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顏與哈剌章一眾官員帶著包元乾的隊伍自南門入城,徑直往城中的和林宮殿而去。
包元乾入了城才發(fā)現(xiàn)這和林城之廣,不亞于任何一座自己后世去過的古城遺址規(guī)模。
和林城同樣分為外城,內(nèi)城與宮城。包元乾剛入了外城便能遠遠地眺望到遠處的和林宮殿頂部,隱隱約約,極為的壯闊。
城中商業(yè)極為的發(fā)達,駱駝,馬匹承載著各族的百姓、商業(yè)與文化的交流。整個市集鬧哄哄地,包元乾聞著濃濃的糞便味,心道這和林什么都好,就是這味道太濃。
人海穿梭中,他看到了各族的色目人,蒙古人甚至還有些避難而來的漢人,索性有卜顏的甲士在前開路,否則...還真不好擠出一條路來。
明軍一個個都是瞪大了眼珠子,伸長脖子左看看,右瞧瞧。
一眾人雖久在邊關,卻也是第一次“出國”。更是第一次見到這般車水馬龍的鬧市,比起肅州衛(wèi)的市集更加眼花繚亂,讓人躑躅不前。
這里是塞北的中心城市,匯聚著漢蒙以及各族色目的好東西,就連中西亞甚至歐洲的小玩意兒也琳瑯滿目的堆在攤位上,扯人眼球。
包布同看著一攤子上擺放的小工具箱便想停下去看,他可從來沒見過這么精巧的鐵質(zhì)工具。
包元乾一把拽住他,“先辦正事,別的日后再說?!彼讲旁缈戳藗€遍,不過是些歐洲的小玩意兒。
這些東西對于后世的他來說,并不稀奇,后世的工具比這更加精巧完善,這些所謂的精巧在他眼里倒成了粗糙,不值得起眼。
看著弟弟掃興地撅了噘嘴,他看向前方與卜顏相談甚歡的章山端,心道這章山端遇到了個會說漢文的卜顏,便積極發(fā)揮著一隊之長的風范,儼然將自己當作了這趟出使的一言堂話事人一般。
他搖搖頭,看著一旁緩慢前行的車駕,他想到了方才啜泣地薩仁雅,心念一動便踩著馬鐙借力一跳,躍到了馬車車架之上。
他掀簾入內(nèi),脫歡在前方時不時往后一看,正巧看到他有些疑惑,正欲撥馬卻被兀顏爾拽住韁繩,兩人交換目光后,脫歡怒哼一聲只得作罷。
“節(jié)哀?!卑肓笋R車,他看著雙目有些紅腫的薩仁雅,有些心疼道,“有些事情是無法避免的,逝者已矣,生者還當勉勵?!?p> 薩仁雅抱膝垂目,兀自道:“我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
恩克與坤帖木兒相繼死于政治斗爭,也速迭爾的后人也只剩下她這孤苦伶仃之人,包元乾很能理解她孤苦無依的內(nèi)心。
包元乾上前按住她的香肩,“不,你還有你的族人,不是嗎?正如你所說的,他們屢次豁出性命也要搭救你,難道他們就不是你的親人嗎?”
“我答應過你的事就絕不會食言,你失去了哥哥,可卻還有我。”包元乾用手指輕輕地攢著她臉頰上的淚水,“我也是你的親人?!?p> 薩仁雅忽然怔住,她看著包元乾手指上深深的咬疤,想起在包家生活的那段日子,化名為包元乾妹妹,包雅。
可只有她知道,實則偷偷卻將自己的身份代入成了他的....
至于自己為什么會對一個明國的小官動了心,她也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她對于身處高位的男子,有一種天生的膽怯與戒備?;蛟S是他死里求生,數(shù)次將自己救于危難。也或許是因為他這人生來的有趣,總能讓自己莫名歡喜。
更或許是因為感情二字,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喜歡便是喜歡了,愛就是愛了。
如今聽包元乾說他也是自己親人,她頓時從心里竟有些認同。
“唔...”
她悲戚一聲,起身撞入包元乾懷中,就如那達慕日夜一般在他的胸膛里肆意哭泣,包元乾緊緊地抱住她,輕撫其背安慰著,他目光炯炯看著車內(nèi)一角道:“今日脫歡不來攻殺我還好,可他沉不住氣偏偏卻來了,這正印證你告訴我的那件事兒,這玉璽極有可能真如你所說那般?!?p> “如今入了這和林,是你熟悉之地,那脫歡愧對于你,似乎對你言聽計從。這萬事之中你才是那個關鍵的勝負手?!?p> 薩仁雅似乎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止住哭聲在懷中點點頭,啜聲道:“我明白..”
包元乾揉了揉她的肩,柔聲道:“別怕,我會一直在的。想必老姜這個時候已經(jīng)在去克烈部的路上,有他引援軍而來只要咱們達到目的,我便帶你殺出去,遠離這是非地?!?p> 薩仁雅抬頭看著包元乾,寶石般的明眸沾上水霧更顯透徹,她用力地點點頭道:“拔都,我相信你?!?p> 女人面對感情總是感性的,況且她的性子熱烈而火辣,率直而無所保留。
遇到了心愛的人便可以不顧一切的相信,她不時也會自我詰問,若是又一次被騙又當如何?可是她一次次打消了這個念頭,她選擇了孤注一擲地相信包元乾。
頗為浩蕩的隊伍終于是入了宮城,眾人紛紛下馬步行而入,薩仁雅則緊緊地跟在包元乾兄弟身后。
她重回了這個讓她自小驚顫的地方,她很想上前牽住包元乾的手,依住他。
可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在這里是脫歡父子控制的和林,她雖尊貴卻無實權,而包元乾更是一個明國使節(jié),自己任何與他過于親密的動作都會讓包元乾陷入未知的危險。
宮門兩側無數(shù)的甲士執(zhí)儀仗兵刃侍立兩側,包元乾晃眼打量一番見這些人身材魁梧,就如錦衣衛(wèi)那大漢將軍一般,都是經(jīng)過特殊選拔的儀仗甲士。
哈剌章與卜顏二人在前引著他們穿過宮門,向內(nèi)引去。
“霍,不得了啊,不得了!”
“媽呀,這么雄偉...可比咱肅州衛(wèi)的衙門氣派多了!媽的,連地磚都鋪的是玉呢!真他娘闊綽!”
“廢話,這能比?這是人蒙古大汗的家,就...就跟咱皇上的家一般!”
明軍都是老實巴交的軍戶,身手雖然不錯可見識卻少了太多,第一次進入這和林宮殿群,被前方各式各樣,鱗次櫛比,五花八門的宮殿給震撼住了。
古人便是如此,他們一輩子見過最大的的建筑恐怕就是肅州衛(wèi)衙門了,連甘州行都司衙門都沒見過,遑論應天府的皇宮了。
如今直接從衛(wèi)城衙門十級連跳直接跳入了蒙古大汗的宮殿,他們豈能不震撼。一群糙漢,就如同紅樓夢里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洋相百出。
“你看看這,你看那座殿,這哪兒的屋子啊,從沒見過???”趙豹指著一處東歐哥特式建筑驚呼。
“啊,這肯定是那什么...那什么...波斯的房子吧?!逼湫众w彪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包元乾看得好笑,他是個現(xiàn)代人,雖然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和林宮殿,不過見識過紫禁城的他自然也不會特別驚訝。
不過一路走來,這和林有著穹廬式的蒙古宮殿,也有磚石為主的西方哥特式殿宇,更多的則是還是漢式的梁木結構的大殿。
他心中忖度,看來這蒙古滅國數(shù)百,吸收了各國的精華將亞歐宮殿建筑的特點都吸納,將自己的都城宮殿建設成了中西并存的局面,倒是符合蒙古人實用主義,務實至上的行事準則。
當年蒙古的科技軍事幾乎是白板,可是通過征服先進文明的夏、宋、金不斷吸取東亞怪物房的先進科技,將自己武裝到了牙齒,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直接將科技樹給點滿了。
蒙古國一躍成了13世紀世界上軍事最強大,科技最先進的國家,這與后世認為的野蠻征服文明截然不同,相反蒙古征伐四克恰恰是文明征服野蠻的必然,中世紀野蠻的歐洲固步自封,對于吸收學習了東亞的蒙古,失敗是必然的。
而且蒙古當時有個很可怕的觀念,就是摒棄了各族階級觀念,只要對國家有用的人才,誰行誰上,不論出身只要有本事你就能夠受人尊重。
蒙古有技能的工匠就是佐證,蒙古的工匠地位十分高,因為對于科技軍事有作用,享受著別的國家難以想象的尊重和地位,這實用主義也是蒙古能夠從野蠻部落迅速成長統(tǒng)一四海的關鍵。
可惜的是蒙古后來分裂內(nèi)斗,連同族之人都不能容忍,更別說外族之人,就像阿魯臺這般離心離德,敗亡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包元乾想到此處,不由得內(nèi)心總結了一番,一個國家若想強大開拓進取就一定要向外開放,吸納學習別國的精華,絕不可內(nèi)斂自封,夜郎自大。
漢之強乃是大膽任用其境內(nèi)漢、羌、匈、鮮卑等各族人民之力,連托孤大臣金日磾都是匈奴人,這樣方才能左右萬里,澄清玉宇。
唐朝同樣是開放包容,大膽任用各族百姓入職高官武將,肆意進取開疆拓土,成為大一統(tǒng)。
反觀后世的宋明二朝,對于外族人的信任顯然遠不如漢唐,雖有歸附的“達官貴人”但是實權是不可能落在漢族之外人手里,所以無論宋還是明,始終未能實際控制西域與東北,更遑論塞北了。
想那金日磾這樣的夷籍宰輔在宋明是很難見到的,一個王朝的開放性與包容性決定了其疆域的廣闊性,這是必然的。
清代前期開疆拓土,依仗的便是滿蒙漢藏各族百姓數(shù)千年來第一次被擰成一股繩,有著同樣的利益和理想,方才能不畏犧牲,前赴后繼地打下一個實控的壯闊疆域,我們后人才能拍著胸脯,有底氣地告訴別人這里自古以來是中國的,這個法理性的底氣便是由此而來。
“喂,你怎么一點也不驚訝?兀自沉思什么呢?”薩仁雅偷偷湊近道,打斷了包元乾的思緒。
包元乾愣了愣道:“為何要驚訝?”
薩仁雅心中好奇,她原以為包元乾只是肅州衛(wèi)一小卒,是沒有機會看過這么壯麗的宮殿,可如今看來這包元乾似乎心思一點也沒在周遭,與周圍的同伴形成鮮明對比,倒與一旁同樣波瀾不驚的風塞丈相得益彰。
薩仁雅聽罷打量了包元乾幾眼,面露詫異神色,包元乾聳聳肩道:“這些算什么,有那紫禁城標特佛嗎?”
“紫禁城?標特佛?又是什么東西?”
包布同忽然湊過來道:“我哥就是這樣,嘴里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詞兒,習慣就好了?!?p> 他說完便指著遠處一間殿宇道:“薩姐姐,路克!”
“路克?”
一行人就在這般熙熙攘攘中,穿過和林宮中的重重殿宇,向右一轉(zhuǎn)卻一溜地出了宮城,被哈剌章帶到了一群建筑群前。
哈剌章道:“此處便是和林的使節(jié)館,貴國乃是天朝使者,此地可供諸位休沐,可塞北不似中原,苦寒些還請見諒。”
包元乾看向四周,這使節(jié)館類似于哥特式的泛白連排三層磚石建筑,不似方才宮中殿宇那般壯麗,卻頗能容納人馬休憩。
他心中忖度如此一來正好,他方才還盤算著若是進了宮中,想出來可不容易,如今到了這宮外的使節(jié)館雖與鬧市略有隔絕,倒也好過那高墻內(nèi)束手束腳。
這些人為了低調(diào)行事,倒是不惜從宮中借道抄近路將自己一行人安置在使節(jié)館,繞過了東南側的鬧市。
“至于公主殿下,我們?yōu)槠浒才帕耸膛皝?,這點貴使可有疑意?”
章山端看了一眼包元乾,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他便道:“正好,我們都是些大老爺們,有人服侍公主自然再好不過?!?p> 話音一落,便有十數(shù)個穿著錦緞曳撒的侍女前來。
脫歡走來,還未到薩仁雅跟前,包布同與趙家兄弟便攔身擋在他身前,脫歡氣的咬牙,他貴為綽羅斯部太子,卻因?qū)Ψ侥耸谴竺魇构?jié)身份,其父有意結交明國而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薩仁雅,你且在此處住下,很快會讓你自由的。”他看著三個壯漢后的薩仁雅,冷哼一聲便帶人離去。
哈剌章與卜顏二人與章山端交談給了他幾塊出入的令牌后也告辭離去,章山端走到包元乾身旁道:“那卜顏方才與我說,今時晚些時候,那太師馬哈木會召見我們使者。”
包元乾皺眉道,“召見我們?”
章山端點頭道:“我左思右想,這明國使節(jié)既然要扮下去便少不得你,正好便以會同使節(jié)身份前去,咱們帶上那兩個錦衣衛(wèi)的圣旨去賺一賺他?!?p> 包元乾沉思半晌,便道:“可行?!?