的鎮(zhèn)里，無人知曉我的過往，所以我像個套頭的人，遮住自己的過往傷害，變得懵懂無知踏入新的生活?！?p>　　“鎮(zhèn)里有外公家的房子，所以母親開始悉心照料我和弟弟讀書的問題?！?p>　　“我很感激這段時日的母親，畢竟曾經(jīng)那些消散在我記憶中善變的母親，如今真的溫柔慈祥了起來，甚至我覺得是她去了洛城，洛城的環(huán)境讓她變得溫柔起來?！?p>　　“她支持我的夢想，不談?wù)撐业某煽兏叩停J(rèn)為她虧欠我，所以不能對我要求過高，甚至和我的老師交流，讓他們極力培養(yǎng)我的自信，讓我成為有道德觀念良知的人，至于成績隨緣！”

　　“她的要求，對于老師而言，是離譜的，畢竟所有的父母都要求老師把孩子管教嚴(yán)厲，而她卻只想孩子平安長大，只要善良就行！”

　　“我喜歡唱歌，她給我買CD，我喜歡跳舞，她給我買裙子衣服，甚至給我買了一套粉色的電腦，說讓我多見識一些東西，當(dāng)時那個年代，有電腦是很了不起的事，至少我的家庭需要買一臺電腦，是一個難事，但她真的注重培養(yǎng)我。”

　　“甚至，每年藝術(shù)節(jié)，都在臺下當(dāng)觀眾看我?！?p>　　“初中是我很美好的時光，這種時光，能陪我度過高中三年的黑暗，因?yàn)楦咧形矣直还铝⒘恕！?p>　　“大學(xué)，奮筆疾書為自己，并且一舉成名，同時容貌徹底蛻變，后續(xù)的事情，你都知曉了?！?p>　　姜姒月說這些的時候，卻把笑意揚(yáng)在臉上。這一刻，她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然后用自己的口吻。

　　但只有宋月詞，知道，“禮貌，克制，自卑，堅強(qiáng)，才華，美貌，溫柔”很多字眼都只能形容她個半形，真正的她不如書中那般幸運(yùn)，又不如她本身這般豁達(dá)，旁人看她的書，單從字眼很難理解她的表述，姜姒月的作品，宋月詞讀了很多遍，甚至經(jīng)歷過宋清淺的人生，所以宋月詞是真的懂，懂姜姒月的文字。

　　宋月詞看向姜姒月，這一刻有了新的理解，她說道：“姜作家本身是一個隱忍很強(qiáng)的人，這縱使給你帶來了諸多不幸，但也是你的救贖之一?！?p>　　“一開始，我覺得宋清淺沒有骨氣，總是在包容周圍一切，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她的另外一種反抗！”

　　“姜作家一舉成名的背后，是一步一步的算計，當(dāng)然這種算計是你給自己鑄造的清醒，你一邊用悲傷把自己藏在黑暗，一邊用這種黑暗中爬行的力量，給自己寫了一部又一部好的作品，而這些作品的聯(lián)動，把你直接公諸于世，且立于不敗之地?！?p>　　姜作家聽著宋月詞的解讀，會心一笑，她倒是沒想到，后輩之中，原來只要有了跟她相同的經(jīng)歷的人，自然會超越她。

　　“宋月詞，你知道‘自我’被投射之后出現(xiàn)的‘非我’并且能與此和解，你的水準(zhǔn)很高。”

　　宋月詞一聽，何嘗不覺得，姜姒月作家更是她的知音覓己。

　　“姜作家，此生與你結(jié)實(shí)，無憾！雅俗共賞，皆為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